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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散文】陶冶《谁把秋捱过》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2017年11月热文榜(附平台选题)

文/陶冶

【作者简介】陶冶,为生存不懈地努力奔波,其实最想做的是用文字将人生的感悟积累,作品曾在《中国魂》《中国文学》《作家在线》等刊物与网络媒体发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寒露一过,天便凉了下来,眼见着草木在秋黄里凋零,西风像是在与刺眼的秋阳较量,越发强劲起来。人们开始在中秋的花好月圆中醒来,正视季节的尾声。

周而复始的四季轮回总是在不经意间刷新着视觉,而晚秋里的萧瑟仍是以悲凉的曲调哼唱着别离。我们在感叹自然的轮回中追问着自己生命的轮回。诞生的偶然与死亡的必然皆是生命的无奈,偶然的喜悦却注定了必然的悲伤。

死亡的忧伤与恐惧在懵懂的儿时就已植入了我稚嫩的心灵。小伙伴爷爷的故去,当院停着一口新漆得紫红色的棺材,棺材前脸描着艳丽的图案,供桌上燃蜡焚香摆着供品,亲人们哭天嚎地悲痛欲绝。这个画面竟占据了我六、七岁时的记忆,每晚闭上眼睛便悄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死去?死后又去了哪里?这是幼小心灵很难承受又无法回答的问题。不知何时走出了孩提时的忧伤,在逐渐成长的思维里知道了既然活着就会有死亡,尽管恐惧也必须面对。

成年后在《红楼梦》的阅读里被那曲“虚花悟”触动了心灵,其中的一问“谁把秋捱过?”再问“生关死劫谁能躲?”两句追问道破了人生的无奈。而作者又给世人勾勒出一个永生的希望,“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让人们在死亡的黑暗里憧憬着光明。

是啊,人们多希望有那么个天国,在百年后可与先故去的亲人重逢,共享极乐。而人们又似信非信,倘若真有那么个世界,是否有人愿意就此放弃生的贪欲?每个人无不是在忙碌中回避着死亡,听凭诗人讴歌的指引,一步步奔往“夕阳无限好”。而诗歌本身就是哲学的产物,所以诗人又跟进了一句辩证的哀叹——“只是近黄昏”。面对夕阳黄昏与晚秋的凄清谁的心中会不生出没落的悲惶?而人的暮年与自然界景物的衰亡又有何异呢?

 前日微友发来VivaVideo的一段视频,动态画面前赫然四个字,“悲伤地晚年”,背景音乐唱着“当你老了……”一个槽型工作台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男性老人,看上去已过耄耋之年,不能自理。一位带着手套、口罩的年轻女服务员在为他扒去内衣,撕掉屁股上治疗褥疮敷料,然后用淋浴喷头对他的躯体清洁冲洗。老人像是很不情愿地在抗争着,不时地舞动着枯槁愤怒的手臂,但都是徒劳的,他被扒光的躯体在光滑的工作台上被机械般随意翻转移动。三分半钟的视频让悲凉二字羞于苍白,看上去槽型工作台上躺着的并非是个有意识的老人,好似一具猪羊的活体,在一个加工车间里任人肆意的摆布。

人在这样的晚境中还有生存的意义吗?我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否还有亲人在世?如果有,看了这段视频会作何感想?曾听有位在司法界工作过的朋友讲对案犯审讯,不怕你不招,到了欲生不能,欲死不得时人就会彻底溃败。而画面里的这位老人连溃败的权利都已失去,无论是生还是死又岂是他自己可以左右的?因而用人生的悲惨来描述并不为过。

我想,走过中年的人们都会逐渐减弱对死亡的恐惧,至少我是这样。儿时对死亡的忧伤与恐惧已在坎坷的人生经历中淡化、消失。然而,又有新的恐惧生成,并非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未来将要结束的生命被不能由己的挽留,这是当代人理智的恐惧。特别是曾拿到独生子女光荣证的一代,他们清楚的知道,一对独生子女要面对的是四位行将老去的亲人,他们在苦思冥想着如何走出窘境。

著名作家琼瑶女士则为这种恐惧给出了充满正能量的化解方案,她在给自己孩子的信中耐心细致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要求。她要有尊严的死去,不要孩子与医生合谋让自己在痛苦中延迟生命的结束,她拒绝在自己身体上插任何辅助治疗的管子,包括胃管、鼻管、气管、尿管等一切维持生命的管子。她不要做大手术、包括抢救时的气切、电击、叶克膜。她要的是生命尾声里的自然死亡,甚至她很希望能去瑞士安乐死。为了实现自己的意愿,她将写给自己孩子的信公开于网上,并说出了用意“万一你们后悔了,舍不得我离开,与医生联合凌迟我怎么办?”“现在,我公开了我的权利,所有看到这封信的人都是见证。”这是一位名人在可以为自己作主时的最理智安排,也是面对死亡最积极乐观的态度。 

尽管琼瑶女士为现代人在生命的尾声设计了一个最佳方案,然而,在现实中,各个社会与家庭均有不同,家有家的区别,每个人又都生存在千差万别里。比如我的父亲,尽管他已离开我们八年了,他生命最后的日子仍是我们姊妹至今都不愿提及的话题。

父亲那年八十六岁,身体尚可,那日下床摔了一跤,导致右腿股骨头处骨折,因父亲的高龄,专科医院拒绝收留住院。二姐曾是一家中医院的护士长,凭着老关系住进了中医院的单间病房。骨折需要的是卧床、牵引、打石膏,而这第一点——卧床,便是上年纪患者的大忌。由于不能坐起来有效地咳痰,入院不到一周便肺内感染严重,以至呼吸困难,主治医除切开气管别无良策。于是,我们要了急救车去了市里国家级的一流医院,在急诊室里医生给父亲用上了我们第一次听说的呼吸机,父亲呼吸困难问题得到了缓解。说实话,那时我们真的很高兴,像是见到了救治父亲的光明,尽管是在ICU病房里。

岂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从此那根塑料管子便在父亲的喉咙里安营扎寨,堵住了父亲进食的通道,只能靠鼻饲来维系生命所需要的能量。嘴也不能讲话了,靠手语靠眼神与我们沟通。我们也果真见到过曙光,呼吸机屏幕上已显示出可撤掉呼吸机的指标,医生说要再巩固一下,这个最佳撤机时机便与我们擦肩而过。父亲几次倔强地要薅掉那根堵住自己喉咙的管子,都被我按住了他的手臂并耐心的劝慰,清楚地记得,我以哀恳的语调轻声地和父亲说道:“爸,听话,别薅呼吸机的管子,那是根救命的管子。”父亲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求生的欲望。他像是要和我说出自己的感受与想法,可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我总在想,假如我们不失去那个撤掉呼吸机的最佳时机,假如父亲的自救不被我阻止,或许就会是另一种结局。

呼吸机的最佳指标没有再出现在屏幕上,总是在那个指标的下线,医生不同意撤掉呼吸机,父亲也没再薅那根管子,而我们对呼吸机长期应用的危害却知之甚少。病床的日子在无奈地熬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每日里医生、护士诊治依旧,父亲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暗淡的眼睛里已失去了求助的渴望。当我们姊妹在毫无起色的治疗中清醒过来时,为时已晚。父亲没能和我们说上一句道别的话,在卧床的第七个月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们姊妹就这样带着愧疚送走了父亲。在父母生命最后的旅程里,天下的儿女又有几人不想挽留生养自己的父母呢?怎样才能将理智与亲情做出最佳的平衡?这是一个难以辩清的话题。

而我们的晚景又会是怎样的境况呢?我们生存在一个拒绝安乐死的国度。我们是平民,又是独生子女群体,我们为生命最后阶段的安排里是很难屏弃掉社会、医院、子女的因素。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琼瑶女士化解恐惧的最佳方案还是那个冰冷的槽型工作平台?

秋雨敲窗让节气的变化呈现出明显的反差,窗外那株银杏在阴冷的空间里迎合着时令在金黄中开始褪色、凋零,不愿告别母体的叶子紧紧地扯着养育它的枝干像是在呐喊,又像在做生命的最后陈述,而在残秋的凄风苦雨中一切又是那样的苍白。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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