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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兴波 ▏从凉水井到大安桥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从凉水井到大安桥

作者 ▏卢兴波

许多年过去,它们大多都被遗忘在记忆永远打扫不到的角落。就像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因时光久远而渐渐消散,袅无踪迹。

图自网络,与文章内容无关

大概在2005年前后,开始深度接触一批酒仙吃货和香香嘴。

这是一群为了口腹之欲从来不怕反复折腾的主。他们经常驱车几十公里,浪费时间和燃油无数,只为吃上一顿稍有特色的苍蝇馆子。他们用实际行动诠释“酒好不怕巷子深,菜香哪管路途远”的食货精神。

那几年陪着他们见识了很多苍蝇馆子和乡村鸡毛店,第一家就是凉水井兔火锅。

此店位于三环路成渝立交外一条乡村小路边,几间东倒西歪屋,一片青翠田野间。又像开久了车,一路憋尿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放水”的偏僻角落。平房周围是一大片菜地,对面几间泥坯房摇摇欲坠……

知道这地方叫凉水井,至于有没有水井,井水有多凉,我就搞不清楚了。小时候经常在这一带出没,外婆和舅舅们的家就在离这不远的坡上。那几间泥坯房是从前的打米坊,曾经打米磨粉绞面的地方。小时候经常被大人安排,提着一兜麦子来这里绞面(就是给工钱来料加工)。

看样子这打米坊已经废弃了多年。趴在门缝砖孔窥探,里面器物残破不全。好在风貌依旧,让人不胜感慨。

这就是名声在外的“凉水井兔火锅”。

和所有苍蝇馆子共同的特征,就是这里的餐具器物上,同样有一种永远都洗不干净的油腻。

坐定,点锅。然后安排先上几十只兔头,麻辣、五香各半。

有人性急,抓起一只兔头连戴都顾不上套,先吸一口兔嘴,再将腮帮子那块连骨带肉扯下,整个兔头最精华的部分就在这两边腮帮子上……

那时的火锅和兔头都还不算贵(二师兄身份也远不如今天尊贵),大概三十八到五十八一锅,兔头五元每个。在我看来,这里味道只能算可以,不知为何如此受追捧。更有人吃了一肚子还不够,临走还要打包兔头带走,或劳家人,或送朋友,觉得这东西不同一般。

不特如此,后来陆陆续续结识了一些新朋友,有时要一起吃个便饭,正抠脑袋想不到去哪好,不料对方先爽快提议:不如到凉水井吃兔火锅吧……

于是双方皆大欢喜!

凉水井,这个地图上从没留下蛛丝马迹的乡野之地,因为这家苍蝇馆子,名声为世人广知!

记得有次啃完兔头,正心满意足朝外走,迎面一辆火三轮从天而降,屁股上一路烟尘。身后一辆轿车也一脚急刹定在了三轮身后,跳下一个大汉,风急火燎追着问:在哪里!

三轮面露微笑,只用手一点:就是这。手还没放下,就被大汉稳稳当当递上了一张钞票:谢了!

居然遭遇传说中的带路党!看来这位老兄一定是仰慕已久,慕名而来却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他一定是寻久了找急了,才不得不花钱请人带路,其心至诚,其情可嘉,令人感佩。我要是老板,哪怕不免单,至少都要给他打个五折!

还有一家路边店苍蝇馆也值得一提。

此店位于大观立交外三叉路边,最早是一排破旧棚房,被当地人称为“佘氏饭店”。

同样没有招牌没有店名,若不注意路边停满了车,一晃就会错过。

此店以卤菜为特色,猪蹄香弹,排骨肥糯,令人唇齿留香。还有一手热窝鸡、豆腐皮也能留下些印象——我之所以叫它“热窝鸡”,只因其做法与我们客家人姜法汁鸡的不同。

这家店火爆了很多年,经常因为来晚了还得排队。有人为了吃饭,不惧交警罚款扣分,将车顺在路边就直奔店内抢占座位。经常看到有车辆匆忙停靠,跳下几条大汉,个个膀大腰圆,腹部隆起,显然是冲这里卤菜来的。再对照自己,神形皆似,不禁会心一笑。

在这里吃卤菜啃鸡,顺便喝点小酒,偶尔会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幻觉。地铁二号线正好从地下穿过,坐在大堂喝酒,每几分钟屁股下就会密集震动一次(据本专家估计,震级约为4.0级),此乃本店独有特色,敢说全市也仅此一家。

前几天朋友圈有人发图,因为周边拆迁,这家馆子被施工围墙包围,恐怕坚持不了几日,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最后一家苍蝇馆在大安桥,第一次被带到那个鬼地方,费了老鼻子的劲。

那时的三环路上车辆还很少,我们出了三环路沿着一段乡村公路一直往外走。经过很长一段拆迁无人区,两侧残垣断壁鲜有人迹,犹如恐怖片现场。最让人压抑的,是一路都有提示牌,指导如何前往竹望山公墓,让人感觉正在行进的,是一条通往死亡之路。

走了很久,就在快要到达中和场时,车子一个急拐弯,顺势停在路边一排农房前。

——这里就是大安桥村那个著名的苍蝇馆子。

我们还惊魂未定,带路人已经轻车熟路钻进院内点杀大花鲢了。

本店最特色的菜就是软笃鱼和姜汁鸡,外加一些卤菜泡菜开胃菜。店堂同样没有招牌,同样是破椅烂桌旧碗筷。装鱼的不锈钢大盆,盆体和边缘处处变形,呲牙裂嘴像生产队伙食团用了多年的公家器物。

外面沿路照例一排横七竖八大小车辆。昏暗的店堂内、天井边早已人满为患,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老饕们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只等鸡鱼上桌,立马就可以发起一场歼灭战。

我们等过许久许久,菜才终于上桌。味道也极其家常,鱼主藿香,鸡重醋蒜,就此两道大菜,感动得我泪腺上涌——跟我外婆做的菜一模一样,同一种味道!

记得小时候吃外婆烧的软笃鱼,用的就是草鱼或花白鲢,也是用了这泡菜和姜蒜,再加些许酱油来提味。下锅先炒料后炖煮,鱼起锅时放入藿香,端上桌浓香扑鼻,朴实无华。还有这姜汁鸡(不同于人们熟知的热窝鸡),是典型的客家菜,很少有餐馆做得正宗,但这一家却必须点赞。这道菜妙就妙在一个酸爽,老醋够味,蒜香浓郁,食之回甘,余味无穷。

记得有一年小舅从部队回来,那段时间外公外婆几乎杀光了家里养的鸡,做成了一份份美味的姜汁鸡。我也跟着享受了这一高规格的待遇。那些鸡是外公外婆两三年的心血,那时正在产蛋年纪,一只只都像运动员,精气神十足。两位老人平时连鸡蛋都舍不得吃,为了犒劳他们的儿子,此刻却毫不吝惜!

我的外婆,这个普普通通农村老太,她没有任何过人的烹饪技艺,更没有所谓的祖传秘方,之所以能将美味留传在儿孙一生的记忆中,全凭那一腔浓烈挚热的爱!

多年以后,也许是朋友圈变换,也许是其它别的原因,竟然渐渐冷落了大安桥这个地方。

某一年突发奇想,携妻循旧路再访,却遍寻不得。旧时村路已被扩建成了大道,一边通中和场,一边连殡仪馆,果然死亡之路愈见宽阔。遍访路人后,终于得知,新店已搬迁至几百米外小区。

新店已升级为几间正经店面,风格装扮与从前相差无几,依旧是当初几种菜品,甚至桌椅板凳也是从前旧物。

遗憾的是,同样的配方,同样的食材,味道却明显不如从前。旁敲侧击,小心盘问,方知店主已然换人。据说原店主辛苦经营这家苍蝇馆,养活一家人之余,还供娃儿美国留学。如今娃儿供出来,钱也挣了不少,人家干脆举家迁往美国。至于一手创建的餐饮品牌,则无偿赠与多年追随自己的员工,反正都是沾亲带故的。最佩服这样洒脱的人,功成之后坦然放下,只挥一挥衣袖,却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可惜这帮亲戚们技艺不精,没有把人家的厨艺学到家并传承下来。打了折变了味的姜汁鸡让人无限惆怅,倍感失望,不愿再来。

类似苍蝇馆子还有很多,许多年过去,它们大多都被遗忘在记忆永远打扫不到的角落。就像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因时光久远而渐渐消散,袅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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