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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古今谭】在路上(1——20)‖黑水龙吟诗刊第238期

 醉雲堂 2020-10-23

01

   由于寻找本民族文脉的文化倾向,当代诗的精神会在很大程度上向古典诗靠拢。一个新的植根(或融合)中国古典思想的哲学系统会诞生。(这方面安乐哲,郝大维,成中英,杜维明,余英时,李泽厚,刘小枫,赵汀阳等等一批研究者,可以说是在尝试建立一种文艺复兴式的核心系统)新诗和古诗会共同享用这个系统,从而在语言上互相渗透,找到“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使古今诗歌之间互相构成一条完整的诗歌链。

   从新文化运动到新诗成熟,与古诗的语言精神产生断裂,大概化了二三十年,那么这个回归或衔接的过程应该会少于二三十年。

   当然,这不是意味着纯粹的古典或西化诗歌,不再留存,而是不再大行其道,成为所谓的主流。

02

   在这样的年代里,诗人要做的是在更纵深的语言隧道里驰骋和建筑自己的房子。(这里说的语言,不是工具式的语言,而是具有精神活性的语言)日益丰富的技巧,导致了诗人多样化的选择,使读者的审美变得复杂和富有韧性。一个碎片化的年代,语言像一地碎花玻璃一样按着某种趋势撒播在古诗和新诗之间的田野上,令人炫目。像魏新河的《黄昏飞越十八陵》(白云高处生涯,人间万象一低首。翻身北去,日轮居左,月轮居右。一线横陈,对开天地,双襟无钮。便消磨万古,今朝任我,乱星里,悠然走。    放眼世间无物,小尘寰、地衣微皱。就中唯见,百川如网,乱山如豆。千古难移,一青未了,入吾双袖。正苍茫万丈,秦时落照,下昭陵后。注:渭水北原上有唐代十八陵。)

就是用纯古典的语言意象成功地处理了当代飞行题材的一个典范。

    其他,还有用文言或准文言说出今人的思想,比如嘘堂的很有现代主义技巧的古诗《旦兮》:

布幔寥落兮开一隙,吾与夜兮相溺。雨倏来而倏止,予荒芜以浅饰。

时有美兮在室,相裸而视兮光仄仄。汝语吾,何寂寂。吾答,未汝识。

汝之乳兮如蜜,汝之面容莫逆。吾莫与汝识,如春冬之对译。

乃接枕而默默,犹希腊与哥特。布幔寥落兮开一隙。

旦兮,在即,夜如败革。

    还有独孤食肉兽有后现代向俗浅意的城市词《贺新郎·杯渡——东方快车》:

铁屋弥尸气。众男女、梦怀理性,此蒙安启?薄毯难容金字塔,报道有人勃起。辜负了、某声轻喟。楔向时空发源处,亘荒原、蛇眼盈珠泪。谁省得,大乘意。

一车人睡摇篮里。有分教:婴孩时代,慈悲无际。锈托盘中方杯稳,月下悠然飞济。所偕者、钟鸣鸥唳。尔外空明无余物,觉我亦,通透或消弭。驿灯小,泊烟水。

    还有直接引用新诗意象和语言的李子诗《浣溪沙》:

摇落寒星大野中,千山顶上起苍龙。一天风色蓦然红。

革命无关菠菜铁,埋人只合亚洲铜。金樽时满亦时空。

注:亚洲铜,即出自海子诗《亚洲铜》

    还有用白话和文言交互出现,表达出古人境界的诗。比如阿笑的《雪夜访戴》

那一晚的重点不在黑也不在白。唯独那一晚

拥有无人境的干净

眠觉,开室,四望皎然。一江山川都是天降的神谕

故事里暗示,饮下那杯酒我就是仙,

醉不醉

都不必理会那扇命中注定的门

事实上那晚出走的人再没回来

太和某年,我一次性征用了生命中全部的快

是夜宽袍散发,无君无父,我一个人

葬于一场大雪                 

    还有用古典意象,通过现代技巧,表达出对古典时代童趣式认知的新诗。比如姚月的《团扇》:

月圆藏不见

我不管。只将些旧纸,泥金,瓷青,

与湖色。

画些花鸟江山

(动摇?)

书写绝句是无用的,我指给你看惊鹊,宋代的细骨也嶙峋了

连蒲葵,新裂的绢丝

风物是风物,

小霜是小霜。

    还有混杂多种语言,又戏谑又严肃,非古非今的新诗,如拙作《泽国故事》:

泽国千里,谁还会仗剑

去泛舟五湖,击败时间

学学捕鱼术,游泳术,烹茶术吧

一遍遍地重复范蠡的心事

然后提篓入市,内装鲈鱼

忘记吴钩,将驴系于垂杨

笑上酒楼,把桌子一拍

“小二,蒸上湖鲜,来坛好酒”

小二的翘胡抖了一下,高声道

“来了,客官,黄粱已熟,请用餐吧”

   还有努力融汇古今语言意象事件,富有戏剧性的杨典的诗《入蜀记》:

噫吁嚱,山是南方的最好

侠隐二字,其本意也就是起伏

另,植物为四川的蓑衣

号古木,最美不过花椒树

我从小就在火锅中游泳

爱一个女人就相当于武装支泸*

记得1993年,我曾暗渡栈道

经张良庙、武侯祠、剑阁而进入腹地

我看到经济把山水变成了推背图

一只麻雀夜袭川崖悬棺

愁空山下,船夫们满足于吃火

每个人的心态都危乎高哉

挑夫如猿猴,在社会主义的华阳国志中

闪跳腾挪。吊脚楼成为一个特务的美学终点

如今夹竹桃下,再不见蒲扇与袍哥

磨牙吮血,中国人的境界无非

通往三部典籍:吴船录、入蜀记和越绝书

巴山夜雨,早年的朋友们都星散了

我又回到那家从未去过的茶馆

痛饮老鹰茶,并听一个老头鞭策高楼

哦,人无癖不可与交

如林无蛇,夏无雨、江无鲟

如一册孤本无下卷之注疏

我平生最恨之事有二:

一恨白干兑水,二恨峨眉多雾

但我却怀着大遗憾一直活着

    还有用口语的语趣描绘了古典和自然意境的湖北青蛙的《在兴福寺》——与风的使者、小雅闲游并坐至兴福寺黄昏

枫香树稳坐在寺院里

有一句没有句地落着叶子

空心潭早已被开元进士看过

秋风在水上写草书

碑文上,如何辨识来去无踪的米芾

移步至池边,对睡意绵绵的白莲指指点点

浮身而出的小乌龟,也有千岁忧吧

得道的高僧睡在竹林,皆已解脱

我身上还有令人厌恶的欲望

我身上,还有盛年不再的伪装

此生毫无意义,偏爱南方庭院,小径

此生偶有奇遇,穿过不同命名的门楣

岁月望远,虞山十里南北两坡各有数百著名坟茔

落木萧萧,使长此以往的天空缓慢看见乌黑的鸟类

两三点雨,落得有什纪念之意?

黄昏把我们放在它味道越来越浓毋须照料的笼子里

   还有似乎是在努力复活某种古典语境的飞廉的《立冬书》:

顺治二年,我避兵入剡,

四十年藏书,一日丧尽;

我最好的友人,

则用一口毒酒终结了

六十年的繁华靡丽……

鸡鸣枕上,山中静如太古,

追思往昔,恍如隔世。

最最可笑,人生大梦将醒,

名根一点,犹执意于雕虫。

今日立冬,开门,天飘着

小雪,院中老树,如苏武

匈奴归来,须发尽白。

    以上这些都是通过各种古典意象和语言在寻找更多的表达方式。汉语独特性(比如:字形的视觉冲击,文字富含的文化潜意识,音韵节奏的严整铿锵)已越来越突出。

    即使在基本与西方同步的现代主义阶段,古典仍是条无法违避的路,如废名、李金发,戴望舒的象征主义(作品从略),至今我们仍为他们的古典语言的余绪和情境感动。而在89十年代,古典倾向就变得可有可无,这和古典主义存在的自然基础越来越消失不见有关系,但仍然有些新诗人坚持着,如张枣的《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对传统意象的现代诠释、南野对自然物像的生态描绘在当时独树一帜;在当代诗人群中,就出现了很多涉及古典的诗人作品,这或许就是文化认同感的一种表现。除了上面引用的应用语言意像的诗歌外,还有如陈先发的《伤别赋》:

我多么渴望不规则的轮回

早点到来,我那些栖居在鹳鸟体内

蟾蜍体内、鱼的体内、松柏体内的兄弟姐妹

重聚在一起

大家不言不语,都很疲倦

清瘦颊骨上,披挂着不息的雨水

   用当代技巧对古典的思想境界重新做出了一番体验和解释;而汤漾宗的《西施》则走的更远,显然受了下半身的影响,从语言到意境完全西化了,只留有一个西施的空名,但这首诗却获得了真实可信的成功。

“在我的身体里,吴国和越国不过是两条阴茎。”

“这是个好比喻。那么以你的感受,谁更坚挺与泼皮些。”

“面对敌我两种关系,你是否也激荡过类似偷情的欢愉?”

西施没有回答。

    古典和当代诗歌如何在后现代语境下达成衔接,从而形成真正意义上的中华文脉,这是我们这一代以及下一代要做的大事件。

03

   我们如何整合和演进既有的文辞?翻译体横行的阶段,应该休矣。现在本土性很强的口语诗大行其道,也已经把语言的浅层空间消耗殆尽。具有更深层文化潜意识的文言文应该被沿承,被生成出更多的当代要素了。真正能代表中国语言特色的只有文言文,我们却遗弃它很久了,应该是回来的时候了。没有一个国家能真正割断自己的语言史(除非种族灭绝),一个殖民化的阶段已经过去,语言的沙文主义也应该过去了。但文言的演进同时还得伴随着文言语境的演进,所以,重构文言语境的文化和思想的演进显得尤为重要。文化和思想沙文的主义应该过去了,中国的文化和思想不姓柏拉图,不姓海德格尔,不姓德里达,也不姓马克思,它需要的是,老庄孔孟释禅的复生和演进,在这个基础上,它才可以和柏拉图、海德格尔、德里达、马克思进行公平的交流,而不是非此即彼。我们需要的是复生而不是诈尸,是演进而不是灌输。诗歌因为它语言的实验性和思想的前卫性,会承担这些责任中很重要的一环,所以诗人在当下或将来都会成为开拓者和引领者。

04

   或许人们会在50年后(普通话,简体字的出现也不过五十多年),当人们不再为日常用途的便利与否发愁时,文字也许还会出现改革,会越来越倾向于恢复繁体字和创立另一个含有二千年古代音韵传统的官方语言(至少是多元并存),普通话将退化为地方语言,这在近几年的古典文学和书法领域普遍用繁体字的特点可见一斑。(这是个娱乐性的假设)

05

   在放开和确立种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思想后,思想和文学就会产生良性的互动,一个没有思想,或视思想为畏虎的年代就会结束。更加新颖而有深厚理论根据的语言表达形式会不断产生。

06

   我想全球的哲学也终会以光怪陆离的碎片形式铺满世界,古今中外形成了一条似断实连的道路。其中中国,阿拉伯,欧美,会因为三大宗教的关系,拥有几片巨大而基本纯净的碎片,它们像北极夏天的冰山一样漂浮着。也许再经过上百年,冰山也会成为一块块普通的浮冰,地球文化将会在交叉融合中变得统一和更加芜杂。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制造一块块从古典到当代的浮冰,并从这块浮冰上跳到另一块浮冰上,直到这些浮冰变成一条宽阔的道路。

07

       一个思想影响文学的年代,会带来产生精神境界的升华,而有些感觉的细节就会越来越凸现出它符号式的象征意义,这是一种得意忘形或不拘于现实的表现方式,(这些感觉因为没有具体体验已变成一种纯粹属于文学中的感觉模拟,一种心验)比如闺怨,驴背吟诗等。这些遥远的文化体验所造成的语言意象会不断和科学和城市化的语言意象相互碰撞,最后达到互相影响,杂交,从而形成文化的深厚感和张力!这些在新诗里其实已经屡见不鲜,但确实没有达到古诗词那种对整体传统精神的深度和精美度的把握。

08

   思想带来文学变革的同时,也会带来对真理的冲击,一个充满怀疑的年代会自然产生。由此,还会产生焦虑,虚幻、自由等种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虚幻和自由之间会互相转换,而焦虑则是更具过程性的思想衍生物,它在路上。古诗中对虚幻的追求是一种无奈,因为古人不可能对自由有什么想象,一个觉得人天生应该受管束的民族,只能对规范感兴趣,不可能对自由和芜杂有好感的。虚幻是唯一的安慰。虚幻产生的非抗争,静省的境界,被古人认为是达到圣道的必由之路。二千年来几乎凡以此为准绳的思想都没人怀疑地成为圣学,焦虑成为不受欢迎,思想境界低下的俗学。二千年来的圣学,被庸俗化,成为一种明哲保身,修身养性和为统治者服务的学问。由此,怀疑论者,晚明达观、李贽诸家,晚清诸贤,都成为一种对自身、社会都没有好结果的异端,社会由此进入一种精神滞涨状态!清代中期后的诗歌是这种滞涨的巅峰之作,其古诗词的对既有技巧锤炼的精美度已经和思想的深广度达到了不成正比的阶段。从南朝直到清代的一轮轮诗词精美化的运动,在音韵、语言、意义的纵向横向延伸选择上至此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除了模仿的好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出路。再做下去,就是一个没有自信力和开拓力的民族所能做的:对精美的匠气的向往,和对可能冲突的异端侵入极力违避,这是对创作自由的极大压制。清代二百多年的奴才体制,已经把人的思维力创造力彻底摧毁,余波至今未息(成龙的中国人天生要管的名言有一定市场就是这种思想的影响)。基于本土思想的开拓,我想只能从晚明诸异端开始衔接。

09

   说到创作自由,这里还得说说拉康,他说人的自我是镜像,那么人不妨有许多个自我,(如果自我只能是唯一的,那么这样说就等于没有自我了。)这在文学创作中更能体现。这样就可以解释,唐诗宋词的写作者,可以写出金戈铁马的坎款镗塔之声,也可以写飘然出尘的游仙诗,又能写出莺莺燕燕之音,性别似乎没有阻碍诗人对异性的深入真切的体验。如:李白自信为太白谪世,留下了“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之语;李贺可以为能做上帝的书记而激动;花间词人的艳情诗也是男做女相,姿态万千;葡萄牙诗人佩索亚,生前更是变换过很多身份去写诗,最后把自己的身世搞的像谜一样,或许这些就是多重人格的体现(在网络社会,在文学中,以虚构为真实的作用下,把它们理解成为多个自我更正确)。如果是小说家那更加需要这个功能,心随人事而动,复杂的架构,需要不同或者完全背反的体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设计了 (据民国初年兰上星白编的《红楼梦人物谱》统计,共七百二十一人)各种人物几百名,曹氏不可能在现实中都能找到原型,只能是模拟和虚构,可见曹氏对人物镜像体验之深。

     而同样是对镜像,路遥可以为田晓霞的死而痛哭流涕,虚构,镜像,它不是真实的,却是会让人臆想真实,并为此注入情感。最终的真实似乎永远不能企及,人类或许一直生活在各种虚构组成的网中,我们不断追求真实,却永远只能得到真相。真相,使我们有了更多关于真实的想象,所以我们的创作自由了。创作自由最大的好处就是扩大了我们想象的权利,由此激发了我们的创造力。

10

   中国古代的诗人普遍存在一种审美取向,高雅,逸世,本着完善自我人格的体现,和对污浊社会的无奈反抗,这也是无可厚非。一个建立在儒释道基础上的文化,必然有着对现实的真实违避和选择的企图。对于儒,真实就是对君王的辅佐和对小民的治理,对于释真实就是一切皆是如梦如幻,对于道,真实就是无法也无须改变的自然而然,这些优秀的思想,到后期就成了一种只能不断完善的最高法典,再没有一个宣称是在对真实世界不断怀疑。精神取向的固化,只能由审美细致来体现文学的品质,这几乎成了一种民族的主流性格。比如温柔敦厚,诗教之旨,然而提出这个伦理要求的东周,却是列强纷争,民不聊生;追求这种诗歌品格的沈德潜也没有出什么好诗!而倒是飞扬跋扈的李白,癫狂落魄的徐渭,箫剑轻狂的龚定盦,留下了他们不朽的至今仍值得人们深究的文学遗产。由此可见,诗歌用道德教化众生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更大的功能就是扩大人类想象的权力,和对真实(至少是心理真实)的不断探究。如果诗歌不基于此,迟早会被其他文体超越并淘汰。

11

   只有以不断追求真实为品性,才能扬弃习惯上的审美,这和以固化的虚幻、道德和自然为指归的国学还是有本质不同。国人自清以来求真意志不是很强,甚至为了和谐和习惯审美,能放弃和敌对真实。国人所谓的虚幻、道德和自然就是无美无丑,而追求真实,要做的是选择和更改美和丑。真善美的原则来自于国外,这个原则对中国古典文学以虚幻、道德和自然为最高境界的审美原则已经是一种冲击。何况后来的现代主义更加强化了真实,而把善美放逐到文学的边缘,这一切都意味着,道德说教和欣赏习惯不再是文学的束缚了。但经过上百年的现代主义运动,我们却发现以前的真实,仅仅是道德真相而已。于是真实,便成了大海上的一块浮冰,怀疑再怀疑,成了当下的唯一真理。当代是解决这些怀疑的时候了。。。

12

   国人好杜甫诗,而认为李白诗不可学,这是一种封建时代的意识形态在作怪。杜甫诗技巧的可琢磨性,儒家思想的敦厚循道,都是值得称道的,但对于激发创造力来说,杜甫诗已经固化了,一种秩序化的东西很明显地存在在杜甫以后的传统里。新语言新技巧的新诗,不可能发生在学杜的身上,只可能发生在学李白的人身上,解密李白是诗歌不断进化的必然功课。一个对千年前诗人的技术和意态还视为神秘的国度,是没有指望能进一步产生新的古诗的。创新这个词也许比较刺眼,但唐代似乎没有提倡这个说法,却是新事物不断涌现,现在我们主力推行创新,却还会背上狂悖之名。这是否意味着现在的诗歌创新不如唐代呢!回答是肯定的。如果放在全世界范围来看,当代中国诗歌,几乎还没有爬出模仿的泥沼,不是模仿古代,就是模仿国外,这就是思想不独立带来的后果。思想就是一个国家的发动机,一个发动机还在依靠国外或千年前的中国古代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

13

文言诗的好处在于时间的优势。文言诗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你最大的冲击。如马致远的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意象派运动从另一方面反证了这个优势。光几个名词和少数动词的组合就能产生诗意,比如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

有那么许多

要靠

一辆红色手

推车

被雨水淋得

晶亮

在一群白鸡

近旁。

   意象是个最有力的心灵撞击物。但我们必须承认,所谓意象派的意象和深度意象的意象,现在已是两个充满西方传统色彩的词。它们本质上是柏格森生命冲动学说和超现实主义技巧、中国田园山水精神的结合物。

14

   在古代诗歌中,不但传承了意象这个关键元素,还传承出公安派,性灵派两个奇葩,这是晚明思想开放的一个结果,但就是这个结果让我们看到了古典诗歌的另一种色彩,一种思想的魅力。好多人只注重于性灵派的语言浅显,口语向俗的特征,性灵派也因此饱受诟病。殊不知性灵派秉承了李贽以来的离经叛道的求真精神,没有这种精神的性灵派才是末流,才是遗神取貌的村妇贩夫之词。从国风——元白——杨万里,公安、性灵派应该是古典中国诗歌史上的最后一场向俗,求真,求新的运动,影响诗坛三百多年而不绝。它和现在的口语诗有些呼应的地方,但并不刻意向下到烂俗的程度,只是因此在古典中国增加了更加广泛的群体基础。

15

   神韵派很多人以为没感觉,神韵派应该是最接近国外所谓的意象派诗歌的一个派别。意象派诗歌讲究色彩鲜明,音韵节奏和谐响亮,多用动名词而尽量不用副词连缀词等,主观色彩(这点意象派内部也有很多不统一处)尽量包含在客观物象之中。这些写法基本也是神韵派的要求。但还有一点,神韵派开创时的秋柳四章有其意义和感情表达的模糊性,这点倒有点像燕卜孙的复义的初级阶段。可惜王士祯再也没有向前进一步,而是在以后的诗里,反而往后退缩了。意思越来越明确,感情越来越淡化。有人说李商隐也有复义的表达,我说不是,那是晦涩,李商隐自己有明确的意思,只是不便表达,后人费猜疑罢了。歧义(或复义)在古典时代大都认为是一种句病,是词不达意,功夫不到的表现。而在现代以后,却是一种很正常的技巧了。还有一点,意象诗很多时侯不排斥工业物象,而神韵诗一般都取材于自然物像,这是时代造成的结果吧。

16

   古典诗词还是具备现代性因素的,就像上面说的神韵派,如果在秋柳的复义性方面再发展下去或许就是一个古典的朦胧诗派。可惜圣贤思想禁锢了一切乱力怪神,使诗人只能在某个圈子里跳舞。还如吴文英的: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正是愁鱼。《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藏旧处。《齐天乐(黄钟宫) 与冯深居登禹陵》 想象之奇丽均不在现代诗人之下。这八百年前的词,却给人予某种时代感。可惜这些词在古代往往被斥为晦涩而不纳入正途,即使叶嘉莹先生做了肌理之考,我们仍会为它的魅力深深吸引!

17

   那么现当代的古典诗人有否现代和后现代性又如何呢?上面说的嘘堂,独孤兽,甚至李子等,我认为还在模仿新诗阶段。比如嘘堂在模仿西方现代诗,痕迹太明显了,像文言翻译诗;独孤兽的城市诗,在模仿下半身,口语诗,在强调向下程度同时,求真意志却不强,似乎还在描绘和情趣阶段;李子描绘民间的词有些模式化,体验少,仿照现代写法的词,又像语言实验。独孤兽走向了后现代,而其他人基本还没搞清现代与后现代的区别。至于聂甘驽等,那更是近百年前的白话运动的余波,就是用格律和俚俗语在写田园诗,现在无论是从语言,还是所涉及的思想,物象,内容基本没有现实意义了。我们现在之所以还有很多人分不清诗歌的好坏,重复类似的情感和语言,就是因为没有体验到思想的魅力和语言更高强度、更新颖的玩法。跟古人和国外诗歌相比,我们的很多当代诗歌和诗词其实都处在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境地。

18

   寻求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不是要成为国家固步自封的借口,也不是要成为中国历代权力结构正确与否的佐证,它只是要尊重和发展传统汉语言和汉文化独特的精神因素,消解或纠正过度西方化和过度传统化的对立局面,为人类多留下一种可以持续生存的可能。

19

   我觉得现在释道、李贽和西方后现代的总体思辨模式是可以互相借鉴的,比如佛教的众生平等和当下向下精神的对个体和他者的尊重,如老庄对自然的崇拜和生态主义者对万物合理化和克制使用的可持续原则;这些都是值得深入探讨的东西!

20

   新诗界正在做的,古诗界同样在做,这种衔接性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个日子呈现出来。它们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

往期回顾:

【詩詞古今譚】大家風範 赤子情懷‖黑水龍吟詩刊第19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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