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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泉·散文】陈晓兰《重温那条路》

 作家荟 2020-11-03

【作者简介】陈晓兰,四川省平武中学高级教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省内外数种公开发行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和小说。著有散文集《丫头坪的笑声》《银手镯》。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漫漫人生路,悠悠岁月情。过去的岁月里,我们走过多少路,留下几多情。相遇与何地,相识与何人,缘分天注定。或许永别,或许重逢,总有牵绊在心中。

离别已经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是名副其实的阔别。二十五年,多少的日日夜夜,也曾无数次梦回。想起那段路,想起那地方。在我最美好的年华与它相遇,它曾是我青春的背景。我多想去看看,回味我的青春有多恣肆。我多想去看看,重温我的灵魂有多纯真。谈到白鸭,便有无比的亲切,对于来自白鸭的学生,我关注的眼神会经常停留于他们。凡是与白鸭有关的人自会得到我的青睐,因为他们让我想起了那些素朴的脸,那些善良的人。那些来自白鸭的消息亦被我小心翼翼地珍藏,倍加珍惜。也曾站在那段路的起点,眼光穿越山湾延伸,可是苍茫的山遮蔽了想念的远方,那留下往事的远方,眺望只能聊以慰藉思念而已。

二十五年,我都没有回去,我是多么的决绝,才能让与我直线距离不过二十五公里、行驶路程也不过五十公里的它等待了我二十五年。离得很近,却像隔得很远。它一直在那里,我们都是过客,它曾安顿了我们的身体,却无法安顿我们的心,短暂的停留,我们又踏上漂泊的行程。现实有时近,有时远。我看到的,想到的。我没有看到的,没有想到的,都在发生。一张纸,我就与它结缘。在度过难以忘记的三年后,又是一张纸,我便逃离。虽然它是偏僻的小地方,那里的生活曾经是艰苦的。即使那些岁月里有些不堪回首,但是白鸭二字却在记忆安营扎寨,与青春年华紧紧缠绕,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如何对待你的过去,关涉到你将拥有怎样的未来,你所受的苦会照亮你前方的路。我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我可以尽自己的努力去付出。因为年轻,因为相信有未来,我没有沉沦,那些岁月记录着我最真的投入和最深的爱。


在初冬的某个周末,在朋友陪伴下,终于踏上重游的路途,重温有关那段路的点滴。也许分别太久,回忆亦漫不经心,往昔的画面模糊不清,往事遥远得无动于衷。那条路,是白鸭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通道,是简陋的碎石路,路面也不宽,仅能保障单车通行。晴天灰尘漫漫,雨天泥泞不堪。公路依偎着小河沟,在山脚下蜿蜒。走在路上,也曾孤独焦虑,最大的安慰是能与同学结伴同行。那段路现在已经是水泥路,路边安装了栏杆,但是路面依然不宽,幸好相隔不远便修了一些错车的地方。那段路上的往事,有些忘记了,有些记住了。记住的还是忘记的,都是时间处理的结果。如今必须有足够的诚意去追寻,舍得花时间去倾听,那些往事才会渐渐复苏。

到了何家坝,记忆慢慢恢复,往事渐渐生动。何家坝,那是去凤凰的分叉口,有两个同学在那里工作,其中一个是与我同行的同学的男朋友。那里还有通向伏龙寺的路,伏龙寺有我舅舅的家。当年我舅舅到白鸭来接我去他家玩,走的就是那条路。舅舅是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而搬迁到伏龙寺的,包产到户后,舅舅家有造纸的手工作坊,他有经商的眼光,他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舅妈开朗乐观,总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还做得美味的饭菜。大表妹漂亮娴淑,大表弟懂事能干,小表弟小表妹在读书。如今,舅舅及表妹表弟都在江油安家立业了,舅妈却于几年前因脑溢血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继续前行,记忆渐渐丰满,路边的景物渐渐契合心里的情绪,空气里的气息渐渐渲染重逢的欣喜,记忆喷涌而来。那座石桥,来来往往,精疲力竭时栖息停靠的地方;那个垭口,翻过去便是山沟里最为开阔的玉家坝。可是垭口的那颗大树呢?那颗茁壮站立的、雄姿英发的松树,如今却没有影踪了,是寿终正寝?还是惨遭毒手?没有时间去考证。路过玉家坝,还记得代销点,还记得老校长路老师的家,那里也是我们歇脚的地方。他家那座当年洋气的小木楼,现在却显得陈旧,大门紧闭,不知主人现在何方,我没有去打听。


打开尘封的记忆,却渐行渐远,又恍如眼前。那年六月,一辆大客车把我们从师范学校接回,先按照县教育局的安排送到区文办,然后由区文办分配到具体学校。刚好白鸭学校的赵老师在区文办开会,就顺便接我们回白鸭。我们还是愣头青,对未来有些期待,有些迷茫,对即将奔赴的工作岗位知之甚少。坐着拖拉机往里行,一直问:“到了没有?”老师说:“还有一会。”

到玉加坝时,山势渐渐散开,视野开阔,层层稻田,秧苗葱绿。漫山玉米,长势良好。我们以为到了,结果他说刚好一半的路程。我们两人有些沮丧,先前的叽叽喳喳减了频率。山势又渐陡峭,山沟渐狭窄,头顶的天空渐小。我们还是不停询问,老师的回答是:“快了,快了,马上。”在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白鸭终于到了。即使我们早做好了迎接艰苦生活的思想准备,但是那段路还是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让我们领略它的漫长。

那年六月,县教育局新局长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口谕是:毕业生必须上山,必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不能分配到初中,不能分配到公路沿线学校。不能参与培训学习,六年不能调离等等。他确实是说到做到,言必行,行必果。当年十月,他亲自带队把参加自考的同学从考室赶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艰苦,所以多了逃离的毅力。因为没有翅膀,所以努力奔跑。庆幸我们没有辜负那段时光,没有荒废那些岁月,没有在该拼搏的年纪选择安逸。在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了勤奋的自己,通过自学拿到了专科毕业证书。多年后,我依然感谢当初那个努力的自己,感谢那段无悔的岁月,得以让自己人生之路宽阔许多,虽不是康庄大道,还算是阳光道。


那时我们去学区培训学习,去粮站买供应的粮油,回家探望父母,都需要走过那段路。开始只能步行,单边需要三小时。如果骑自行车上行需要一个小时,下行四十分钟。但是我们都不会骑自行车,有时可以搭别人的自行车。但是确实给别人添麻烦,一般不好意思叨扰。有时让别人帮我们把买的东西用自行车驮回去,亦是感激不尽。还可以搭乘拖拉机,或者搭乘卡车,就是我们最期盼的,但是那是很难遇到的。那个寒假我终于排除万难,学会了骑自行车,并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那也是我当时最值钱的家当了。在那段路上走的多了,熟悉了,路边的风景也了然与胸。哪里转弯,哪里上坡,哪里平坦,哪里坎坷,哪里有棵大树,哪里有块大石头都被我们叨念,那段路也见证了我们奔波的狼狈,见证了我们来往的喜悦,听到了我们的胡吹海侃天马行空。

有些记忆依稀淡远,有些却似镌刻般难以磨灭。有一次去坝子赶场,买了些日用品,背着大包提着小包,归途自是劳累,走走歇歇。不知为啥错过了水井,平时都在公路下的那些水井喝水解渴。同学说,我们喝酒解渴吧,因为我们帮同事买了一壶酒,于是就用壶盖倒出来喝,一会就晕晕乎乎。于是在路边堆放的玉米竿里歇脚,后来刚好有供销社的朋友到南坝调货回来,拖拉机里的货物装得满满当当,我们站在拖拉机边框,抓住捆绑货物的绳索,靠在货物上,晃晃悠悠回到学校。同事们谈起,也不知为什么就有了我们能喝酒的传言。也成为多年后他们审讯我的证据,说我潜伏很深。

在沟里呆久了,仿佛与世隔绝,既没有得到同学们的消息,也不知同学有没有我们的消息。有次到村小监考,我和同学提着试卷回学校,设想假如我们丢失了试卷,那肯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我们就一鸣惊人了,同学们也就知道我们还活着。我们说不能名垂青史,那就遗臭万年。也许与张爱玲说“人是应该要出名的,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而且都要早”相类似。那时还真是幼稚到愚蠢,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不然我们此生是否就废了呢。

那段路还收录了多少甜蜜苦涩?男女主人公来往奔波,去赴一次次约会。同学的男朋友每周周末从凤凰出来,骑自行车到白鸭。我的他也是骑自行车到白鸭,后来我的同事的男朋友也是骑自行车到白鸭。那些相聚的期盼、离别的感伤撒在那条路上,那条路也许全然不懂,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情人终成眷属,男女主人公全都修成正果,成为了幸福的一对又一对,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路边还有我的碧婆婆家,她辈分高,待我很亲。野菜上市的季节,水果成熟的时节,宰过年猪的时候,她家有好吃的就不会忘记我,邀请我和同事及朋友前往。我们大部队开过去,有时同事也帮忙忙乎,七个厨子八个客,在乎那份热闹。他家住在河边,我们会去河里钓鱼、麻鱼、舀鱼,然后在他家拾掇一番,或煎炸或烧烤或蒸煮,各种尝试,美味新鲜,大快朵颐。如今也没有了来往。亲戚也是要越走越亲的,可惜我们丢失了对方。还有学生家,淳朴的乡亲,待我们如上宾,热情的款待,好酒好菜的招待,情谊永难忘。

白鸭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白鸭了。自从它由乡所在地成为办事处,仿佛成为了被遗忘的角落,即使偶尔有过的汹涌亦淡远。以前有乡政府、学校、医院、兽医站、粮站、食品站、信用社、供销社等单位,他们顺着河道分布。除了学校在河对岸,其他单位都依次排开,单位前面的道路就是街道。街道也有几家个体户,卖些小商品。当时乡政府、学校、供销社分别有十人左右,有些单位就只有一人把手。如今学校人较多,然后是办事处,其他的连名字都消失了。

我们从下街的办事处出发上行到供销社原址。似曾相识的街房,有的还是原来的结构,给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但是木板惨白,显得破败,它们苍老的样子让我难过纠结。那些陌生的楼房,焕然一新,滋生出街道的气息。街上没有行人,冷冷清清。好不容易有一中年妇女,主动与我们搭话,可惜我不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说到二十多年前的人和事,她全然不知。说到街房的旧主人,终于找到几个交集,但我们的交谈还是难以为继,只能悻悻作别。她住在现在的地方,过着现在的日子,只需全力以赴过好就行,关于这个地方的往事和人,她并不需要在意,她以扎根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个地方的热爱。面对她,我心生惭愧。不管我们怎样标榜我们对某地的热爱,当我们与之挥手作别,就是抛弃。

学校的两座楼房鹤立鸡群,显得漂亮。时值星期六,学校放假,校门紧锁。现在的校长是我的学生,虽然只是六年级时,他们老师生病,我代课半年而已,但是他却非常尊敬我。多次邀请我故地重游,可惜我都未能出行。尤其是爱心志愿者小朱到白鸭,我也没能陪同。小朱是上海君爱爱心志愿者中的一员,“5.12”地震后,他们募集资金资助了汉旺和平武的学校和孩子。我通过在平武爱心志愿者的学生与她相识,他们资助白鸭、南坝、平武中学的孩子,都是与我有关联的地方。也许这就是缘分,所以我很想陪同小朱走走那段路,用我的方式表达我对她及志愿者的感激,也表达我对于他们的崇敬。


那天,刚好是白鸭学校一个老师在乡下老家给儿子办婚宴,我知道校长一定得去,所以我没有给他打电话。那个老师也曾是我的同事,是有交情的,一起聊天,一起聚餐,可是流逝的岁月还是让我们生分了,她孩子的婚宴也没有联络我,我也不好去打扰。岁月就是这样的无情,很多同事也是这样的后续。至于当年的学生,如今自然也是成人成家,肯定是相见不相识了。

隔着那条河,我向同行的同学介绍当年学校的情形,尽力描绘着它的原貌。教室在山坡上,现在只看到荒草萋萋,连平整的遗迹也无法辨别;我们的菜园子,我们种的福寿瓜攀援的山石空空荡荡;我们的寝室荡然无存,缺角角的灶台早已无影无踪;那条经过学校的堰沟有模糊的旧迹,里面肯定没有了清澈的流水。现在的两幢四层的楼房建在以前的操场上,一幢是教学楼,一幢住宿楼。河边的柳树桃树都没有了,一座水泥桥横跨小河取代了那座晃晃悠悠的铁索桥。铁索桥桥面厚厚的木板,桥墩旁繁茂的麻柳树都无迹可寻,只能在记忆里丰茂。置身桥头,虽然失去了那座桥、那棵树,撒满内心的却是在桥上来往、在树荫里休闲的美好时光。

那些同事,那些学生,那些往事,星星点点飘浮在记忆的河里,如今却有物是人非的感慨。我们离开后,老骆老师就退休了,如今已经作古;小赵老师生小孩时心脏病发作,保住了孩子,大人却走了;好朋友小史骑自行车摔下悬崖,掉在河沟里走了;好朋友张姐的老公患了癌症,回天无术,撒手人寰;朋友刘在“5.12”罹难。小雨淅沥,凄清萧瑟。天渐冷,心亦寒。同行者难耐寒意,催促回程。多年后的重逢就此匆匆了结。别了,白鸭。我曾以青春的姿态屹立,将以美丽的背影离开。

路渐远,情渐浓。白鸭,许下约定。不久,我们会再次重逢。

我来时,很好。我离开时,也很好。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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