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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瓜得瓜||温均有

 河南文苑 2020-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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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垕往事】      种瓜得瓜

        神垕山区的王善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汉子。给他一个“山本五十六”的绰号,好像有点儿张冠李戴,驴头不对马嘴。
 
          其实,他与日本人还真有一段联系呢。日本人占领中原时,禹县城外驻扎着日本鬼子。王善本父子推一个独轮车,供应日本兵营食堂用水。那时他十几岁,父亲在后面推,他在前面用绳子拉,给日本人拉水挣钱。有时水井旁边拉水人多,他们就在城北河里灌水。一次被日本人知道了,父子惨遭一顿毒打,车子被砸。他年龄小不经打,左小腿前面的骨头上,留下一个大伤疤,至今走起路来还有点瘸。每当说起这件事,他总是把狗日的一顿臭骂。
             

         
         然而,那段在县城给日本人拉水的历史,是他见过世面的最好见证。他自认为见多识广,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话”。每当他说起那段历史,便会“几里古哩”、“日呀马哈”一番。有时人们问他为什么没有讨个日本妞做老婆,他便突然地愤怒起来,然后对日本人骂他一个狗血喷头。
         
       王善本因为腿瘸,干不了重活,一直单身。但他总是乐呵呵的,仿佛单身生活最幸福。他喜欢座在村里,与人搭讪说话。只要人们愿意说,他总是满脸堆笑地陪伴着。他尤其喜欢与女人们说笑话,他的幽默风趣,女人们也喜欢听。他讲笑话的时候,一幅正正经经的样子,别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还是装得认认真真的样子。 
      
      

      
          生产队派他种瓜,不是因为他种瓜技术好,而是因为他是单身,吃住在瓜棚里,免了派人看瓜之烦。“紧紧庄稼自在瓜”,虽然种的是自在瓜,但是种瓜也需要精心呵护。他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感情,都花在了瓜地里。他看着满地的西瓜,好像看见他一群孩子,一有空,就摸摸这个,捯饬捯饬那个。干这样的活,不是炮子活,而是细水长流。有道是“水葫芦,旱西瓜”,西瓜水足甘甜,但是怕水涝。西瓜地大都是薄地架子,瓜苗长的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缓急适中,耐得脾气,虽然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也不慌不忙,悠闲自在。
         
       豆角是夹缝菜,是找空种的,哪里瓜苗缺了,用豆角弥补,地边火旱,就种一圈长豆角。无论种瓜还是点豆,种下去的毕竟都是希望。本来空闲的地方,点上了豆子,时间不长,就结出一串串的豆角。种瓜种豆是良心活,想干的时候有干不完的活,不想干的时候,浪浪荡荡就过去了。王善本是一个很有节奏的人,轻重缓急,很有分寸。困了累了,就背着手顺着地边转,走不了几十步,就开始唱他常年不变的老调:“吃了饭当时不飢,正东走路腿肚朝西,老丈人是门正经亲戚……”路人听了,以为他又想老婆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天津的小靳庄,因为唱样板戏,搞赛诗会闻名全国。全国各地向小靳庄学习,王善本所在的生产队,也轰轰烈烈唱样板戏、作农民诗,搞得热火朝天。 每天晚上,生产队召开赛诗会,气氛好不热闹。但是一连几天,一首诗也没有作出来。小山村的社员们,大字不识几个,怎么会作诗呢?队长鼓励社员们,只要歌颂好人好事,写四句就行。人们互相对视,歌颂谁呢?有人趁王善本不在,就胡乱对王善本戏弄起来:“善本五十六,种瓜又种豆。种瓜咱得瓜,种豆咱得豆。”
        
        本来这几句顺口溜有点打俏成分在其中,但是总算有诗了。毕竟顺口溜说的,也是实话。王善本那年确实是五十出头,说他五十六,可能是为了押韵吧。没有想到,生产队唯一的一首诗,竟然歪打正着,被当成了全大队诗歌的榜样。报栏里,黑板报上,到处宣传。王善本好像也光鲜起来。并不咋好的顺口溜,被炒作成了一首好“诗”。一时间被人们背诵得滚瓜烂熟,久而久之,“善本五十六”也被说成了“山本五十六”,王善本,成了“山本五十六”。
       

       
          王善本不识字,甚至中国的皇帝也不知道几个。他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山本五十六是谁,但他好像听人说山本五十六是日本人。对他而言,五十六也好,五十七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对自己这个“善本五十六”,感觉良好,也许自己这个五十六是个好五十六呢。
          
       他虽然不是种瓜能手,但是他种的瓜很甜,瓜地里的豆角,鲜嫩肉多。每次分瓜时,人们都会对他竖起大拇指。此时,他总是淡淡一笑。他知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粪多地肥,才是他种瓜的法宝。谷雨前后,种瓜种豆。谷雨之前备好农家肥,是他要做的大事儿,也是他最辛苦的。一年中,最累的不是种瓜季节,而是谷雨之前那段漫长的冬季。
      
          

      
         那时,农民种地还没有化肥,靠的是庄稼户沤的草肥。草肥性情温和,肥效也长,但是肥力小,供量不足。所以农闲时生产队里的精壮劳动力兴修水利稿副业,年老体弱的挑着箩头拾粪。所谓拾粪,就是搜集动物们撒在路上的屎粪。拾粪是按重量计算的,所以拾粪人很卖力。“山本五十六”在瓜地罢园之后,冬天也拾粪。不过,他拾的粪舍不得上大田,都堆积在来年的瓜地里。
        
       山里的冬天特别冷,尤其三九天。“山本五十六”喜欢把火车头帽子的边缘放下来,即是这样,他还是被冻得流着清水鼻涕。虽然双手冻得裂开了一道道小口子,他还是盼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只有天更冷了,才没有人像他一样顶着寒风走向荒野,走向通往山里的马帮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到底拾了多少驴屎蛋儿。
      

      
      
        “山本五十六”熟知动物们的习性。猪们腆着大肚子,在村里走弯路,粪便撒在墙旮旯。牛们在山上很随意,牛粪大都在中午休息的地方。马走的是大路,驴骡们跟马一样,把驴屎蛋儿撒在马路上。马路上粪多,拾粪的人也多,所以马路上拾粪趁天早。每次拾粪,肩上挑着的粪担子,都是由轻到重。时间越长,粪挑子里的粪也就越多,担子越来越重。每次看见驴屎蛋,他的心都揪一次,那怕担子再加三五斤,他的肩膀就会多承受一份重量,他的瘸腿就会多一份压力。每次看见撒在地上的驴屎蛋,他都会心花怒放一次,因为不知跑了多少路才碰见的。
       
       每次出发时,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快乐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唱起来:“山本五十六,种瓜又种豆。种瓜咱得瓜,种豆咱得豆”。自从有了“山本五十六”这首诗,他再也没有唱过“吃了饭当时不飢”的曲子。人们也无需问他,又想老丈人之类的话题。这首诗,除了“山本五十六”作为绰号使用外,很少有人再背诵。只有他,生怕别人忘了他的功绩似的,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不知不觉中,唱腔就停了下来。因为箩头里的粪越来越重,他被压得气喘吁吁,顾不上唱了。龇着牙,咧着嘴,一直坚持把粪挑子挑回家,过了称,倒在瓜地里,才恢复了快乐表情。
      
      

           
  在“山本五十六”的眼里,驴屎蛋就是圆溜溜的大西瓜,土地就是要啥有啥的聚宝盆。钱再多,也有挥霍一空的时候,只有土地是永久的,只要勤劳,它就永远有增无减。他丈量了一寸寸的乡土野路,用坏了一个个箩头,一天天,一年年,把自己的时光,自己的血汗,都洒在了陪伴他大半生的土地上。
 
       他渐渐老了,拾粪让他困难许多。牛羊少了,骡马少了,甚至马帮的铃铛声也听不到了,他的粪挑子曾几何时,也退出了用场。他望着田里丰收的庄稼,他知道化肥的效力远比驴屎蛋强得多。但是,失去了粪挑子,失去了瓜园子,年迈的他,仿佛若有所失。


                    2018年1月16日于神垕
                             


作者简介

温均有,河南省禹州市神垕镇人,1960年生。喜欢写作、音乐、雕刻、收藏、旅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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