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瓜蛋儿(六) 作者 ▏尘埃 为了本文能独立成章,开篇引用了《行走的瓜蛋儿》(五)结尾处的二百多字,已阅读者可忽略,特此说明。 《我要去叙利亚》 大马士革倭马亚大清真寺,该寺被认为是伊斯兰教的第四大圣寺 阿拉伯人曾经流传一个谚语: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与之齐名。这个在幼发拉底河下游的国度,有着六处遗址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而今它们正在遭受战争的损坏,甚至毁灭,这一切加速了我想前往这个国家的决心。 2014年夏季,我在布达佩斯游走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寻找叙利亚领事馆的机会,想获得签证前往叙利亚。 在我要离开布达佩斯的前两天,在火车站附近,偶然发现一幢房子外墙悬挂着叙利亚国旗和总统巴萨尔的画幅。喜出望外的我,围着房子转了几圈,就是找不到门。我趴在窗户的玻璃上,看见里面有两个小孩在看电视,我拍打窗户招呼他们。他们发现了我,小男孩往窗户跑来,被大一点的女孩拉住,不让他靠近窗户。我对着他们比划了好一阵,他们既不去叫出大人来,又拒绝与我沟通,无奈我只有扫兴离去。
几天后,我从斯洛伐克回到布达佩斯,又去了悬挂叙利亚国旗的房子。趴在窗户玻璃上,我看见了上次见到过的两个小孩,还有个可能是他们父亲的中年男子。 他们也发现了我,中年男子隔着窗子玻璃严肃紧张地打量着我,我一直笑着对他比划手势,示意他开门沟通。他明白后,朝右边指了指,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走过去,一扇门打开了。我礼貌地问他:请问,这里是叙利亚领事馆吗?他紧绷着脸说:不是,这是私人住宅。 我说:我是中国人,你是叙利亚人? 他说:是,我是叙利亚人。 我说:我们中国是你们的好朋友,希望我们也能成为好朋友。我一直在找你们国家的领事馆,想获得签证,去你们国家,您能提供你们领事馆的有关信息吗?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而是重点了解我的个人情况。 通过十几分钟的交流后,他严肃的表情松弛来下来,和善地对我说:请进来说,好吗? 我爽快接受他的邀请。 我跟着他进门后,见到一个架空开阔的大厅。他给我介绍说:这幢房子一至三楼住着7户人家,都是因躲避战争逃亡到这里来的叙利亚人。 我们穿过大厅到了他家的客厅,坐在沙发上我们开始聊天......我称呼他为Q先生,他叫我小Z。我们聊天主要内容都是关于叙利亚当时的形势。 聊了一阵后,他问我:你为什么对战乱中的我们国家有兴趣?还想去? 我说:我对叙利亚的关注最初来自于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著有《东方列车谋杀案》和《尼罗河上的惨案》等经典作品)。她一直陪伴着丈夫在叙利亚荒漠土丘进行艰苦的考古发掘工作。从中我了解到叙利亚是世界最古老文明发源地之一。其境内有着丰富的文化遗产,其中六处文化遗址还被世界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出土的遗址遗迹和珍贵泥板文书都诉说着“失落文明”的古老故事。而眼下的战争无疑也是一场“文化的浩劫”,一些古迹处于濒危,再不去看看,也许那些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痕迹就从地球上消失了。 我还告诉他:我曾经做过一个很奇异的梦。梦中我是叙利亚某个朝代的王子,流落到了中国。后来被满世界寻找我的叙利亚使者团找到,要接我回去复位做国王。知道我的身世后,我很痛苦,无法做出抉择。一边是养育我的中国父母,润育我的中华土壤以及它博大精深的文化;另一边是我的王朝、我的臣民、复兴的使命在召唤着我...... Q先生听着我的“秋梦”,哈哈大笑起来......他领我到他家的二楼书房。书房有面墙上挂满了镜框,他指着镜框里的照片给我说:这是我和我表弟的合影。 他的表弟我竟然见到过,在电视上,毫无疑问!看着他们一张张合影,我开始怀疑起人生?他的表弟在他们国家位高到我对他的名字须保持缄默的程度,有这般奇遇?世界真大,无奇不有,只要你在途中,真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邂逅。 这次我虽没能邂逅墙上镜框里Q先生的表弟,但上帝却把他的表哥真实地送到了我的眼前。在这个表哥的帮助下,五年后,我有了一次终身难忘的经历。Q先生留我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我就不客气留下了。楼上楼下八个男人,加上我集聚在一楼大厅的一张大圆桌边,围坐就餐。那些妈妈们,端茶送水、一道道上菜,伺候着大爷们......我也学他们端起,巴到(沾光)享受一盘大爷的待遇。
现在能进入叙利亚只有两个途径:一是通过土耳其边境偷渡,边境的战况你是知道的,可以说是送死。还有一条是贝鲁特到大马士革的高速公路,这条公路上最近频繁发生反对派发起的袭击事件,相当不安全。自2011年内战爆发以来,我们国民的死亡人数已达二十多万。这些逝去的生命犹如荒漠里的一粒微尘,瞬间烟飞云散......战争的残酷不需要亲临,就能感同身受。总之,我找不出一条你现在要去我们国家的理由。 Q先生说完这番话后,盯着我,眼神里有不解、不安、也有恳切。见我不吱声,他拍打了一下我的肩头说:断念吧,年轻人,战争不是演电影!等战争结束以后,我再邀请你到我们国家来...... 那晚,我们在聊天期间,Q先生的儿子和女儿(我当初趴在窗户上看见的小男孩和那个小女孩)围着我,要我讲遥远东方的中国故事,我给他们讲了《三打白骨精》。他们从小接受英语教育,我们能沟通。 离开Q先生家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过了。Q先生与我握别时说:各自保重,后会有期!在回青旅的途中,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陡长了几岁,有种沉重挤压着我的内心,笑的功能似乎在挤压中有所受损?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转眼到了2019年9月的某一天,我的邮箱里跳出一封陌生人的邮件,我点开阅读: 亲爱的小Z,还记得五年前,在布达佩斯见过的Q先生我吗?今天突然想到了你,有些话想给你说。我们国家的战争已经停止了,我们都已回国,开始了战后的重建工作。 八年的战争使我们的家园山河破碎、满目疮痍、万千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原本想呈现一个美丽的家园,给你及喜欢我们国家的国际友人们来畅游,但现在战争还会不会再起?重建工作的任重道远,再现一个美丽家园还十分遥远。 近期,我国政府考虑目前局势基本稳定,打算邀请一批国际友人来访。我想到了你,不知道你是否对我们国家还有兴趣,有来访的意愿吗?如果你仍保有五年前对我们国家的关注和热情,我在此对你发出正式邀请。你来访的全程安全问题及吃住行都由我们负责解决...... 等你答复,最后还要告诉你,我的孩子们还记得你这个中国叔叔,还想听你讲的中国故事...... 读完邮件,我几乎不加思索地敲击着键盘,回复Q先生道:Q先生,您好!今天下午意外收到了您送来的礼物,十分感动!您还记得我,记得我五年前的一个愿望......我想说,哪怕您的国家被战争撕碎成了烂网网,我仍然对它一往深情!我毫不犹豫地接受您的邀请,去,一定要去你们国家,那也是我梦中的自己国家...... 现在要和您商榷去的时间问题,因为我的工作原因,已经不可能有说走就走的旅行。不过在十月,我们有国庆大假,我还可以再用几天年休假,便可以成行。这个时间段,您看方便安排吗?....... 问候您的孩子们。 很快我收到Q先生的回复:......这个时间段你来访,我们接待没有任何问题。你的航班确定后,通知我,我会派人到黎巴嫩的贝鲁特来接你(大马士革还没有通航)。你访问的全程都有专车专人陪同,你不需要签证,下榻酒店是大马士革的四季酒店...... 渴望再见到你。
心潮澎湃的我,也还没有忘乎所以。现在已是九月中旬了,我得立即着手解决以下事情: 一,怎么给我的父母说我要去叙利亚的事?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见我妈两眼发直,我赶紧拍着她的肩膀,语气缓和地说:你原来多次说过,现在妈妈带你看中国,等你以后长大了,自己去看世界。 我妈回复道:那是因为那时你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定语”,也就省略了“世界”前面的三个字“安全的”,懂吗?“自己去看安全的世界”,这话有毛病吧?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不过语无伦次、强词夺理往往是母爱的表达方式之一。我们常常被这种爱温暖着,也常常会因此感到很无语...... 有时,生活中免不了有善意的谎言,看来这事不能给父母实话实说。二,预定机票,从莫斯科转机到贝鲁特。 三,查询四季酒店的安全性。查询结果:大马士革的四季酒店被视为叙利亚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联合国住叙利亚的办事机构设置在此酒店内,也是各种国际组织及各种国际代表团在大马士革的下榻酒店,还有俄罗斯的军火商、情报人员也住在那里。整个酒店有及其强大的保安设施和严格的安检。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但是另一个问题出来了:我一个中国的平民百姓(丘娃儿一个),要和联合国那些大佬们,俄罗斯的军火商些住在同一个楼里,还有专车专人陪同,这严重不符合我的身份和我出行的风格,甚至让人有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心理负担。 我习惯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地刮来刮去,与不同纬度的普通人邂逅,真实自然的相处,有着我们朴实也不乏精彩的故事......现在似贵宾,被迎来接送,我一定会像木偶左手左脚地行走在制定好的线路里,看规定的东西,估计还有许多我不懂的礼仪。这尊贵的背后必将失去我看重的行走意义。
Q先生,您为我的行程做了十分周全的安排,很感动,也很感谢。想和您商榷:您现在工作十分繁忙,你的国家处在百废待兴中,我不想给你添太多的麻烦,无论在经济上、时间上还是人力上。我打算自己从贝鲁特乘车到大马士革,住老城的酒店,全程也不需要专车和专人陪同......。 Q先生回复:......也许没有我们的人陪同你,会让我更牵挂。但我尊重你的选择。确定出行时间,请立即告知。你关心的无签证、又无人陪同,能否顺利通过我国海关,你放心,一切我会安排妥贴。留下我的手机号,方便你随时联系得到我。 我妈问:你打算去哪里? 我说:想去黎巴嫩。 我妈说:为啥去哪里?是不是想梭(溜)到叙利亚去? 我说:不会,叙利亚还没有对外国人开放签证。我妈说:你还没有去过印度、尼泊尔,这些国家的文化也很特别,可以去看看。 哈哈,我妈的调虎离山计!我说:可以考虑,也还没有最后确定目的地。其实这时,我已在去机场的途中...... 路旁桐叶已泛黄,天上秋云在飞渡。我想到刚才电话那头的我妈,有几分愧疚和伤感......“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叙利亚,我来了。 在飞行了近19小时后(含莫斯科转机时间),我抵达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时是凌晨两点过。贝鲁特距离大马士革八十多公里,要去大马士革一般是拼车前往。 我从机场打的到拼车地点。下车后,看到的场景有点像黑帮电影里的镜头:高架桥下面,灯光悠暗,有几辆破旧的车横竖停放,三两个人,像黑帮在鬼鬼祟祟地交易......我有点虚豁(害怕),转身离开。 这个时间有点尴尬,三小时后我将去大马士革,去酒店开房不划算。于是,我就往灯火通明的街头走去,逛逛贝鲁特的夜景......
贝鲁特被称为中东的小巴黎,是中东商业、交通、金融、文化中心,又是东西方的连接点和出入中东的大门。它的自然环境也优越,位于地中海边狭长的平原上,背靠连绵起伏的黎巴嫩山......它与大马士革并列世界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徐徐的海风一洗我长途飞行的疲惫。这是另个纬度的深夜,抑或是凌晨,街头灯火辉煌,有车辆过往,几乎没有行人......我独自漫无目的地在这个陌生城市夜游,全然无心欣赏它独特的美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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