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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万里抢海伦》(五)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诗歌】信封《秋》(组诗)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二十九

第二天上班,强生叫我去他办公室,我们眼睛都红红的,相互一笑。他亲手关上门,歉意地说:‘萍,我妈年纪大了,若说了不该说的,请别见怪……我,我还是你哥哥,只要你始终做我的助手,不离开公司……’他有些哽咽,强压情绪。这时我直视他走上前,拥着他,说:‘我永远不离开你,只要你永远……’

当晚,他就抱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单腿跪下向我求婚。他深情地拥吻我,轻声道:‘我年纪比你大,有许多伤痕和曾经,有些你已知道,还有不知道的想问吗?’我捂住他的嘴,摇摇头。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是,我说:‘我虽然比你小,但未必没有疼痛和伤疤,你想不想问什么?’他撇撇嘴,捏住我的鼻子,摇手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迎着曙光看前面,把不愉快的回忆都抛进时光河。’

婚礼前,他妈妈拉着我的手,少女般得笑着:‘把他交给你是我们家族的福气。但有件事我必须让你清楚,否则就不公平。你听了三思再回答。’我惊悚地望着老人,见她迟疑了好久,两手紧握,嘴不停地张合,鼻翼煽动,最后艰难地说:‘强生因为受伤,可能没有生育,甚至不太能过性生活,你介意吗?不要为难自己,勉强自己……’

我笑道:‘没事,没事,有情人哪在乎这些。’其实真正的理由是过早的性经历,使我很怕男人!往昔粗野的强暴和不得已的委身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没有性生活真好!我心想,只要精神契合,情感纯粹和拍,彼此真爱珍惜,缺了凡俗的一块,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有共同的事业、兴趣、价值观、好恶,对我就是绝美的幸福了。因此我满心欢喜地嫁了他。

夫唱妇随,相得益彰,情深似海,多少困难惊险都如诗如歌。他运筹帷幄、玩转资本,我操驾舵轮,乘风破浪,一切都这般完美。”

我有些好奇地问:“那你们那双儿女是咋回事?”

女友说:“是两次植入他的精子所生。”

我“哦”了一声。

三十

小船停泊在洛克岛,我俩在船工们的帮助下勉强登岛。刺骨的冷风吹熄我心中的火焰,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孤身来此探险的洛克先生,他单纯质朴,不为名利,不要婚姻,把神秘绝美的香格里拉呈现给世界。他的灵魂自由安详,使茫茫渔民,碌碌为利的现代人只能叹为观止地艳羡!

月亮洒下冰清玉洁的冷辉,好像根根头发都在寒颤。星星陪衬在浩渺天穹,鬼魅地眨着眼睛,无情地嘲讽多事的人间。不远处霓虹闪耀,那一定是酒店、商场之所在。

她用肩碰碰我,哦,我还得回到灯火阑珊处,为朋友两肋插刀呀!

迅急,大脑已拼凑好一幅26年的长卷,诠释出人生这两个沉甸甸的字。它们不是安徒生、格林、罗琳笔下的童话。

拉近镜头,对准她,问:“假如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强生,估计他会作何反应?”

女友说:“他和他的家人都接受不了,不是我当初有意隐瞒,而是话到嘴边,他硬不叫说。”

“若把这些讲给那个叫你妈的女子听,她能否劝阻她爹?”我问。

“难,她们不就是想借此敲一大笔钱么?”

女友说:“都是女人,你还救了她女儿,难道……”

“你想,那么多人救了谁谁的爹妈,不同样被讹得倾家荡产,这样的事还少么?”女友抢白我。

船工们吹哨子,要我们回去,人家要收工了。

三十一

躺在开着电热毯的床上,也觉得身心冰凉,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这是一盘残棋,还是一盘怪棋?楚汉之界就真的过不了吗?女友对小孩的妈没感情,没信心,我很理解。城市乡村,多少伪善、假施舍,不都是穷人所为?如大凉山最近上演的给孩子们发完钱,拍照、录像、上传,接着又立即收回……女友不爱那女儿,很正常。跟那样的男人在那样的情形下生出的孩子我也不会爱的。白毛女逃到深山,也把黄世仁的孩子砸死了。再说污泥里开的出荷花,可盐碱地长不出雏菊。精神物质都极度贫穷的环境,能育出好女儿,难啊!

清脆的电话铃吓了我一跳,我本能地拿起。

“喂,你没睡吧?”她问。

“你说,你说。”我道。

“我想好了,回蓉城便直接跟强生谈,谈眼前,谈过去,说罢便提出离婚。”她说。

我说:“你是否太急了,太冲动,太莽撞。”

她敲敲听筒,叫我听她说:“我或许比你更了解他,了解男人。他如今家大业大,要是被人比比划划戳脊梁,会很受不了的。”

“你走了,他一个人怎么办?”我焦急地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已经50岁,人到中年,身边美女如云,马屁精如烟,离了我地球照样转,儿女们十七岁了,马上考大学,我也累了,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地潇洒走一回。”

“你们夫妻一场,就这般没信心?”我也敲着话筒问。

“爱情说熄灭就熄灭,友谊船说翻就翻。即使他表面不答应离婚,我也不愿面对他的审视,惊诧,疑惑地轻蔑。再苦四年,儿女便可以帮他了。我爱过,恨过,痛过,哭过,也笑过,就无甚遗憾了。”我感觉她咬牙,含泪,笑说:“我一分也不要,出去另谋发展……”

“那你快满41岁了,半老徐娘,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人家梅耶离婚,独自抚养三个子女,那样穷,还始终笑靥如花。六十多岁重返纽约创业,身家百亿,至今没人愿叫她奶奶。我不说百亿,百万还是可以企及的吧。你只消帮我扼住那老男人的贪念,我看不起他,却可怜他。至于强生那,只要说透了,医闹那小子,也没咒可念。我们俩真真正正地爱过,愿彼此心上留下一抹美好,绝不为难对方。碎裂的彩虹也是彩虹,不是吗?”

我说:“你知道德国总理施罗德吗?在任上的一个妻子不是因遭强奸而离婚,还带着身孕嫁他的吗?”

“你这心理医生怎么当的,中国男人有如此心胸豁达的吗?”她说。

“我不信强生也这样。”

她听了,抢过话头:“但愿,但愿不那么糟糕。”

君不闻婚姻是一场错谬的包装,爱情是完美的误解。什么都可以努力坚持,唯独婚姻切莫勉强,它只能24K。

三十二

上午,我在宾馆写了两封长长的邮件,一封给我的律师,一封给我的公安同学。怕他们漏掉了没看到,我又分别给二人打去了电话,说明情况紧急,祈求支持。得到二人帮忙的允诺,又得到公安同学叫我去当地找具体的有关人员,我便与女友分了手。她回蓉城,我同她女儿回她爹的家。

一路上,我想方设法和她女儿套近乎。为打开她的心扉,我逗她的儿子,夸她那个被救的小女儿,四十分钟后,她才有了笑容。同我聊家常,聊自己命苦……

我问:“你上过几年学?”

“四年半。”她说。

“为什么不继续上学?”我问。

“奶奶眼睛白内障看不清,妈妈又跑了,爹一个人忙里忙外,我就只好不上了。”她说。

“想不想让孩子多读些书改变家境?”我问。

“当然想。瞧她外婆多滋润多风光啊。可是孩子她爹开石头炸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个能力?”她哀叹道。

“关于你妈,你都知道些什么?”我问。

“她嫌家穷,跟人跑了呗。”她顿了顿,撇我一眼,低头继续道,“她嫁了个有钱人,瞧,好阔啊,保养得那么好,看上去比我还年轻。唉,总算有良心,救了我女儿,当初还有人说她投河死了呢。”言语间完全没心没肺。

我问:“你会上网,会玩微信不?”

“会这些干啥,山里人活路都忙不完。”她一副不屑的表情。

“那你喜不喜欢看电视?”我梗着脖子问。

“电视倒是要看的,只是那老掉牙的电视机收不了几个台。”

“那么你从不看电影喽?”我俏皮道。

“结婚的时候看过一场,但也不太懂。坝坝电影还是要看的。”她得意地回我。

“我给你讲两个故事,想不想听?”

“想啊想啊。”她的木讷顿时退去,言语间透出一截青春的尾巴。

三十三

“一个韩国的商人到欧洲做生意,遭遇海难,它抱着一块木板,历经多日风浪,漂流到一个荒岛上,四年来靠吃野果和小动物活下来。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一条路过的货轮,摇着他破旧肮脏的衬衫,终于获救了。

然而,船长听完他的故事,便酒中下药,使其成为了哑巴,还把他弄到世界各地做野人展览,威胁他若不顺从,就将他关到狮子老虎笼里。

十年过去了,唯有对妻儿的想念支撑他活下去。第十一个年头,他被运往韩国,去做驯兽表演。

这野人男子一出场,就见到了坐在一排的太太和儿子。灯光、音乐、锣鼓响起,他不顾一切,从台上飞身下来,冲到一排,抱住珠光宝气的妻子,无声地大哭。众人起初是呆傻,继而惊叫,乱跑,剧场顿时乱作一团。舞台总监,舞台布景,驯兽团队立即拿着枪、电鞭及各种棍棒冲进剧场,想强行将野人带走。可那野人紧紧地抱住妻子,嘴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她太太一阵短暂的紧张、恐惧、慌乱、空白、茫然,便忽得被一种神秘触动惊醒。直觉告诉她,这里边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因为离得太近,驯兽员不敢开枪,只用电鞭狠命抽打那多毛、长牙、利爪的身躯。想叫野人赶快放开抱住的阔太太,跟他们回去。吓呆的儿子也似乎从惶恐中意识到什么。望着那野人鞭打处渗出的鲜血,向驯兽者怒吼道:‘别打他,别打他……’”

我讲到这,用眼光锐利地注视听故事的女人,希望这试纸能测出人性中,在没有利益之争的时候,有几许兔死狐悲的共情——尤其是在她身上。

只见她咬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问:“那野人一定不是要咬他,是不是相互认出来了?”

我叹道:“好聪明的孩子——夫妻恩情,父子血脉在那一刻爆发了!”

“后来呢?”她问。

“后来那人用笔写出真相,罪恶的船长被送上法庭。野人一家团聚……”我回答。

女友的女儿说:“哦,原来血脉割不断,难怪我女儿会被我妈拯救。可是她……”

我知道她又要非难她母亲嫌贫爱富了,就打断道:“你妈对所有不相干的弱者,都会施以援手,是不折不扣的慈善家。”

“那是钱太多了,炫耀,借此显示自己的身份。”她轻蔑地说。

三十四

“你听说过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的悲剧吗?”我问。

“我们的女儿不久被人偷走,卖给人家当乞讨工具。不过我女儿才六岁,容易上当,听说那些大人往往是自愿被卖的。”

“你说的情形也许有,那一定是极个别,不具普遍性。”我说。

“假如你女儿不是偶然被营救成功,一直被曲断手脚,当乞讨工具,或者卖到砖窑做苦工,或嫁给不爱的男人,倍受折磨,你心疼吗?”我直视着她问。

“当然心疼,尽管她是个丫头,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为找她,我们卖了牛羊和猪鹅……实在无处寻找,我就回老家种地,看护儿子……”

我听了耸耸肩,便隐去身份,把她妈如何被拐卖,被强暴,逃脱两次遭毒打,十五岁生下女儿,十六岁历经险难逃脱的故事讲述一遍。一面讲,一面观察她细微的表情。第一,她没有刚才听电影故事的专注和好奇;第二,没有波澜壮阔的同情;第三,没有为惊心动魄的不幸,皱起一丝仁慈的涟漪。可提到她女儿时,她还满腮挂泪!我们沉默地对视一阵,我就转望别处不想看她。忽听“当”的一声,打断我的思维,回头见她把削苹果的刀扔到了盘子里,给醒来的儿子擦涕……哦,原来她也是懂爱的,只是这爱太偏狭、太平板。女人啊,民族的高度安在!

“你那故事是编的吧?比如那铁索断了,怎么没有两人同时掉下去?既然那狗儿带人追来,怎么又不到庙里搜索?你讲那地方我可是去过的,那里的和尚多半都死了。我小时候听说,年年有人用滑翔伞,给他们送油、送食品。那神秘的女人,是谁呢?难道就是她在报救命之恩?”女友的女儿说。

“管她是谁,我只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我浅笑着问。

“没有看法,逃脱了是她有后福,留下来也如那里的女人一样,背太阳,扛云雾,凑合着活呗。”她波澜不惊地说。

“你对那女孩儿就没有一点同情?”我问。

“唉,同情得过来吗?”她喃喃道。

“那你不觉得不合理、不合法,应当改变?”我又道。

“不不不,只有受教育程度高了,经济发展了,人们的生育观变了,买媳妇的事才会终结。”她说。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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