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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程 ▏李家庙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李家庙

作者 ▏里程

1951年秋舅父挑洋芋(土豆)到成都来贩卖,后来到了我家。他对我母亲讲:我们乡下要搞土改了,我想让大娃子跟我到乡下,就说是抱来的娃娃,这样可以多分一份田……当时我家非常困难,父亲外出修路,半年多不见音信。一个妹妹送给了别人,我出去后,也可减轻家里的负担,母亲答应了。

就这样,我随舅父到了乡下。

离舅父家大约半里路,有一座破庙,人称李家庙。那庙很小,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不仅庙门全无,就连里面的菩萨也不知去向,据说原来供奉的是土地菩萨。

庙前有两条大路相交。一条可从“关口通向“楠木“,另一条是从“永定“通向前面“利安“再通向彭县县城。

庙的旁边有一棵很大的老树,浓荫蔽日。不知什么人搬来了十多个大石头,于是这里便成了人们休闲的地方,也是南来北往的人们歇脚的地方。

舅父家共三人,舅父舅母和一个约半岁的小表弟。小表弟不会走路,需要人揹,于是揹娃娃便成了我份内的事。

那揹带大约两尺宽一丈多长,舅母先将小表弟放在我的背上,然后用揹带将我和娃娃一起裹住。令我原地旋转,一转,两转,三转......不知转了多少转,才将那背带缠完。

这时我已发晕头昏眼花,站立不稳几乎倒在地上。

我揹着小表弟,最爱到李家庙前去耍,那里有几个老人带着叶子烟桿儿,常在那里摆龙门阵,我就在旁边侧耳静听。

农村的晚饭吃得很暗(很晚),秋冬季吃饭往往天已全黑。一天我们正在吃晚饭,突然听到房子外面有人在大声打“呜唿“,农村常以这种方式表示有急事,有要事。

舅父立刻放下碗跑到外面,一打听才知下面有人家失火了,舅父立刻拿上家里的洗脸盆冲了出去。

我和舅母也走了出去,顺着小溪边往前望,前面约一里路一个大院被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因为男人们都去参加救火去了,在那里观看的人,几乎全是老人和妇女,一个女人嚷道:“那是王端公的家,我可以肯定,因为我的娘屋就在他家附近。“

另一个老娘儿说道:“王端公能预知祸福,能免除别人的凶灾,他自己肯定不会招灾。”

那女人说道:“明明是王端公家嘛,他能算别人的事,他怎么算不着自己的事呢“

另一个白胡子老先生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知祸福,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货,这些吉凶上天已定岂能改变。“

大家七嘴八舌在那里议论着,火光慢慢地变小了,后来终于看不见了,大家才慢慢地散去。

舅父回来已是半夜,他说王家大院烧得很惨,房屋全部烧光。

舅母说道:”那院子王端公家和我们还有点沾亲带故,几年前打“十朝”时,我还去过。那王端公呢?“

“王端公遭烧死球了!,哎!他家遭的惨哦,他的娃娃也遭淹死球了。”

”咋个又把娃娃淹死了?“

“他娃娃救出来后乱跑,滚到沟里就淹死球了。“

 

听我的舅父讲,后来又听别人讲,才知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王家大院全是草房,是祖上留下来的,住有兄弟二人。王端公是老大,那天吃完晚饭,一家人正准备睡觉。就感觉到厨房头在冒浓烟,并窜入到住室里来了。住室内的门与厨房相通,一打开门,见厨房里火光四起已上屋顶。

王端公赶忙说:“素华,你趕忙抢住室里的东西,我到猪圈去拉肥猪。”说完穿过厨房打开后门,从猪圈里拉出一头肥猪,扯着猪的双儿就向外用力地拖,准备从厨房里拖到外面去,那猪受惊后极不配合,一个劲地反抗,拖起来非常吃力,进入厨房后,房梁就垮了将他击倒,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再也没有爬起来了。

那头猪在火里乱窜,最后也被烧死了。

王端公的老婆赶快把三岁的儿子抱出来放在龙门儿上,又再次地进入室内抱出一床铺盖,当他准备再进去时,大火不但将厨房门封住,她的住室也燃烧起来。

这时她到龙门儿上,却不见了孩子。

原来孩子被这突然起来的大火吓着了,他独自朝龙门儿外跑,他家旁边的小溪上有一独木桥,孩子过桥时摔到水里去了!虽有人下去打捞,当孩子捞上来时早就断了气。

那时候是深秋,本来室外就有阵风,风助火势,火助风威火越烧越大,即使来了很多救火的人,用盆盆桶桶从外面的小溪内取水扑火,无济于事,很快就把那大院的房子烧光了。所幸保留下来的就是院子的龙门儿,和那一片竹林。

王家院子住的另一家人就是王老幺,但人们称他为王幺爸儿。他有点驼背,却有一手篾匠好手艺。因为有残疾,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两年前好不容易娶了一个无子的二婚嫂,却于去年难产死了。那天他去赶县,喝了点酒回来晚了,等他到了家,整个院子房子已烧得精光。

面对此情此景,他气得来直跳脚,不断地呼天喊地:”天啊,咋个搞起的嘛,我今后咋个过嘛!......“

他看见了嫂子,马上奔了过去,连声地问:“你们咋个搞起的!咋个搞起的嘛?......”

他嫂子一直埋头在哭,好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并不搭理。当他摇她的肩膀时,她才抬起头来说道:“我家也烧得精光,还赔进两条人命啊!”

当然旁边也有人为他们相劝:“王大嫂,王幺爸儿大家想开些,不出事已经出了,再哭再闹都没有用!......“

这时王幺爸儿,才看见嫂子身旁,躺着的侄子,他不知道该对嫂子说些什么。

还有一个60多岁的老妞儿,被王幺爸儿喊做婶婶的人,她对王幺爸说:“现在已经下半夜了,天气变冷了,我借给你一床棉絮,我去给你拿哈。”不一会她抱来一床烂棉絮,交给王幺爸儿,不住地说这是我借给你的哈,下个月天冷了我还要用哈!”

上世纪50年代初期,在这穷乡僻壤,一床棉絮都是珍贵的!

当人们逐渐散去后,这两人才想起还要睡觉。那女的把铺盖抱到竹林里面的一个柴房棚户里去了。那王幺爸儿只有把棉絮裹在身上,在龙门儿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舅父用一个背篼装了二三十斤洋芋,叫舅母给别人送过去,我一同去了。一到现场,看见那头烧死的猪还在原地,肚腹已经烧爆,肠子流了一地。被烧死的王端公,睡在院内的一张木板上,人体周身漆黑,不但面容不清,整个人都烧变形了,缩短了一截,一支手的倒拐子棒子骨外露,真是惨不忍睹非常恐怖,令胆小的人不敢触目。

这时前来送东西的人纷纷不断,有送桌椅板凳的,也有人送穿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送来的食品。

我们离开时,下到小溪边先把手洗干净,再把鞋底板洗干净,然后把鞋子以及衣裤,都蘸上水,据说是为了避免把火灾灾星带回家去。

隔了几天,李家庙被人安上了两个竹编的大门。王家大院失火留下来的两人都搬了进来,并且在一起生活。但是王大嫂显然地变了,说话老是颠三倒四,最爱说的就是你看见我们的幺幺没有?每到人多的地方,我会放开喉咙,大声地喊:“幺幺!幺幺!我的儿啊,你快回来啊!“或许她忘了,她的儿子已被淹死了。

李家庙前的十字大道,推车挑担的人络绎不绝。因为那是运送公粮、运送肥猪、运送煤炭的必经之地:也是人们赶场常走之路。

王大嫂在老树下面,用三个石头支起一支锅,再把锅里把水烧开,她用扯来的草药加进去,说是加的茶叶。在锅旁放七八个土碗,把”茶水“舀进碗里。有人路过,他就端起一碗给别人喝,叫别人坐下来休息,然后问别人:

“你看见我的幺么没有?......“

她每天除了给王幺爸做饭,其余的时间,就去“招待”别人,总是听见她问别人,看见我的幺么没有?

她那”茶水“,据说能治感冒,有人感冒喝了那“茶水“,居然好了。于是有人专门到她那里经过,为的就是去喝那“茶水“。

王幺爸儿就在庙前拼命地干活,从早忙到晚,编制各种竹器,然后赶场送去卖。过了一段时间,他在原来的地方修了一间新屋,他就搬回去了。

在李家庙儿,再也见不到唠唠滔滔的王大嫂了。过路之人再也喝不着那免费的怪怪味道的“茶水“了!

后来听人们讲,王幺爸儿的婆娘回去后越来越疯,一次王幺爸儿去赶场,那婆娘出去找他的幺幺,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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