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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小脚的外婆走了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窗外,树叶随着细雨的滴答声摇曳着,窸窸窣窣的,我又梦见了那个迈着小脚,穿着蓝布衣衫,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那是我的外婆。

外婆家的房子就在山脚下,门前有颗杏树,屋后还有好几颗柿子树和山里红。小时候,每到学校放假,我就到外婆家住。当时交通不方便,我和哥哥要走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外婆家。当时小总是想不明白,为何不管什么时候到,外婆总在村头的路上向我们走来。那布满皱纹的笑脸,那爽朗的笑声,永远印在我的记忆深处。回到家,外婆总要抱起我,把棕色瓶子里的古巴糖放到我嘴里,然后脱掉我的鞋子,把小脚放到她手里不停地揉搓,痒痒的感觉立即涌上了我心头。

在外婆家要住一个暑假,每天天不亮外婆就起来,开始一天的忙碌,收拾院子,给一大家子做饭,然后到地里干农活。我最喜欢雨天,外婆不用去地里干农活了。我坐在小椅子上,看外婆边讲故事边拿着拧车拧麻绳,再用拧好的绳子缠起来,等到农闲时纳底子做新鞋。那“唧唧扭扭”的声音,是我儿时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外婆家的好东西怎么也吃不完,每次都是到临开学的前一天,她才让舅舅把我们送回家。外婆送我们到村口,叮嘱着放假再来。我们嘴里应着,心里盼着下次早点放假。

外婆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她的人生字典里只有好坏善恶之分。听母亲讲,战争年代外婆曾经救过一位负伤的军人,外婆把他秘密藏在阁楼上,每天晚上大家都睡下后,外婆一点一点挪过木梯子,送饭到阁楼上,然后再把屎尿盆拿下来,一点一点把木梯子移回原位。很难想象,外婆踩着小脚,忙碌了一天之后,还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担惊受怕地忙碌着。解放后大家才知道,外婆曾经救过的这位军人是济源著名烈士薛子中,济源当地还有一条河因他而得名叫“子中河”。

那一年母亲走了,全家人不想让九十岁高龄的外婆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决定瞒着她。或许母女之间都有心灵感应吧,听表嫂说,那段时间外婆常常跑到屋后的地沿上偷偷流泪。母亲走后,外婆的第一个生日,我好害怕见到外婆,不忍看到她难过。生日的前一天,外婆煮了豆子,蒸了豆包馍,或许她极力想否认自己的猜测,等待着奇迹发生。那一天,外婆终究没有能等到她心爱的女儿。看着外婆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痛苦,强忍着眼角的泪水,迈着小脚不停地在厨房里默默地忙着,一刻也不想停下来,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更不忍心让她接受现实。

那天舅舅说外婆病了,特意告诉我不要来看她,只是小小的不舒服,让我在家看好孩子。晚上,我梦见了母亲,感觉有点异样。第二天,我带着孩子乘车去看外婆。撩起门帘,见外婆躺在床上,我在床边坐下来,轻轻叫了声外婆,外婆拉了我的手,问了句:“孩子八个月了吧?”我的泪水顺着脸落到外婆的手臂上。她用另一只饱经风霜的手为我擦着泪,又问我:“学会做孩子的棉衣没有?”我哽咽着:“等外婆病好了,教我做吧?”外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外婆的病没有好起来。深秋,我被舅舅一个电话叫回来。一进门,我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在院子里忙碌着。外婆平静地躺在客厅的床上。我的身体颤抖着,久久地趴在这张小床上。时光终究无情,将您从我身旁悄无声息地带走,您收到了来自天堂洁白的邀请函,陷入了沉睡。

我没有哭,径自走到外婆的房间,屋里很暗,我闻到了外婆的气息。铺盖卷走了,光光的床板又凉又硬,外婆再也不回来睡觉了。我跪在地上,脸贴在床板上,任由眼泪肆意温润着这张床。

秋风起了,吹过大地,吹落了秋叶,也带走了外婆。

那个永远面带笑容的外婆不见了,那个一直在村口接我的外婆不见了,那个裹小脚的外婆走了。

作者:孔莹玉,河南省济源市人,笔名“水绿如蓝”,喜欢用文字记录情感,作品发表于《读书》,《随笔散文》,《济源晨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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