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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青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挂青

作者 ▏天一山人

今天和超哥一起回金华给父亲挂青。

爬上西山坪,一望无际的清见树雄霸整个山坡,黄橙橙的清见挂满枝头,有些枝条禁不住果实的沉甸,弯着腰,驼着背,就像坡梁上背着幺孙干活的婆婆爷爷。

上坡的时候,超哥伸手来拉我,我笑着说:“关键时刻,还是要拉一把哈。”

这样的小儿女姿态,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是多久?久到三十多年了吧?记得那时,刚和超哥耍朋友,父母对大眼睛高鼻梁的兵哥哥很是满意,保家卫国,还能解决女儿户口,岂不美哉?

每当父亲从绵阳休假回家,总会给我们买一些时新唱片,回家还来不及洗漱,就将唱片放起来,“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响彻整个城隍街。

“妹子,你们来给你父亲挂青哇?”正在田里丢包谷种子的梁大姐笑着打招呼。

“就是哈。你一个人种地?辛苦哟。”

“有啥法嘛,射洪一宣布解禁,儿子、媳妇就跑出去打工去了,再不出去,房贷都断顿了。干旱了一个多月,幸好前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赶紧种上。”

“润物细无声。”

“你说要孝顺?就是哈,有儿有女早挂坟,七月半、大年三十祭拜都不如清明节。”

“为啥?”“清明节给老祖先人挂青,就像过去向国家上缴双提留,交了税,才松口气。”

啊,还有这种说法?感觉好新鲜。

“你知道什么叫接地气了吧?”超哥调侃我,在他眼里,我写的东西虚无渺渺,不入他法眼,尽管我已经写了几十万字,他都不看好,也许压根儿就没看。

超哥拉着我爬上一个陡峭的山坡,来到父亲坟前。父亲的墓室面对涪江,视野开阔,整个金华镇,一览无余。

超哥点上香烛,蹲在地上烧纸。我抚摸着父亲的墓室,检查石头缝里有没有需要拔除的杂草。这时,发现从石头缝里伸出一株紫红色的花茎,我轻轻往外拽,还没拽断,突然感觉毛茸茸的,就像小时候顽皮地拽父亲的胡须。顿时,我泪眼婆娑。

想起小时候,父亲在石棉矿开车,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回来必然带我到金华镇有名的高梧茶馆去喝盖碗茶。我总是坐在父亲腿上,看父亲用食指沾水在桌子上写字,乘父亲专注之际,出其不意来个偷袭,使劲拽父亲短短的胡须,父亲就用胡须“惩罚”我,我咯咯咯的大笑,笑声清脆悦耳,余音绕梁。

“张文斤,在这,小二,添杯茶。”父亲一边招呼张叔叔,一边从包里摸出一角钱来,高高举起,递给点头哈腰端茶过来的店小二。

张叔叔是金华中学的教师,父亲考上驾驶员之前,曾经在金华中学打零工,给学生刻钢板、油印课本。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张叔叔就去世了,埋在金华山后山。

父亲几十年来,每一个清明节如期而至,坐在张叔叔坟前,拿出两个盖碗茶杯,放上竹叶青,到上滚烫的开水,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划动茶杯边沿,嗅一嗅,抿一口,一如当年在高梧茶馆和张叔叔品茗聊天。

几十年来,只有2014年的清明节,父亲没有赴约,因为那天父亲在成都华西医院看病。

记得那天我唯一的姑姑带上全家老小来华西消化科病房看父亲。姑姑含着眼泪笑着说:“哥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背着我,我在你背上拉稀,拉了你一背。”父亲笑着说:“还好意思说哟,害得我天天跑大河边,哈哈哈。”笑着笑着,父亲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五十年来,我第一次见父亲流泪,这让我实在无法接受。我跑出医院,坐在医院对门的小饭馆放声痛哭,饭馆老板见惯不惊。

我一边旁如无人地嚎啕大哭,一边给超哥打电话:“超哥,爸爸今天和姑姑一起哭起来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爸爸哭过。”

“没哭,没哭,到底乍回事?不是今天手术吗?”

“临到上手术台了,医生突然说他心脏血管堵塞,手术做不了。我的爸爸呀,爸爸。”

超哥说:“没哭,没哭,我马上到成都来。”

“嘿,您在拽啥?过来绕纸。”超哥故意将我唤醒。

我轻轻抚摸着“胡须”,一边念叨:“爸,去年我写了一篇散文《大树》发表在《华西都市报》,在你周年的时候,烧给你了,你看到里面那首《清明》没有?哦,不是杜牧那首,是我写的,我念给你听嘛。清明时节祭先父,寒食烈酒燃香烛。耳畔尤闻知心语,眼前却是冰冷屋。‘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花落鹤鸣空长叹,追思遣怀泪如泉。”

烧完纸钱,我和超哥一起给父亲作揖,然后慢慢下山。这时小雨纷纷飘落。

超哥说:“清明时节硬是要下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边走边念。“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超哥念完接着说:“其实杜牧是以浪漫主义情怀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才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爱。”“何以见得?”“前面思念亲人,痛苦到断魂,后面借牧童来寓意代代延续的鲜活生命,借杏花村来寓意春天,蓬勃向上的力量。”我向他伸出手去:“走,我们到杏花村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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