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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十记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凡人十记

作者 ▏何学嘉

西人避灾,十人约聚乡间別墅始有《十日谈》吾今躲疫,独自困守故土老宅,方成《凡人记》。

虽皆为消无聊之时,解无穷之忧,然西人皆为虚构,吾多为实录,笔拙难生花,若有不敬不当处,还望看官多包涵。

1

农家女悦,性本开朗活泼如雀,伶俐乖巧,蒙学三年,虽成绩平平,而人亦皆喜之爱之。

总角,其母竟嫌其父无文无技难富贵而意另栖高枝远嫁他乡。其父并家人乡邻苦劝苦留无果,乃示女跪求苦谏。

女乃跪泣,诉之肝胆,涕泪双流,闻之者动容,悲催无限。

然其母不为所动,仍背夫弃女绝决而去。

后,女顿失开朗活泼伶俐乖巧,终日以泪洗面,口不再言,村人多爱莫能助矣。

幸有人导之曰:母去者,为汝父无文致无才方致穷也。方今之世,书中仍有黄金屋也。汝为今之计,当奋力求学成才,方不步汝父汝母之复辙而遗害儿女矣!

女似懂大要,进学始勤,弃手机,爱书本,课内不足,课外广求。小升初中,竟列前茅。

今寒假至,女又上吾门求借书阅。

吾甚惊喜,搜择三毛等名家名著赠之外,特寻本土数人之著予之,意欲使之初知三毛,亦知爱书读书而后改变命运之榜样非遥不可及,身边即见也。

女言诺诺,似有大悟。

吾感连连,如此读书,此女可望也。

然又叹曰:果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乎?

2

女叶,大本,身高貌美,芳龄二十有

初,为长远计,勉就村官,坚拒相亲交友,唯公务员是求,虽母愁父急,乃不以为然。后,一考二考三四考,竟连中绵、雅、崇三元,父母眉稍开,亲朋大吃惊,树为子女楷模。

随之,择近就职于某要害部门,村官变白领,工资并奖金,月入过万令普工学徒望尘莫及,几多眼红,几多慨叹一一必竟书中自有黄金屋!

今不如意者,仍待字闺中,仍令母愁父急。

3

服刑女,邻人,吾徒马生之妻,稍有姿色。

初,明媒正娶适马家,夫性憨朴无长技,虽难富裕,然夫妻婆媳翁媳尚能相容,似有福可望。待有子三龄,未富,渐生厌嫌,欲弃夫弃子而另栖高枝。

马生并父母相劝相留,无果,退而求其次曰:娃三龄实幼难离娘,暂缓三五载再去,可否?

然女去意愈坚,曰:若无此子,尔等即可放吾去乎?诚如此,吾即去此子,可乎?

马生等皆以之为愤言戏语,未置之于心更未以之为警矣。

后某一日,马生偕父母远出晚归,寻子觅孙未见,询其女。女初支吾,后竟指粪坑。往视之,竟见子浮尸,即报警。

初审,女即供认不讳其溺子之因:无他,为报马家不离不放之仇,故灭其子断其后而快矣!

末,法判刑十年,或念其有自首情节或念灭者为其子或念其为女流初犯或又是念吾不用弄明之故矣!

笔记翁曰:

人言虎毒不食子。或言食子者豺狼蛇蝎也。然则,豺狼蛇蝎亦不食子也。食子者,实人矣。此女,即为据矣!悲夫,哀夫!

4

怨女钱群珍,邻家大姐姐,芳龄二十有六,腰圆腿壮手掌大,皮肤黝黑眉毛粗,人称大寨铁姑娘。在外,任职会计兼妇女班头,能挡生产队半边天;于内,既当女上厅堂下厨房又顶门壮户赛过儿子养爹娘,独独撑起一个家。

初,订婚本村农家子西藏兵王世美,自感绰绰有余。

近,忽闻世美于事变中立奇功,升级正连副营,可令家属农转非跳农门随军成城市人吃国家粮,大喜,立马紧罗密鼓谈婚论嫁。

岂料不测风云起,半路杀出程咬金。

邻村有妙龄文艺女,闻此难逢之机,自恃肤白貌美多文才并善歌舞,自信满满,果敢横刀夺爱:几番婀娜多姿,内外温文尔雅之后,那小学生营长终英雄难过美人关,痛弃前盟,舍了铁姑娘,牵了美人去。

可怜铁姑娘心不如铁坚,目睹煮熟鸭子从锅飞,咬牙切舌泪双流,竟至卧榻不起,吞泪吞血独不吞水米,七日七夜后,一命归西。

其父大恸,背女尸至世美家堂屋停放讨公道,村人皆叹。有村官责曰:汝此为破坏军婚毁我长城矣,不去,恐罪矣!

父惧,乃默退而草葬其女。

笔记翁曰:

初,农家女望嫁上军官随军能农转非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或嫁给工人混个一工一农半边户之事多也,看官若左右细察,例不少矣!

5

十六女,化名小芳,成都下乡知青,代课民师仅四月,吾一个熟人半个同事也。熟人者,周六周日门前过,半月一月同开会同学习;半个同事者,同社不同校:吾执教公社址三小,伊代课于穷僻之未化地。

事发1973年四月末。是夜,月朗星稀,蛙鸣野更静,灯照室愈幽,知青女小芳,独处旷野四不挨村之生产队仓房,备课看书写家信梳洗毕,困倦安睡中,竟遭歹人扼颈至昏奸淫,死去活来后,痛哭至晓,竟无人闻无人知。

天明,上门邀同路上班同事惊见其颈乌黑眼血红声音嘶哑,问之就里,即报之校长,校长即报之支书……

旋即,十数人同仇敌慨,喧嚣熙攘,簇拥小芳往奔公社报案抓歹人。径奔五里至,簇拥喧嚣者愈百人矣!

公社妇女王主任,细观细察小芳女久,突对众断言:阶级斗争正激烈,此乃阶级敌人搞破坏!

吾等众皆愕然,悻然,默退。

其时也,公检法元气伤尚待愈,有雷探妻尸弃粪池案亦不能破也。时髦群众乃真英雄,小芳案,故先靠群专组并革命群众打先锋也。

先锋审五类、查现反,三番五次无果,王主任论断无据证。

后,有伟人回李庆霖信并1973第21号文件发,关心知青复成时髦,成都老公安至,在小芳屋接贫农子季五送破案线索字条,上书曰:杨(小芳姓杨),5月10号午成都红旗剧场门口见。其意似指成都知青臊皮作案,事不必往大处弄矣。

然老公安疑为此地无银之小技也,召众写批林批孔稿,目测后锁定季五,交公社群专组初审,己则往省城作笔迹签定去也。

群专数人,陪季五抽烟喝酒打牌,导之诱之许之胁之,车轮战法通宵达旦,季五终吐心曲:酒害了我也一一那夜酒醉夜游,见灯光晃到小芳门前,偷看其洗身不能自制乃犯错也。咱贫出身,改即可矣,求小芳谅解,下半年吾当兵去也!

群专恐口说无凭,季五写下检查保证,旋即复玩牌。

群专手拿铁证出屋,雷探即带公安两人冲入铐上季乘夜飞驰而去,众皆大惊不解:贫农子作奸犯科,甚不合阶级斗争铁律矣!

可怜小芳,又异地代课数月,终不能禁人残言闲语视为另类,终隐姓埋名远去,至今杳无音讯。

而季五者,领刑十九年,刑满后亦无颜归原籍,远走他乡。若在世,该花甲已过望古稀也。

笔记翁曰:

有伟人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实为国家花三百个亿买知青、家长、农民三不满,要“让娃娃们回来吧”,故终在改革开放初让知青回城,重迈人生之路,幸甚矣!

6

苦女学茹者,何门大家闺秀也。自幼聪慧,读诗书,学古礼,青春二八,即遵父命配张姓富家在读子,可谓门当户对,有福可享矣。

 可苦者,学茹怀胎十月产女汉谣,既当爹当妈育幼女,又当儿当媳侍公婆,苦守苦度,每毎三五月明风清之夜,春闺梦里泪沾巾,仍望有夫归团圆之日。

更苦者,土改日到,苦女娘家夫家皆成地主被扫地出门,更外添反动军人家属帽一顶,只得俯首作人,战战競競,时躲小叔贵家当保姆避风头,勉强养女出嫁,即盼能安度余生。

1967,文革掀高潮,苦女夫家二大队群专队为扩大战果,主事者雪亮的眼睛重又锁定了苦命女。

罪一为守寡不嫁必是盼蒋总反攻等夫还乡,罪二是有证可据为漏网分子,罪三犹重,毁坏伟人像!三罪不可恕,当先抄其家,再扭送公社"牛鬼蛇神学习班"再深挖细查,再显“一抓就灵”辉煌战果。

苦女有口难辩,既不甘受辱,更视学习班为阴森地狱,阎王殿,未等捆扭,即寻隙投环,一命归西。

苦女娘家夫家到场人虽众,却难敌群专队上纲上线并一抓就灵斗志旺,终忍气吞声,默然而退。

后二载,苦女夫终因“清队”现身乐山。汉谣女往探,知父为起义后又入朝又返国之水电干部,已另有妻室。

乃父今方知有此女,乃赠钱四十遣之并嘱曰:“要听党话,划清界线跟党走!”云云。

7

族叔开顺,抗战老兵。枪伤成残,终身未娶。虽不识女人味,却好言男女事。

解放前夕,社会动乱,匪患频发。一日,村妇某晚归落单,被歹人强暴,老兵便臆想成歌,戏之娛之并授与村童久唱不衰,自以为得意。

歌曰:

媳妇子不听婆婆劝,

吃晌午还去赶大邑县。

走拢干溪河就擦黑,

挨求两块水手榴弹。

两边胯胯都打黑,

赶紧去找何陆海看。

啥子办法都想尽,

何陆海霉求两三年。

呜呼!斯人已去几十年而其歌由存,正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高手在民间。

8

周犯国清,地主狗崽。本性反动,教而不改。

时值文革,事发济协。有大队治保周主任者,谨遵“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伟大教导,坚信“一抓就灵”不二真理,狠斗那周地主婆“如寒冬扫落叶”不留情:人传且吊且打致裤落,又传婆归哭述于其子周犯国清,云云。

可恨周犯国清,全不解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非暴力不可不灵之理,反视为凌母辱母之大耻,竟怀深仇大恨,遂起放火杀人之心。

是夜月黑风高,周犯竟纵火于周主任房四角,又骑树高观,亲见主任房屋家财化灰烬,仍不收手不解恨。

翌日夜,周犯竟又手提铡刀寻至主任四孩栖身之生产队保管室,举灯高照,拉拨辨认既确,即刀起头落,四娃尽皆死于非命。

甚可恨可狂者,周犯竟胆大包天,径至主任夫妻守残垣处嚣叫:吾乃周国清是也,为母报仇雪耻,昨日烧尔房,今晚杀尔娃,速去收四尸,我走也!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翌日,我千军出动,万民围堵,不出三日即捕周犯国清于无根山,旋即伏诛,大快人心,大安人心。

可佩者周主任,虽失四子,悲痛欲绝,然毕竟有主任级觉悟,没公报私仇,更没以血还血,终令周犯母保全性命,纵周犯妻产下遗腹子并远嫁他乡。若常人,难矣!

笔记翁曰:

伟人言:阶级斗争长期复杂还激烈,信矣!

庸人曰:兔子逼急也咬人,激化矛盾生极端,谬矣!

9

人季八,年届不惑,身长体壮而智力低下:不识字不识数,难解九九算法,然擅喂猪种地。惟独身,乃以鸽以狗相依相伴,闲暇之日常在鸽市狗市遛逛寻乐找趣。

一日晚归,有女搭讪,即车带而归,夜乃同宿。

女,年二十许,智瘴,间歇失忆。后言公议人,名雪,是日负气离家走失,幸遇季八,予温饱,愿也。

当年也,分田单干八年整,村人肚饱腰渐硬,反不法负担成气候,动辄抗粮拒纳,而村官社官为政绩官位而强征,事端每出。

季八循而仿之,借故两年拒纳田赋公粮数百,村组公干力催无果还险遭狗咬,乃告之公社首席。首席即视为钉子典型,誓带头力拔之。

是日,首席率村组公干并架车粮袋直逼季家,首服恶犬,再破宅门,开仓揭柜,袋装粮谷传递至外,络绎不绝。

可怜季八,前日因女雪负气未归而心伤,今又见粮被夺弥绝望,人粮两空心伤绝望之际,竟猛喝农药倒地骂叫。

首席大惊,立背季八狂奔而去。其气喘吁吁脸无色之恐惧状,今村人仍历历在目矣。

季八不救,其粮未收,予兄作殓葬之费正妥。

首席平安,其位有变,移地升县局之位理当。

可叹雪女也,闻之归而痛悔痛悼,悲伤欲绝。后十数年,竟必在季八祭日步走三十余里来坟前焚香化帛哭祭一番乃去。村人皆曰:此女不痴,义女也。

笔记翁曰:

初,干群因交粮纳款生隙生事时有。今种田已不纳田赋多年,近又亩倒补贴“耕保基金”数百元,实乃顺乎民心,今昔天壤矣。

10

有男黑黑,1965年生人。聪明伶俐,既顽且帅,人见人爱。时在十龄,伏牛背狂奔,摔,右臂骨折。

送大队医疗站,赤脚医生熊靠“一根针(银针)一把草(草药)"治病行医以废纸箱裁条代医用夹板,用细麻绳捆紧之又紧完成接骨固定手术,取挂号费五分,嘱回家静养,十日必愈。

是夜,黑黑辗转反侧,哀嚎时起,父斥之:活该!背时!休扰吾瞌睡矣!

黑黑竟不再哀嚎。

天微明,其父竟急起床吹哨,催促社员学大寨大战红五月去,日暮方归。其母性懦智弱,饭间曾告夫娃手肿痛难忍,复被痛斥,即闭口不言。

翌日夜复如前。

三日起,乃见娃手臂手掌红肿发亮吹弹可破,方去公社医院。社医初见即催上县。县医见状,惊骇痛惜:此伤即便勿理骨也当自然愈合也如此长久捆扎,令血脉难通,骨肉坏死,今手已无救矣!

后,黑黑右手果萎缩干枯如鸡爪,位列残疾人低保群。

再后,其父车祸亡。

复再后,其母破伤风亡。

黑黑终生未娶,独居老屋,喝酒抽烟打牌,放荡形骸,未老先衰,直至半癲狂。

岁末天寒,忽有人觉黑黑已数日未出门烤坝坝火而生疑,待上门视之,唯见其仰坐酒杯前而逝,竟不知有几日矣!

所幸者,野猫鼠耗未掏其口鼻眼珠而存其完尸。

更所幸者,托惠民低保国策之福,使其能顺利火化并葬身村公墓。

呜呼,黑黑,入土为安!

哀哉,黑黑,来生安康!

2020.4.10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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