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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得】九、不被提及的丁未政潮

 笑谈中 2020-11-05

第八单元

清末新政

9、丁未政潮

来把,没讲完的课还得继续。

前边我们讲了蜻蜓的官改、教改(已和谐),蜻蜓在废科举之后,失去了统治基础。这次我要讲的是失去统治基础并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朝中这些推行新政的大臣并不团结,而是相互倾轧,争夺新政的主导权。

这里边原本有三派在斗,一派是以载泽、铁良等满洲亲贵为首的宗室派,一派是以瞿鸿机、岑春煊为首的士大夫派,一派是以奕劻、袁慰廷为首的旧洋务派。

这三派在争夺新政主动权当中,宗室派率先失势,所以斗争的重点就是瞿鸿机、岑春煊和奕劻、袁慰廷的斗争。

这两派为什么要斗争呢?乍一看很无厘头,这两派都是老太后的死党。但是,两派却是两个圈子。谁主导新政,谁的人就能上位。袁慰廷的人已经把持了军界,瞿鸿机、岑春煊就想把持政界。结果在新官制改革中,瞿鸿机一党没捞到油水,所以他们要想尽办法扳倒庆王奕劻。只要扳倒了奕劻,袁慰廷也就失去了中央的靠山。

这两派有个共特点,那就是领头的都是摆设,真正的灵魂人物都是排在第二位的人物。其实这场斗争,是岑春煊和袁慰廷的斗争。

岑春煊出身起点很高,他爸比李纲可厉害多了。在讲长毛之乱的时候,我讲过一个剿匪的云贵总督岑毓英。可能大家印象不深了,我当时说过岑毓英是清代壮族同胞中官阶最高的人。在地方当过云贵总督,在京城当过兵部尚书且赏戴头品顶戴。

有这样的爹,岑春煊自幼在京城就是一霸。江湖上能与岑春煊齐名的,一个是瑞澄,一个是劳子乔。

这仨少爷当年在京城被称为京城三恶少,出身都是红顶子家族。瑞澄的知名度还高一点,是末代湖北巡抚,武昌起义时跑路的那个。他爷爷很有名,是道光年间的直隶总督琦善。劳子乔的父亲是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劳乃宣。这三恶少在京城为非作歹时,人家袁慰廷在京城好好读书,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有时候一些鸡汤师傅总说: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的。

实话实讲,这话放在科举上还真不一定。比较客观的讲,努力了不一定成功,不努力一定不成功。比如岑春煊读书不用功,科举就考不中。袁慰廷不可谓不用功,但是命不好。他考试那年赶上了学政瞿鸿机跟陈州知府吴重熹闹矛盾,所以瞿鸿机利用职务之便,让陈州参考的学子都落榜。这里边,就有曾经用心攻读的袁慰廷。

岑春煊考不中,家里出钱给捐了个官。袁慰廷考不中,就跟着叔叔户部侍郎袁保恒到开封府赈灾,着手办具体事了。

这一上一下,俩人的差距就显出来了。所以在推行新政这件事上,袁慰廷提的办的都是具体事,岑春煊就是斗气。

比如岑春煊曾深得清德宗器重,封之为广东布政使。结果老岑跟上司总督谭钟麟闹矛盾,闹的还挺大。后来朝廷和稀泥,把岑春煊调走,任甘肃布政使。没想到,这次明着平级调动,暗中整治岑春煊的事件,反而让岑春煊发迹了。

这不,八国联军进京,老太后逃往西安。岑春煊率先带兵勤王,成为了感动老太太的地方督抚之首。想想看,那时候都东南互保了,岑春煊带头表忠心,老太太当然感动。

因此,岑春煊升了陕西巡抚,后来接了毓贤的班,任山西巡抚。以后一路坐到了四川总督。

岑春煊年轻的时候,是京城三恶少之一。当了四川总督之后,岑春煊又列入了新的组合清末三屠之一。

三屠并不是真的屠杀,张之洞被称为钱屠,是因为作为外行搞洋务第一人,张之洞烧钱无数,搞铁厂差点花光银子也没建起来铁厂。为了补财政亏空,张之洞甚至到民间抓赌。

袁世凯力主废科举,让天下士子失去了升迁的道路,因此被称为士屠。

岑春煊最厉害,他被成为官屠。你看岑春煊到哪都跟上司过不去,等他当了四川总督,那在四川地面上他就无敌了。岑春煊曾一口气弹劾四十多个官员,实属亘古罕见。不过岑春煊倒也不是没办实事,最起码四川的警察制度是岑春煊一手承办的。

从四川总督到两广总督,这次看似平级调动的人事任免,实际上是岑春煊的升迁。来到广州的岑春煊发现了立献是大势所趋,所以奏请朝廷立献,成为了难过立献派的领袖。

在两广,岑春煊把“官屠”发挥到了极致。岑春煊看爱好收藏字画的南海县令裴景福不爽,往死里挤兑裴景福。你要说他贪污、里通外国,你得拿证据吧。岑春煊不敢那些,他当布政使就敢越级挤兑总督。他当了总督玩弄一个小小的县令,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裴景福一看活不了,吓得跑路到了澳门荷兰领事馆。你别看岑春煊办案不讲法制,搞外交特别讲法制。居然能用国际法,说服荷兰把裴景福引渡回中国,然后流放新疆。

当时的广大海关书办周荣曜得罪了岑春煊,也吓得跑路了。周荣曜当过中国驻比利时大使,于是逃往比利时公使馆。你不服岑春煊,他愣是通过外交手段,让比利时通过法律把周荣曜引渡回中国。

有这俩案子垫底,岑春煊威名日盛,成为了外交达人,但也因此得罪了裴景福、周荣曜的后台庆亲王奕劻。

奕劻又把岑春煊平级调动了,说云南片马出现了暴动,需要一个能臣去处理,因此调岑春煊为云贵总督。

岑春煊称病不去,去了上海,联合瞿鸿机,决定搞掉奕劻。奕劻得罪了官屠,那么岑春煊一定能找到机会搞奕劻,这可是岑春煊的拿手好戏。

岑春煊联合军机处首辅瞿鸿机,决定掀翻奕劻、袁慰廷一党。瞿鸿机联合满洲亲贵大臣,把袁慰廷挤兑出朝廷。剩下一个老庆王,岑春煊觉得是时候出手了。

在上海观望的岑春煊到北京进谏老太后,被封为邮传部尚书。瞿鸿机、岑春煊联手把持朝政,庆亲王奕劻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岑春煊认为失去袁慰廷的奕劻好欺负,于是弹劾奕劻的党羽朱宝奎。这位毕业于耶鲁大学的高人,是来办实事的,官拜邮传部侍郎。但是岑春煊张嘴就说朱宝奎贪污,号称“不与此辈共事”。老太后把朱宝奎也调出京城,到地方上督办铁路,岑春煊再获大胜。

当时人们都以为瞿鸿机、岑春煊能完胜奕劻,与袁慰廷齐名的岑春煊有望接管北洋六镇。下一步,岑春煊就要直接对付奕劻。高官斗争几千年来都没什么新意,对外宣称的贪污、渎职、泄露机密等等罪名都是通用的。

直接说庆亲王贪污,似乎不妥。岑春煊是专业的,他把矛头指向了奕劻的儿子农工商部尚书载振。自古儿子坑爹都不是偶然,那都是蓄谋已久的。

倭罗战争后,蜻蜓为了加强东北的防守,于是废黑吉辽三个将军辖区,设立东北三省。时任天津巡警总办的北洋将领段芝贵想当黑龙江巡抚,于是出钱贿赂载振,希望他在庆王面前给说说这事。

有一次载振视察天津,在大观园戏院看戏,对女一号杨翠喜赞不绝口。娱乐圈、资本圈、官僚圈在专制体制下是环环相扣的。段芝贵见领导关心娱乐圈女明星,就主动拉皮条,花了一万两千两白银买断了杨翠喜的深入交流权,并送给了载振。

此后,东三省设立,段芝贵果然成为了黑龙江首任巡抚。瞿鸿机和岑春煊见时机成熟,操纵官媒《京报》,披露了杨翠喜天价片酬、偷税漏税、权色交易。当然了,主要是权色交易,片酬、漏税的事在那个年头不值一提。

新闻一曝出此事,马上上了热搜。《京报》主编汪康年是瞿鸿机的学生,他这么干,就是给朝廷抹黑,让朝廷的伟光正把脸往哪搁?很快,《京报》停刊,不过汪康年并没有下狱,而是自己又创办了自媒体《刍言报》。

接着,于是赵启霖弹劾载振,老太后无奈,下令资政院总裁孙家鼐和醇亲王载沣彻查此案。讲实话,《京报》停刊就是个讯号,高官可以杀头入狱,可以结党营私,可以犯上欺君,但不可以有丑闻啊。

我们见过很多高级官员被审判入狱,谁见过那个高官有过特别具体的罪名?只不过是贪污一点点,滥用职权一点点,泄露机密一点点而已。那些个肮脏事是不能提的,因为这些曾经伟光正的人最多是中了敌人的糖衣炮弹,思想警惕放松了一下,怎么可能本质上是个人渣呢?

和珅贪污成那样,罪名是不疼不痒的僭越,这就是朝廷的态度,也是朝廷统治合法性的保证。瞿鸿机、岑春煊不谙事体,居然捅到媒体上。表面说的是载振和段芝贵,实际上说的是奕劻。但是这个套路延伸下去,重用奕劻的老太后脸上能好看吗?

还有一点,袁慰廷离开朝廷到地方,那可不是回家睡觉。一个电报拍过去,奕劻就有了对策。

载沣跟着挂个名而已,孙家鼐本着法治的精神去调查载振案,发现杨翠喜并不住在载振的家里。你说她有权色交易,杨翠喜本人并没得到一官半职,她家人也没进入政界。你说她为段芝贵办事,但是段芝贵跟杨翠喜可以没有签署真假合同,也没有开发票。

不仅如此,袁慰廷也有可利用的媒体。在当时有个英资报纸影响力很大,叫《大公报》,专业宣传君主立献。还有个倭资报纸影响力极小,叫《顺天时报》,宣传亲倭。

袁慰廷被国际上看做蜻蜓君主立献的关键人物,所以帮他刊登文章。《顺天时报》是销量太差生存困难,所以可以收钱写文章。这俩报纸在袁慰廷的操纵下,刊登了所谓杨翠喜冤案的文章。

所以孙家鼐调查到的结论是杨翠喜乃天津盐商王益孙的人,跟载振、段芝贵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说段芝贵利用杨翠喜贿赂载振,查无实据。

那查无实据的话,说明部级官员载振是清白的,那于是赵启霖就是诬告领导,因此被革职查办。

这一回,瞿鸿机和岑春煊的“倒庆计划”受挫。但是他们没有气馁,因为他们看到了媒体的力量。朝廷能封了官媒,可不能随便封自媒体。就算豁出脸皮去封了自媒体,也不敢封了外媒。

很快,朝野上下的舆论就压不住了。瞿鸿机的党羽纷纷声援赵启霖,说言官可以风闻言事,不可入罪。汪康年在报纸上为赵启霖喊冤,御史赵炳麟说朝廷处事不公,如不给赵启霖平反,他就摘下顶戴不干了。就连奕劻的人御史恽毓鼎也上奏不可对赵启霖入罪,会阻碍言路。江南道御史江春霖上奏,希望把杨翠喜案重新调查。

汪康年更狠,嫌朝廷停办了《京报》,居然把消息传递给了《泰晤士报》。这一回国际上都知道了这段权色交易,老太后又没法删帖,气的都不行了。

这要是屈服了,老太后以后不用混了。老太后开始深恨瞿鸿机里通外国,又恨岑春煊不按圣意办事。就在这个时候,奕劻故技重施奏请老太后把岑春煊调任两广总督,理由是两广匪患猖獗,非能臣岑春煊不足以平定。

就这样,老太后就坡下驴,调岑春煊任两广总督。岑春煊才当了二十几天邮传部尚书,不想去广州,也是他也故技重施,称病去了上海。

这回行了,朝中没有袁慰廷,也没有岑春煊,就剩下瞿鸿机和奕劻斗法了。在袁慰廷出主意,奕劻的执行下,御史恽毓鼎弹劾瞿鸿机四大罪:一暗通报馆,二授意言官,三阴结外援,四分布党羽。

老太后大喜,马上罢免瞿鸿机。但是这时候可不是老太后一言堂的时候了,没有实锤就罢了军机首辅,军机大臣林绍年第一个不答应。瞿鸿机还有个绝招,让汪康年暗中给《泰晤士报》通消息,搞得英国驻华大使夫人都来问老太后为啥无故罢免军机首辅瞿鸿机。

面对内外压力,老太后下令资政院总裁孙家鼐、陆军部尚书铁良彻查瞿鸿机。孙家鼐蒙圈了,刚查了载振,又查瞿鸿机,两头他是谁也得罪不起,只好例行公事,查无实证。

眼看瞿鸿机一党摇摇欲坠,就是不倒。袁慰廷加把劲,要把这一党彻底干掉。于是袁慰廷让底下人弹劾岑春煊,说他不服调令,开国两百年来未有此事。说他和原李鸿章党羽盛宣怀合资企业,不法敛财。

结果这些罪名,不足以干掉岑春煊。于是陈庆桂弹劾的下一件事,让老太后倒吸一口凉气。陈庆桂弹劾岑春煊招揽康有为得意弟子麦孟华为幕僚,并与康梁逆党过从甚密。

还是没有实锤怎么办?有招,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PS案件。据传奕劻和袁慰廷派人合成了一张岑春煊和梁启超的合影,这下有了实锤,赖都赖不掉。还有人弹劾岑春煊通倭寇,企图逼迫朝廷。老太后一怒之下把岑春煊革职,这一回瞿鸿机和岑春煊全下野,这个党羽也就完蛋了。

这件事,就是清末著名的丁未政潮。当然也不怎么著名,课本不会有,电视节目也不会有。但这件事的历史意义非常的重大,可以说是清末新政的转折点。

此番党争大有明朝党争的遗风,让老太后这个坚决的改革派发生了动摇。老太太过去乾纲独断,现在不行了,调查个案件查不出结果,区区岑春煊就敢不服朝廷调令,瞿鸿机胆敢利用外媒裹挟朝廷,奕劻家族办的腌臜事也不是空穴来风。老太太怒了,觉得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不仅瞿鸿机、岑春煊要滚蛋,奕劻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得滚蛋。

在最初的计划里,老太后打算让奕劻回家抱孩子,让资政院总裁孙家鼐进入军机处。孙家鼐这个旧时代“帝党”成员认为不可轻废奕劻,原因是废了奕劻容易,谁能顶替奕劻的位置?

其实说白了,都怕背锅。奕劻在这儿,什么事都能推到他头上,丁未政潮之后,瞿鸿机、岑春煊倒台。看上去这是一场历史上喜闻乐见的党争,但实际上这对清末新政,乃至近代中华的历史走向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往大了说,这可能是近代中华悲剧的推手。这个点一般不会有人展开去讲,这一课讲清楚背景和过程,下次我们来讲丁未政潮的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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