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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

 关陇之 2020-11-03

栗香市前火,

菊影故园霜。

福屿市场上,有人在卖锥栗。卖锥栗的小夫妻,来自建瓯市的水源乡。

建瓯是有名的锥栗之乡。水源乡地处建瓯、政和、屏南三市县交界的大山深处,平均海拔500米,境内辰山海拔1822米,为建瓯市诸山之冠。这是建瓯锥栗种植面积最广、产量最大的乡镇。

卖栗子的小伙说,水源种植锥栗超过13万亩,年产量接近万吨。

这里的锥栗不仅产量高,品种好,而且形成完整锥栗产业链。有大大小小的专业冷库100多座,专业流通队伍有几十支,周边屏南、政和、松溪、寿宁等地的锥栗,大部分也都集中此地交易,再分销全国。

这三县接壤的偏僻之地,有点像高村光太郎寄居的那个日本山乡。

高村在《山之四季》书中写到,他寄居的那个山村,山麓长满了栗子树,他的山中小屋被一片栗树林包围着。秋天树上结满栗子,怎么摘,也摘不完。

秋天清晨,他从门口走出,就能看见地上骨碌碌地滚着刚掉下来的栗子,每天早上都能捡满一箩筐,余下的就不再管。整个秋天,高村就每天做栗子饭,煮栗子,或是用地炉烤栗子来吃。

那栗子,简直就是高村的秋粮了。

栗子是原产于中国的古老树种。

实际上,中国人栽培、种植栗子树,也是将栗子当成秋冬的口粮看待的。它与红枣、柿子一起,被古人并称为“铁杆庄稼”、“木本粮食”。

《史记·货殖列传》中说:“燕秦千树栗……此其人皆千户侯”。《战国策》也有记载,苏秦游说燕国,对燕文侯说:“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田作,枣栗之实足食矣”。

根据外形来分,栗子有两种。

一种是板栗,扁平个大,就是古籍记载、被当做木本粮食的栗子,我国北方的诸省都有。另一种是锥栗,主要产于南方,以闽北建瓯一带所产品种为最佳。

锥栗的原产地和主产区,就在建瓯周边的闽北山区。公元初年(汉初),这里的山民就开始有意识地蓄种栗树,出现了以锥栗为主体的“南栗”。

嘉靖《建宁府志》记载,宋代时,建瓯锥栗是一年一度祭孔的祭品。明代,作为贡品之一,以“贡闽榛”而著名一时。

“贡闽榛”这一称谓,来自三国时代的东吴。

三国时,东吴派大将吕蒙征闽。建瓯龙村,当时是一座重要关寨,地势非常险要。吴军用了几个月时间,久攻不下,粮草紧张。

忽然某一天,当地被吕蒙善待过的一位老汉,背着竹筐投营来了。竹筐里,装满了当地人称为“榛子”的锥栗。平时,他们就靠榛子补充稻米不足,渡过饥荒。因感念吕蒙仁慈,老汉将锥栗献给吴军。

龙村满山都是锥栗。吴军解决缺粮问题,一举攻下龙村寨。吕蒙班师时,把建瓯榛子带到会稽,进贡给吴王。吴王下令将榛子作为贡品,这就是“贡闽榛”的由来。

南宋时,陆游被派到建瓯管理福建茶事,也将建瓯锥栗,视为至宝。他有两首栗子诗,都是在建瓯所写。

那一年,陆游54岁,是个鬓发胡须花白的小老头了。

他住在离芝城城东三十里的北苑茶园里。周边是郁郁葱葱的茶园,远处是苍苍茫茫的青山,风景优美,环境幽静,甚合诗人心意。

很快的,陆游熟悉了北苑茶,也了解了建瓯的各种特产。

跟那位日本人高村一样,陆游对当地的榛子产生了极大兴趣。这种圆滚滚红亮亮的壳果,不仅外形奇特,味道也相当美。是什么呢?原来它就是锥栗。

很早前,陆游就读过苏东坡写的一首栗子诗:“老去自添腰脚病,山翁服栗旧佳方。客来此说晨兴晚,三咽徐收白玉浆。

年轻时,他对苏东坡的这首诗感受不深。看到锥栗,便想起了这诗。

听说锥栗有补脾胃、健腿脚的功能,陆游大为高兴,当即买了许多锥栗,藏在房间里,既当点心又当补药,天天食 用。一段时间后,身体居然好了许多。

为此,陆游大为感概,挥笔写下了《夜食炒栗有感》:“齿根浮动叹吾衰,山栗炮燔疗夜饥。唤起少年京辇梦,和宁门外早朝来。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吃到好吃的闷声不响;另一种是吃到好吃的,一定要让别人也觉得好吃。陆游明显就是这第二种。陆游不仅自己喜欢吃锥栗,还时常用以招待来客。

一天晚上,有朋友来访,两人一起喝酒吹牛。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牛吹了一半,饥肠却咕噜作响,咋办呢?

陆游当即点燃灶火,烹煮锥栗和芋子。闻着栗香,陆游来了诗兴。当即吟诗一首:

“有客相与饮,酒尽惟清言。坐久饥肠鸣,殷如车轮翻。烹栗煨芋魁,味美敌熊蹯。一饱失百忧,抵掌谈羲轩。意倦客辞去,秉炬送柴门;林间鸟惊起,落月倾金盆。

栗子可蒸、可煮、可零食、可炒菜。

用栗子蒸米饭,米香中夹着栗子的甜香,清新而甘美。栗子鸡、栗子炖肉,则是餐桌上当之无愧的硬菜,栗子甘甜入味,肉汤鲜香甘醇,回味绵长。

北栗糯,宜炒食。南栗面,宜入菜。锥栗脆,宜生吃。

建瓯锥栗外壳亮泽、果仁饱满,具有独特的软糯和清甜。剥开锥栗,只见果仁外黄里白,还隐约可见些许汁水,最惊艳的吃法,当然是生吃了。

味道像什么呢?

有点像南方的菱角,但更清甜,更脆嫩(生吃栗子不容易被消化,肠胃不好,最好不要生吃)。

《红楼梦》里有风栗、栗粉糕,《随园食单》中有栗子炒鸡,张爱玲爱吃凯司令栗子蛋糕,梁实秋、徐志摩都喜欢桂花栗子羹,汪曾祺偏爱家乡的盐煮栗子。但最诱人的街头美味,莫过于糖炒栗子了。

旧时杭州,深秋初冬时节,平海路、延安路、解放路一带,你走着走着,便会闻到一股带着淡淡奶香的炒栗香气,或者看到犄角旮沓逼仄的炒货店前,一个伙计正对着铁锅哗啦哗啦地翻炒着栗子。

这场景,很市井,也很美好。

糖炒栗子这种吃法,是风雅的宋人发明的。

北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记载了东京(开封)的“旋炒栗子”旋是旋而,是即刻、顷刻的意思。糖炒栗子,要即炒即食,不是现炒的栗子,兴致都失去了大半。

在民国的爱情中,也有糖炒栗子的味道。

张爱玲的《半生缘》里,顾曼桢与沈世钧相识相知的那个深秋,湖上那艘小木船里,两人坐在船上闲话。旁边一袋糖炒栗子,散发着温暖香甜的气息。

只是,最后物是人非,回不去的岁月里,那袋糖炒栗子,竟成了两人最甜蜜的爱情回忆。

香气散了,再好的炒栗,想必也没了那个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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