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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兴城关的孩子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博兴城关孩子眼中的世界,游走在县城与乡村之间,看到了更多的风景。

看电影

我们九队的场院后来被圈进了博兴一中,成为了一中操场的一部分,从此我远离了露天影院。

因为时间久远,那时年纪太小,我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了在这个场院打麦子、晒玉米的场景。只记得夏天的傍晚,天还没有擦黑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孩子们搬着板凳陆陆续续来到这里,抢占有利位置。

放好板凳,大家就开始满场飞。人们将两根又高又粗的竹竿竖起来,把幕布高高挂起,广播喇叭就挂在竹竿的中间,一个露天影院就搭建成了。

天渐渐黑下来,各家的大人们在一天的忙碌之后也都赶来了,有人手里甚至还端着没扒完饭的饭碗。场院里飘荡着呼喊“狗蛋”、“小军”等孩子们小名的声音,场院周围的树上照例蹲着几个调皮鬼,在大人的呵斥声中仍旧是嬉皮笑脸得不肯下来。

幼时我是个文静的小姑娘,爬不得树,上不了墙。这样的时候,便会乖乖坐在大人身旁。荧幕上放映的打打杀杀的剧情常常让我昏昏欲睡,散场的时候被大人抱回家去,被嘲作“让偷孩子的卖了,都惊不醒。”

丢失了场院之后,虽然经常会去电影院看电影,但却永远失去了夏天清凉的夜风。 

育红班

我四周岁进育红班,七周岁读一年级,在东关村东一个有大槐树的院子里度过了整整三年的时光。

记得当时的育红班,一共有两个班,小班和大班。正常都是五周岁入学,不到岁数的孩子就需要自己带小板凳坐在小班的教室里。我的弟弟跟我一起入学,就读时只有两周岁半,在这个育红班整整待了五年。所以我在育红班上学的三年就一直每天搬着两只小板凳来来回回,夏天的时候再背上两个水壶,弟弟腆着小将军肚跟在我的后面,常常让我抱怨不休。后来就不再抱怨了,因为弟弟可以自己搬着小板凳、背着小水壶上学放学了

我的老师姓王,她留着长长的头发,只有二十岁左右,会弹琴、唱歌、讲故事,还会教我们认字。印象最深刻的,有一次她执教公开课讲《龟兔赛跑》,讲故事的时候用老式的幻灯机放幻灯片。在深色窗帘遮挡的教室里,一帧帧变换的图片伴随着“咔嚓咔嚓”换片的声音,让我三十年后依然记忆犹新。

还有一件事情,我至今印象深刻。有个小姑娘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恶作剧的男孩们轮流去掀她的裙摆,她跑去老师的办公室却不敢敲开门,在办公室外边哭泣,那阵阵刺入我耳的哭声在以后的很多年常常响在我的耳边。她是我的朋友,然而只有五岁的我,却不敢在那个时候去帮她轰走那些男孩子们,也没有帮她推开老师的办公室。

希望她早已忘记了这件事情,对不起,我的朋友。

赶会

每年到了深秋,照例是要赶会的。

我读一二年级的时候,赶会的地址是在实验小学前面的博城六路上。我就读的菜园小学北侧的一块空地上,常常被马戏团、杂技团占据,临时扎起了一个个帐篷。

那时最盼望的,是去看杂技表演,那些十几岁的杂技小演员们抿着嘴巴努力地展示一招一式,会让我的心跟着起起伏伏。有时候,会因为惊险的表演担心地捂住眼睛,心提到嗓子眼儿,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地观看。

我自小心思敏感,最不忍心去看马戏团的猛兽表演,老虎、狮子这些凶猛的动物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踱着步子转过来转过去,或者慵懒地躺在那里,用一种平淡的眼神看着围观的群众,皮毛失去了光泽,让人忧伤。

当然,对于孩子们来说,赶会的快乐还有很多。平时对零用钱管得很紧的父母们会一下子大方起来,吃不到的好东西可以在这个时候饱饱口福。记得当时县城也没有几家商场,我和很多孩子过年的新衣就会在赶会的时候置办,买到了新衣的我们,从此一直到大年初一,经常会在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衣服拿出来试了又试。

魏大嘴

魏大嘴是很多县城及县城城关周边孩子共同的童年记忆。

魏大嘴肩上搭着一块白毛巾,推着一辆平板车,用玻璃格子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每天都会出现在博兴县城的马路上。

我的爷爷那时候在百货大楼看自行车,幼时家里条件算是不错。跟爷爷在百货大楼看车的日子里,只要魏大嘴出现,那就到了我的零食时刻。南瓜子、芝麻糖和薄荷糖是我的最爱,因为习惯了魏氏零食的口味,以至于很多年之后,我再也没吃到那时回味无穷的零食。我对零食的口味变得极为刁钻,全是拜他所赐。

大嘴爷爷有一次跟我爷爷开玩笑,要我做他的孙女,被我小大人似的“严正”拒绝了。直到有一天,大嘴爷爷再也上不了街,我央求说:“你把我送给大嘴爷爷做孙女吧,我得把他做零食的技艺偷过来。”可惜斯人已逝,绝技失传。

看发丧

旦夕祸福、生老病死在人世间最为平常。发丧在乡间自然也是常见,围观发丧是孩子们无聊时乐于参与的活动。

记忆里的发丧,似乎总是在冬天。吃过早饭之后便会跟小伙伴约着一起赶往有“白事”的人家。记得那时的丧事,起灵在十点以后,在此之前的两个小时,就有事主家或亲或疏的亲戚从各处赶来吊唁。吊唁的人常常离着老远就开始大声地哭,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嘴里还要配合着一些抑扬顿挫的类似小调的述说,对死者的思念、与死者往年的旧事,从她们嘴里呜呜咽咽地哭诉出来。

围观的大人们要么面无表情,要么跟着偷偷抹眼泪,孩子们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把葬礼当成了轻松的集会。

起灵后,送葬的队伍从死者家中出发,要在村里的路上走上一段距离,围观的人们也就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街道两边的人熙熙攘攘挤在一起,就有孩子挤掉了鞋子,挤丢了帽子,哇哇地大哭起来,彼时送葬的人群已经停止哭声,孩子哭声的突兀却常常让围观的人憋不住笑出声来。

后来,学陶潜的“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终于明白,发丧仪式上的两拨人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二爷爷

二爷爷是我爷爷的堂兄,在十三个兄弟中排行第二。在我上育红班老师之前,他是我的启蒙老师。

二爷爷家有一面小黑板,家族里学龄前的几个孩子被他集合起来学习写粉笔字,在大家还不会拼音的时候。哪个字写好了,他就会在字的下面重重地画个圈,然后奖励你一口好吃的。为了奖励,我们几个人都很积极。

二爷爷有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据说,他大儿子当初考师范的时候,他说:“考不上就不用回来了,以后自己养活自己吧。”他给我灌输了这样的思想:“学就得学好,人家能学好,你凭啥掉队?”上这个思想影响了我很多年,即便我贪玩,我也知道成绩好是一个学生的本分。

二爷爷不光教我们写字,还教我弟弟唱《东方红》。他坐着门前的石墩上,弟弟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个人一句一句地唱。现在还记得,夕阳洒在他白色的胡须和铮亮的光头上。

在以后的很多年,只要我看到“鹤发童颜”这个词就会想起夕阳下一老一小的情景。

菜园小学

我在东关读完育红班,去菜园小学读一二年级。

菜园小学就坐落在实验小学幼儿园现在的位置,是一个有着两个圆形大门的小院子,一共三个班:育红班、一年级、二年级。

我的班主任是付老师,一个个子高高、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她戴着老花镜,用手指捻着我的作业本说:“要横平竖直,认真写。”有一次全镇统考,我们排队去另外一所学校考试,我个子最矮排在队尾,连走带跑地跟着队伍。付老师总是跟我在一起,不时笑呵呵地鼓励我。

我们的数学老师姓高,瘦瘦的皮肤有点黑。我放假常常偷懒不做作业。中午放学就会跟几个调皮的男生一起被高老师留下来,关在校园里补作业。那时候,也没有电话,久久不回家,母亲就会找到学校来,隔着圆圆的校门等待。

育红班的赵老师有一本厚厚的《365夜故事》,我下课后就会跑到她们班看那本书。《365夜故事》是我人生的第一本课外书,我读了很久,有很多字不认识,七八岁还不习惯默读,磕磕巴巴地读完,觉得眼前的世界真的不同了。

菜园小学大多数孩子是菜园村的,我算是个外来人口。从小不是个主动的孩子,刚来的时候大家还不怎么理我。有个叫小霞的女孩对我却特别热情。

小霞家住在我回家必经的马路旁,她有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哥哥,我在她们家玩的时候发现了他哥哥订阅的杂志《红蕾》,那是我读到的第一份杂志。小霞大方地把哥哥所有的杂志都拿给我看,不知道她哥哥有没有骂过她。

我们小学里没有水井,老师办公室的水要由孩子们去住在学校附近的付老师家抬。每一次我和小霞搭档去抬水,老师的家人会把水桶放在抬水的木棍中间,但是只要走出家门,小霞就会让我停下,把水桶挪到靠近她的那一边。她说:“我比你力气大。”

二年级的时候,因为成绩不好,小霞留了级,我也有了更多的朋友。然而,那个可以偷偷抱给我一大堆杂志、把水桶挪向自己那边,有着圆圆脸的姑娘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后记

这几年记性越发得不好了,今天突然想起初一那年博兴一中校改整治操场的事情。找了好多的同学和同事询问确切的时间,一时间,这个话题在好几个群引发了集体回忆,然而,答案却不相同。

显然,我们的大脑装的越来越多,记忆就越来越远。但是,很多美好的瞬间依然能被我们拂去蒙尘,轻易地拾起。

我是博兴城关的孩子,我的童年里有你吗?

作者:高婷婷,山东博兴人,博兴县第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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