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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野味病毒及野生与驯化的思考

 大自然野趣 2020-10-29

摄影 :王景和

2020,鼠年初始,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从武汉华南海鲜市场诡异出现,从其广为流传的一个“大众畜牧餐厅菜单”可知,这个名义叫“海鲜”、实际有“野味”经营的市场,几位发病者主要是野味经营者。这与2003年肇始于广东野味从业者的 “SARS”病毒传播,如出一辙,都是因为从事野味经营.

当年的“非典”过后,吃野味行为稍微有所收敛,不久又故态复萌,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我干脆把这类传染病称为“野味病毒”,以便引起大家的足够重视。大疫当前,举世惊愕,战战兢兢,闭门思过,这种影响巨大的灾难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会再次发生?事出有因啊!

有人把肇事者归咎于迁怒于野生动物,认为是它们把病毒带给了我们,甚至欲除之而后快,而不去检点自身。

殊不知,这是嫁祸于人甚至恩将仇报的想法。野生动物作为自然疫源地,病毒病菌寄生虫的宿主,始终在代人受过,捕捉、运输、饲养、屠宰等行为和破坏自然栖息地,才给寄生于野生动物身上的病毒带来了跨越物种传播的机会。猴痘、艾滋病、埃博拉病毒、乃至这次,无不如此。

痛定思痛,野生动物何罪之有呢?

本人与野生动物即便是相伴几十载,从灵长类、鹿类到鸟类,养育保育,守护呵护,也没有染上任何疾病。不是野生动物有问题,而是你与之相处的方式、对待动物的态度出了问题。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对别人的态度,决定了别人对你的态度,包括你对别的物种的态度。看看这座“海鲜市场”的景象,简直是人间地狱,或身陷囹圄,或尸骨堆积,或血肉模糊,或血水污秽,或哀鸿遍野,或挑筋剔骨,或生灵倒悬,或命垂一线,惨不忍睹,谋财害命,口腹贪欲,积恶成冤,奢侈消费,甚嚣尘上。

这与毫无怜悯之心,荼毒血肉灵性,以及市场监管不力不无关系。但这些还只是表象,更深层面是非法野生动物市场和野味贸易有无存在的必要性?

有人辩解,一些人赖此为生,不让他们经营野味,这些从业者会失业,这与当年取缔妓院,有人提出怕她们会因此失去生计一样。这些人同样需要“从良”!更何况,即便作为一种产业,野味市场、野生动物贸易占国民经济的比例有多大?

即便像有人说的年产值几百亿,又怎能弥补这一再引发大疫造成的国计民生损失、特别是众多性命的痛失?让全社会为一个有毁国家形象、有悖生态文明、甚至就不该放纵发展的行业来买单,岂不是买椟还珠、因小失大。

摄影:肖辉跃

好在希望总比失望多,2020年2月3日,中央做出一项英明决定“加强市场监管,坚决取缔和严厉打击非法野生动物市场和贸易,从源头上控制重大公共卫生风险”。本来,出于生态权利保护,野生动物的合法经营与可持续利用,是正常现象,也是国际惯例,且不说真正的野生动物的科学狩猎与管理,只说人工繁育野生动物,其人工繁育的供给必须能替代野外来源的供给;其人工种群的维持,不能依赖野外种群来补充;其人工饲养场所更不能成为欺骗法律去野外捕捉的幌子,不能打着人工繁育之名,行野外捕捉之实。

我本人已经几十年都不吃鸟兽之肉了,但芸芸大众还是要吃动物肉,要消费动物产品,如何做到合理合法呢?简单说,利用驯化的,保护野生的。

这两天,在一个有关动物的业内群里,两人吵了起来,因为一位主张取缔野生动物产业,一位坚持说从事的是合理合法的野生动物产业。

近年来我发现,因为概念的混乱,导致理念与观点的混乱,保护派与利用派双方动辄打乱仗,东拉牛西扯猴,你说东他说西,各持己见,最后也许还会因名头大,暂且占了上风。

2016年3月18日我在全国人大参加了一个“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修订草案座谈会,与会者不乏高级知识分子,从院士、官员、研究员到教授。可惜,有位中药界的院士大嘴一张,说什么绿孔雀繁殖了成千数万。我提醒,能大量繁殖的不是绿孔雀,是蓝孔雀。他却说,既然蓝的能繁殖,绿的也一样,梅花鹿能繁殖,其他鹿也一样,外国能有马戏,中国何必反对,古人能用动物入药,今人有何不能?

摄影:杨玉和

歪理一套一套的,显然他是野保方面的外行。可惜由于他是院士,一言九鼎,果然最后保护法的修订,狠狠地照顾了一下利用派。还有一次在CCTV做动物保护与利用主题的节目,一位清华教授说“什么保护什么就少,你看熊猫丹顶鹤白鳍豚,越保越少;什么利用什么就多,你看鸡鸭猪狗,越吃越多……”

闻听此言似乎在理,在场的学生(估计是他的学生?)竟为他鼓掌。你怎么看?

摄影:赵锷

事实上他偷换了一个概念,就是野生与驯化。一般学生们哪分得清何为野生动物,何为驯化动物。哪个该保护,哪个可利用?哪个该用、能用?哪个不该用、不能用?

请参考我有关驯化动物的介绍(见附)。驯化历史艰辛而漫长,驯化动物的消费,完全可以满足我们的蛋白需求,2019年中国人均消费肉类62公斤,都是驯化动物,而非野味。

回到眼前,我们亟待厘清驯化与野生的差别,既然中央出台“坚决取缔和严厉打击非法野生动物市场和贸易”,何为野生动物?

野生动物就是没有被驯化且生活在自然界的动物,你饲养场的动物,就不要动辄打着野生动物旗号来吸引眼球、招揽生意,饲养场的驯化或半驯化动物,应列为特种动物养殖、特种动物性质上要纳入农业畜牧业管理,而与需要保护的野生动物管理相剥离,肩负生态保护重任的国家林草局和国家公园管理局,不应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参与野味经营性质的产业审批,而是做更重要更广泛的保护工作。  

疫情来临,2020年1月26日市场监管总局、农业农村部、国家林草局,三个部委及时采取措施,发布公告:全国禁止野生动物贸易。这是好事,是个开端,但愿对野生动物的这种全面保护不仅仅限于公告发布之日至疫情解除期间,但愿野生动物保护法的范围不仅涉及重点,也荫泽一般。何出此言呢?

目前,野生动物保护法涉及到的动物只是三部分:

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名录、

地方重点保护动物名录、

三有(简单说有生态价值、科学价值、社会文化价值)动物名录。

这次疫情再次提醒我们,只有多样性,才有稳定性,野生动物保护,不仅有生态价值,更作为生态安全的一部分,须从卫生健康公共安全考虑,吃野味出问题。人畜共患病六十多种,不是你以为的高温蒸煮就能了事的,传染的风险贯穿于捕、运、养、存、售、杀、戏耍等全过程。

野味市场,漏洞很多,风险很大。不吃野味,应包括的范围很广,重点保护动物,绝对不能吃!这条红线绝对不能踩!那蝙蝠、刺猬、旱獭、麻雀……所有非人工饲养的一般动物呢,从这次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可知,同样不能进去野味菜单,毕竟,不是只吃重点保护动物才会带来疫病。

附:

摄影:杨玉和

驯化动物简介人类生存在地球上已逾百万年,但大部分时段是采集、小部分时段才开始狩猎,乃至定居下来的农牧,已经是很晚的事情了,驯化动物的历史大约开始于公元前8000年。起初,早期人类对羊、对狗进行驯化,直到公元前2500年对骆驼的驯化止,一万多年的时光里,人类对148种包括非洲象在内的陆生动物进行过驯化尝试,虽然候补者众多,但通过实验的大型兽类仅仅20几种,全部加起来也就60种驯化动物,其他一多半都不合格,无奈地落选了,注定野生,桀骜不驯,人类在世界各地驯成的动物屈指可数。

可驯的动物几乎大多已被驯,不可驯的,我们再有想法,再有欲望,也是枉然。从你熟悉的麻雀喜鹊宁可寄居你的屋檐,却绝不让你囚于樊笼,鸳鸯斑马纵然美丽,却从不低下高贵的头去任你役使。“可驯化的都被驯化了,不可驯的动物各有各的不可驯的理由”。

那么,不可驯的理由究竟何在呢?人类驯化的对象当然是来自大自然,都是野生的动植物,在不断把野生的驯成家养的过程中,走上了从采集、狩猎,向农牧业生产的进化之路,但是,向自然的索取并非为所欲为,对动物驯化的脚步也不完全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别以为你驯化了欧洲野马也能驯化亚洲野马;驯化了蓝孔雀还能驯化绿孔雀;驯化了驯鹿还想驯化麋鹿……根本没门!近几百年来,驯化的进程显然慢了下来。

在我们对地球的自然资源特别是能源的开发力度与日俱增的同时,可驯化的对象、可驯动物的种类愈加有限,为什么?

1、  饲料或日粮的供应:

饲养动物都讲究效率即成本核算,按食物生物量的转化率来计,最低也在十分之一,即100公斤的食肉动物需要有1000公斤的食草动物供养,而这1000公斤的食草动物,又需要10000公斤的谷物来喂养,这才符合生态学上的林格曼定律。那些吃的太多的、挑嘴的、偏食的就不合格,如树袋熊,人见人爱,为什么我们不能大肆繁衍普及饲养呢,就是因为它们的食物很偏,只能靠桉叶为生,甚至几种桉叶过活,故而不能纳入驯化之列;穿山甲,以蚁类为食,你哪弄那么多蚂蚁去?一句话“喂不起”。

2、  生长速度:

驯化动物必须具备生长迅速的特质,“肉料比”适当,短时间见效。大猩猩是浑身肉呼呼的,可它的一身肉需要15年才长成,尽管它们是素食,只吃植物,可有谁有耐心喂上15年去吃它们的肉呢;娃娃鱼的生长期很慢,从小到大几十年才长成,谁等得及,一句话“耗不起”。

3、  繁殖条件:

有些动物在圈养条件下难于繁殖,如大熊猫、猎豹,都是野外几雄追一雌,漫山或遍野,几天下来,才达到发情交配的程度,弹丸之地的樊笼岂能满足;麋鹿需要湿地环境才能成活的很好,这种大种群、大空间的条件,它有可能成为苑囿动物、庄园动物,却不能驯化为圈舍动物、农家动物,一句话“养不起”。

4、  凶险的个性:

大型兽类能伤人甚至吃人,熊尽管能吃素,饲养成本不高,长的也不慢,但成年的熊力大性凶,无人可以抵挡,气急败坏的取胆者只得将其囚入铁笼;斑马也曾被纳入驯化视野,套上缰绳拉车,但被斑马咬伤的饲养员比老虎伤的还多,而且咬住你的手指就不松口,谁还胆敢驯它呢,一句话“惹不起”。

5、  容易受惊:

有些野生动物高度的神经质,对外界刺激极度敏感,这是它们在野外养成的求生本能,但是,人工条件下,本性难移,一遇惊吓动辄横冲直撞,如一些羚羊,一些鸟类,宁可撞死也不屈服,中国重引入拯救的三项保护动物之一的赛加羚羊就是这样,我曾作为饲养员,眼看着一只只的撞死,就是不让人接近,你探头探脑的都不行,一句话“伤不起”。

可见,对各种动物的驯化,要克服的障碍很多,成功者寥寥,不像对植物驯化那么坦然,那么相对顺手一些,所以两个世纪以来,欧美的植物采集探险家——“植物猎人”蜂拥而来采集中国的植物,包括杜鹃、猕猴桃等等。出于各种需要,人类驯化了一些动物,从野生变成了家养,从此人类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所谓“动物改变了人类世界”,以马为核心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以牛为核心的农耕民族则蓄养各种动物。动物的肉、蛋、奶、皮、毛、丝……为人类提供了其生存所需的蛋白质,各种营养及御寒材料。一些动物还为人类提供了维持生存所需的植物生产,包括不可或缺的传粉、传播种子、控制害虫等作用。

一万年以来,人类已使一些原来野生的动物丧失了其惧人天性,从狗开始,也有认为从羊开始,我们已成功地驯化了约60种动物。家鸡的祖先源于中国南部、印度北部的原鸡;家兔源于野生的欧洲穴兔;家鸭多源于绿头鸭;狗、马、羊、驼、水牛、鸭鹅来自亚洲;牛、猪、兔来自欧洲;猫、驴、珠鸡来自非洲;驼羊、番鸭、豚鼠、火鸡来自南美……

文明进程与家禽家畜的饲养驯化如影随形,驯养了4000多年的鸽子使鸿雁传书的浪漫成为实际;蜂的驯化则让人类尝到了天赐的甜蜜;海狸、水貂、狐狸等毛皮兽的饲养为妇人提供了华丽的裘皮;驯鹿驯鹿,顾名思义,这是一种被驯化了的鹿,也是鹿科动物中唯一真正被驯化了的鹿。

关于作者

北京麋鹿生态中心暨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中心研究员,北京市科学技术研究院科协副主席。曾获全国科普先进工作者、出版著述20余部并多次获奖,被中国科普作协评为“有突出贡献科普作家”,2019年获北京市政府颁发“北京榜样”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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