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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祥吉:恽毓鼎与丁未政潮内幕

 芸芸斋 2021-11-30

恽毓鼎是清末读书人中佼佼者。按说,他应该运用自己掌握的知识,为国家和民族做出更多贡献。可惜,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做学问,而是走上了一条歪门邪道,财迷心窍,辜负了读书人的好名声。

读书人是时代骄子,也是社会的财富。综观古今中外之历史,什么时候读书人风气端正,奋发向上,则政治清明,国家昌盛,民族兴旺;什么时候读书人不务正业,趋炎附势,走歪门邪道,则社会必定是腐朽没落,死气沉沉,日薄西山。晚清时期,尤其是庚子事变(义和团运动)之后,不少在朝任事的读书人,即属于后者。其中,典型的代表莫如恽毓鼎。他在丁未政潮(1907年岑春煊、瞿鸿禨一派与袁世凯、奕劻一派的党争,结果岑、瞿二人失败去职)中的拙劣表现,给中国近代史留下了难以医治的创伤。

翰林院之佼佼者

恽毓鼎(1862-1918),字薇孙,号澄斋,江苏阳湖人。恽氏幼年丧父,多半时间生活在江南水乡。光绪八年赴京赶考,中壬午科顺天乡试举人,时年仅二十岁。光绪十五年春,恽毓鼎又在京参加会试,以二甲第二十九名中进士。接着参加朝考,荣获一等,选庶吉士,次年散馆授职编修。

恽氏年纪轻轻就跨入了翰林院的大门,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翰林院能人辈出,历届科举的优异者几乎都在这里聚集。在进入翰林院初期,恽毓鼎青灯绛帐,生活清贫,然而却能专心致志,刻苦向学。光绪十八年被任命为国史馆协修。两年后,朝廷大考翰詹(清代对翰林和詹事的合称),恽毓鼎名列二等,奉旨以赞善用。又过了一年,恽毓鼎即被提升为日讲起居注官。戊戌政变后不久,“奉朱笔转补翰林院侍读。”光绪二十七年担任《各国政艺通考全书》的总校兼总纂、国史馆总纂。宣统二年,翰林院奏设宪政研究所,任总办。

恽毓鼎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写了一本《崇陵传信录》,这是一本研究晚清史的学者经常读的书。此书包含了许多道听途说的内容,不少历史细节,都经不起推敲,与他所参加纂写的《光绪朝起居注册》的内容颇有出入。准确地说,《崇陵传信录》只不过是恽氏在清朝亡国后对往事的追忆。

此外,恽氏还留下了一部《澄斋日记》,这是他用一生心血浇铸而成的重要作品。恽氏日记,不仅记事翔实细腻,而且文笔也十分生动传神。它以120万字的篇幅,记载了光绪朝至民国初年的朝政起伏,风云变幻,以及这位读书人对于动荡时代的观感及应对,为了解晚清社会,提供了生动的史料。

不过,阅读《澄斋日记》,要注意作者并非如实记载亲历的所有重大事件。如光绪三十三年的日记,恽氏所参预的朝政密谋及其与袁世凯、端方等重要人物交往,日记中大多不写,或者是写了,后来又作删除。

总之,如果单从学历上说,恽毓鼎堪称是清末读书人中的成功者,也是翰林院中的凤毛麟角。——恽氏自称“海内交推,苍生瞩望”。按说,他应该运用自己掌握的知识,为国家和民族做出更多贡献。可惜,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做学问,而是走上了一条歪门邪道,财迷心窍,辜负了读书人的好名声。

本来很反感袁世凯一派

作为翰林院很有地位的侍读学士,恽毓鼎在经济上捉襟见肘,常常为付账单而发愁。尽管他曾担任许多令人羡慕的差事,但是,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除了学差之外,很少能有发大财的机会。于是,头脑聪明的恽毓鼎逐渐变得热心富贵,钻营发财。他一生做的最糟的一件事,就是在晚清最后一次政潮中,出卖良心,依附权贵,毁坏了自己的声名。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是晚清历史上一个很不平常的年头。清廷上层发生了一起你死我活的争斗,史称“丁未政潮”。政潮中一派以庆亲王奕劻与北洋大臣袁世凯为首。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卖官鬻爵,狼狈为奸,京城内外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于是,翰林出身,比较清廉的军机大臣瞿鸿禨,与敢作敢为的两广总督岑春煊,试图联手反抗,达到“清君侧”的目的。

作为翰林院一名鼎鼎有名的学人,恽毓鼎早在丁未政潮前,也同许多翰詹科道官员一样,对贪污成性的奕劻与袁世凯极为反感。丁未政潮初起,恽毓鼎对他们更加厌恶。他在日记中说:“近来疆臣权重势专,朝廷一意姑息,不复能制,尾大不掉。藩镇之祸,时见于今。”看起来,恽毓鼎对奕劻、袁世凯很是厌恶甚至愤恨,以至于日记中多有流露,但是一旦有了接触权贵的机会,恽氏的庐山真面目便表露出来。

弹劾瞿鸿禨

光绪三十三年四月十二日,恽毓鼎为京津铁路事与顺天府其他代表一起赴天津与袁世凯面商。此后,恽毓鼎立场骤然改变,并于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初六日递了严厉弹劾瞿鸿禨的奏章。慈禧览奏后立即颁旨,将瞿鸿禨等相关人员全部撤职。

恽毓鼎的奏折从根本上改变了政治格局,奕劻等摆脱困境,扬眉吐气,而众多言官对此颠倒黑白的处置大为不平,对恽毓鼎的行为极为鄙视。但恽折究竟包括哪些内容,除了慈禧知道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即使奉命查处的孙家鼐等,也未能看到。据军机处档册记载,五月初六日,恽毓鼎曾递上一折一片,但是,没有任何摘要。该档特别指明:恽氏折片递上后均“未发下”。这件被慈禧扣压下来的留中密折,一百多年后笔者才在档案中看到,其原文如下:

窃维中外臣工放一官,司一职,虽有劣迹,关系犹轻。惟枢辅重臣,赞助无才,居心叵测,误国蠹政,实为法所难宽。伏查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瞿鸿禨,名望素轻,蒙皇太后、皇上圣恩拔至政地(指朝廷),宜如何开诚布公,以报殊遇。乃七载以来,于时事毫无补救,而反怀私挟诈,翻复不忠,屡被纠弹,巧谋益固,不能不为圣主言之。

瞿鸿禨平日与京报馆主事往来甚密,通国皆知。朝廷缜密之谋,暗通消息,往往事未宣布,而报纸先已流传,其心所欲言,则授意言官奏陈,瞿鸿禨窃权而为之主。外城总厅丞朱启钤与瞿鸿禨至戚,以一县丞不数年而跻三品。余肇康于刑律素未娴习,且因案降调未久。瞿鸿禨与为儿女亲家,托法部保授右丞。去岁张百熙奉严旨申饬,瞿鸿禨对人言:上意甚怒,无力挽回。及张百熙病危,瞿鸿禨前往慰问,则谓:身后饰终(谓人死时给予尊荣)之典一人任之,必使应有尽有。怨归君父,恩则归己。大臣用心,岂宜如是。闻之士大夫群谓,其阴结外援,分布党羽,为保守禄位之计,言之凿凿,必非无因。似此鬼蜮之行,岂可久居政地?

臣受恩深重,不敢畏避权势,缄默不言。可否立予罢斥之处,出自圣裁,非臣所能擅议。谨具折纠参,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

恽氏提到的朱启钤、余肇康以及“京报馆主事”汪康年与瞿鸿禨关系密切,多年前已如此,并非新闻。此折最值得注意的是,瞿氏在张百熙病危时之言论。瞿氏作为军机重臣,公然将好处留给自己,怨恨推给朝廷,这些话很容易激起慈禧之反感。

瞿鸿禨当然不会料到,他在张百熙病床前的言论,会被人打了小报告。张百熙是丁未年二月十八日去世的。瞿鸿禨的言论,除少数家人外,他人无从知晓。但袁世凯与张百熙乃儿女姻亲,自然容易得此中消息。

瞿鸿禨同情变法

瞿鸿禨为政清廉,办事谨小慎微。因此,他一方面远离当时立宪、革命洪流,以图保全禄位;另一方面读书人内心深处的良知,使他同情变法,想用康有为。据康有为《题瞿鸿禨遗像诗》手迹所显示,瞿氏在光绪二十七、八年期间,曾三度私下向清廷建议,应继续用康有为变法,并因此“几不测”。

在回銮后,瞿氏对于一些有进步思想的青年人非但没有排斥,而且多方提携。如瞿氏任江苏学政时,曾延聘杨毓麟入幕。杨氏赴日本留学,积极参加反满活动,回国后被瞿鸿禨召至京师大学堂任教。而同一时间,在京师大学堂读书的瞿氏之子希马,居然在辇毂之下组织革命党。又如瞿鸿禨还利用在外部兼任尚书之便,将杨毓麟介绍的革命党人戢翼翚,由外务部候补主事,破格提升为员外郎。瞿鸿禨的去位,使晚清政坛发生了深刻变化。

恽毓鼎被同乡登报责问

中国近代史上有不少关键环节聚讼纷纭。如戊戌政变发生,谁人向慈禧告密;再如光绪帝恰恰在慈禧临终前一天突然驾崩,何人投毒等等。由于当事者自知所为见不得人,故而极度保密,给后世史家留下争论不休的难题。

同样,袁世凯以重金买通恽毓鼎,究竟花了多少银子?章开沅、林增平先生在《辛亥革命史》中说花了两万两,亦有学者说花了一万八千两,总之,是个大数目。恽毓鼎出卖人格,大为时人所不齿,连他的常州老乡都登报表示,羞于与这样出卖灵魂者为伍。

袁、恽二人原本素无私交,其中必有牵针引线中介人。这个问题显然比恽氏得了多少银两重要。这是研究丁未政潮历史不能回避的问题,但长期无人探究。据盛宣怀丁未五月得到的密报称:

澄园五月初六日之折,几人人唾骂之,同乡且公函登报而责问之,当时诚足令人疑。澄于事后各客不见,即见亦只谈风月,莫得实况。……其如何而落于澄园,则因另有线索,尚未得知。

看来,这个中介人物是谁,连神通广大又消息灵通的盛宣怀也不知道。

端方作中介

我们猜想,这位中介人应具备以下条件:首先,此人要有相当的权势地位,否则无法担负用重金买通恽学士的重任。其次,这位中介人应该与奕劻、袁世凯关系密切,并且支持他们向瞿鸿禨等夺权。最后,此人应该与恽毓鼎关系至为亲密,无话不谈。根据以上条件衡量,这个神秘的中介人,很可能是端方。

端方,字午桥,号匋斋,满洲正白旗人。此人头脑灵活,擅长随机应变。百日维新期间,他积极参与变法,有新党之目,为光绪皇帝倚任。戊戌政变后,他摇身一变,又拥护旧党,靠进呈《劝善歌》为慈禧所宠信,此后官运亨通。笔者之所以认为他是恽、袁关系的中介人,其理由如下:

其一,端方当时位居两江总督高位,可以说大权在握,炙手可热,具有承担此事的先决条件。

其二,端方在丁未政潮中,虽然未见公开参与,但是,他却是奕劻、袁世凯集团的重要成员,暗地极力活动。有一铁证,是端方、袁世凯相继去世之后,由端方家中传出一通袁氏密札。该札称:

午桥四弟大人阁下:

上中两旬间,奉读三月廿五日、四月初八日两次惠函并抄件,拜聆种切。大谋(指岑春煊)此来,有某枢(指瞿鸿禨)暗许引进,预为布置台谏。大谋发端,群伏响应。大老(指奕劻)被困情形甚险,幸大老平时厚道,颇得多助,得出此内外夹攻之厄。伯轩(世续)、菊人(徐世昌)甚出力,上怒乃解,而联合防堵,果泉(诚勋)亦有力焉!十六日大老独对,始定议遣出(指任命岑春煊为两广总督)。上先拟遣,次日发表。公(指收信人端方)举苏盦(郑孝胥)本意,大老亦在上前说明,颇以为然。但大谋既去,位置苏公(指郑孝胥),必将又松一步。为苏计,大可趁此北来,在部浮沉数月,明此心迹,为将来大用地步。大谋不肯去,十六日亦曾议及,当有对待之术。

总之,伊(为岑春煊)眷渐轻,势大衰,无能为矣,不如不来为愈也。举武进(指盛宣怀)郑(疑为笔误)张(指张謇),上均不以为然。人得借口,谓其推翻大老,排斥北洋,为归政计,因而大中伤。武进供给(指盛宣怀提供经费),亦有人言及,恐从此黄鹤一去矣!兄久有去志,甚愿大谋或武进来代。但大局攸关,受国厚恩,何敢任其败坏也。育公(载振,字育周)始颇受挤,此次全开差缺,由于某枢耍弄,现已释然。默揣情形,大老决不能动,同班中或不甚稳耳!人心太险,真可怕也。大老心地厚道,事理明白,阅历深久,声望远著,如推翻之,何人替代?当今实无第二,两宫圣明,必可鉴及。若辈何不自量耶?匆匆此复,敬请台安。祈叩付丙!如小兄名心印。顿首。四月十九日。

收信人午桥,即端方。发信时间应为丁未四月十七日之后。此函表明,奕劻等人在政潮中让慈禧回心转意的重要法宝是,诬陷瞿、岑二人行为是“推翻大老,排斥北洋,为归政计”。此招相当阴险。因为说瞿、岑二人要翻戊戌冤案,归政光绪,最能唤起慈禧的新仇大恨。袁世凯此函将高层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经过和盘托出,倘非局内极亲近之人,绝不会得此信函。

其三,端方与恽毓鼎关系极为密切。据《澄斋日记》记载,恽、端二人关系,是由光绪十五年同榜考取顺天举人开始的。这层同年关系,使恽毓鼎与端方交往日趋密切。经历过丁未政潮后,使这种关系又发生质变。上世纪80年代初,朱宗震先生刊布了恽毓鼎宣统元年正月致端方三通密札中的两通。恽氏此函最能揭示他与端方的诡秘关系。恽氏函曰:

前密陈一缄,谅邀垂察。年底即拜罗汉,复诵毛诗。公之爱我,不啻骨肉,感激非言可宣。承寄壬午公费二百金,弟已布告同胞,共纫嘉惠。献岁发春,敬祝尊篌万福。……宝惠(恽毓鼎子)近蒙两贝勒派充禁卫军总文案,开办章程、奏稿皆出其手。菲材而当重任,恐其不能胜也。忙不可言,无一刻在家,磨练筋骨,增长阅历,或能有益。专谢,敬请尊安。

上函写于宣统元年正月十五日,丁未政潮过后一年半的时间。“壬午公费”系指端方提供的京城光绪十五年同榜举人活动经费。“拜罗汉”“诵毛诗”均为隐语,佛经有“佛五百弟子”之说,暗指赠银500两;“诵毛诗”则以诗经有“诗三百”之说,暗指赠银300两。一位满人的封疆大吏,频频给一位京城的读书人馈赠厚礼,是很不寻常的。恽毓鼎又说,“公之爱我,不啻骨肉”,说明二人之间存在着比同年更深曾关系。而此种关系很可能是在丁未政潮中,端方出面为恽毓鼎、袁世凯牵线搭桥而建立的。此后,由恽氏日记可知,这位翰林院中读书人,已成了南、北洋大臣的座上客和情报提供者。

恽毓鼎再递密折

端方不仅是旁观,而且是积极参预此次政潮。他除了在丁未四、五月间沟通袁与恽关系,劾倒瞿鸿禨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为史家所忽略。即他与袁世凯、恽毓鼎合作,在罢免岑春煊中的出色表演。庚子西狩后,岑氏因为护驾有功,成为慈禧宠臣,但何以会在被任命为两广总督后的几个月内,即遭罢免?对此,史学界长期流行的说法是:端方伪造了岑春煊与梁启超之合影,激怒慈禧所导致。近代掌故学家徐一士概括谓:

春煊辞不获允,赴任过沪,托病不前。至七月,将赴粤矣,忽奉旨开缺,仍庆(奕劻)、袁(世凯)辈中伤也。《慈禧传信录》谓系江督端方所媒孽。其说云:“春煊方居沪上,联络报馆,攻击庆、袁无虚日,方(端方)乃以密书达枢廷,称春煊近方与梁启超接晤,有所规划,以二人合拍影相附之。后(慈禧太后)览相片无讹,默对至时许,叹曰:'春煊亦通党负我,天下事真弗可逆料矣!虽然,彼负我,我不负彼!可准其退休。’于是传旨准春煊开缺调养。而相片实方以二人片合摄之,以诬春煊,后不及知也。说者谓:'岑端亦结昆弟交,而方甘为世凯报复,心诚险矣。’”可广异闻,未知其审也。

上述掌故只提梁启超,不提康有为,乃一明显漏洞。徐氏此说,只是根据《慈禧传信录》等野史之记载概括而得。然而,徐一士并不敢以此说为确凿,故最后有“未知其审”四字。丁未政潮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假照片说口耳相传,经久不衰。近期仍不断有学者著文,以此说传播于世。

笔者认为,岑春煊倒台之真正原因,并非由于假照片,而是恽氏上书。清档记载,恽氏在劾倒瞿鸿禨之后,于丁未七月再次递密折,其文曰:

为疆臣勾通逋贼,情迹可疑,恭折密陈,仰祈圣鉴事。窃见两广督臣岑春煊,自今年五月奉旨简任粤督,到沪即托病稽留,一再乞假,臣始尚疑其借病规避也。乃都人士有从上海来者,咸谓康有为、梁启超现已到沪,与岑春煊时相过往。岑春煊留之寓中,又证以所见各处函电,均确凿可凭。臣又访得岑春煊幕中有粤人麦孟华。麦孟华为庚子“富有票”(指自立会发行“富有票”招徕会众事)逆首,曾经湖广督臣张之洞奏拿在案。岑春煊去年在沪,即引为心腹,旋复荐之浙江抚臣张曾敭,冀与联络一气,幸张曾敭察其心地不纯,登时拒绝。岑春煊乃复置之幕府,所有密谋秘计,惟麦孟华之言是从。岑春煊本系戊戌年保国会领袖,然朝廷倚畀甚隆,不应再有异志,乃逗留不前,反与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诸逆密相勾结,臣不知其是何居心。况复骄蹇不臣,凶横素著,谤书盈箧,无待臣言,拟恳宸断独伸,将岑春煊先行开缺,一面电谕两江督臣端方、湖广督臣张之洞,详细密查,妥谋解散之方,密筹处置之法,并敕下浙江抚臣张曾敭,查明麦孟华何日到浙,何日离浙,据实密复,再行请旨办理。军机大臣中如有曾经岑春煊保荐者,谕令勿得泄漏,事机万急,安危所争,间不容发,若到任后始行查办,则有兵权财权在手,又有凶逆为之主谋,不可复制矣。

此折递上后,慈禧于七月初四日颁旨,着岑春煊“开缺安心调理”。恽氏在日记中自鸣得意地写道:“两月中,毓鼎所上两疏皆立见施行,又皆重大之举,圣明过听,盖当勉自收敛,以避嫌忌之乖。”

岑春煊本人早年曾参加保国会活动,积极参加变法,戊戌七月被光绪帝破格拔擢,故恽氏之折很容易使慈禧联想起戊戌之旧案。可怜当事人岑春煊一直蒙在鼓里,多年后回首往事时,也以为被黜是由于袁世凯等“乃阴使人求余小照,与康、梁所摄,合印一帧,若共立相语然者。所立地则上海报馆前也。既成,密呈于孝钦(慈禧),指为暗通党人图乱之证”。

然而,清档与恽氏日记均明确指出,是恽毓鼎的奏章,劾倒了岑春煊,丝毫没有提到梁启超或康有为与岑春煊合影的假照片一事。倘若袁、端真有假照片进呈,按理说,恽氏不会独贪此功。徐一士所述,端方进岑春煊与梁启超合影劾倒岑春煊的掌故,在清档中无法证实,显然是坊间流传的野史,实在不足为凭。

事实是,在恽氏劾倒瞿鸿禨之后的两个多月中,随着康、梁保皇党在国内活动的事态发展,端方与袁世凯千方百计地策划弹劾岑春煊之阴谋诡计。尤其是端方,利用担任两江总督之便,多方搜集康梁在沪上活动之情报。端、袁二人商妥之后,再次由恽毓鼎递上。

未得善终

恽毓鼎用翰林院的金字招牌,在晚清官场中兴风作浪,谋取私利,不但自己得到了大量金钱,而且儿子恽宝惠也在袁、端诸人关照之下官运亨通,当上了皇室禁卫军的总文案。恽氏自以为,只要日记中不写,后人无法知晓。岂不知档案有灵,文献具在。历史的迷雾总有廓清之日的。恽氏作为翰林院身居高位的读书人,一方面在庙堂之上道貌岸然,高谈阔论;私下里却投递情报,贿卖封章,实在有损于读书人的名声。

最后,顺便说一句,恽毓鼎发了大财后,像其他有富人一样,染上吸食鸦片的毛病,烟瘾愈来愈大,烟枪须臾不能离。宣统二年,摄政王载沣等严厉推行禁烟,要求京师侍郎以下官员,一律接受戒烟公所“裸而入浴”的检验。恽毓鼎无法容忍这种“裸体受检”的侮辱,于宣统三年三月十七日正式提出辞职报告,二十四日获得朝廷批准,成了一位为烟枪而扔掉乌纱帽的翰林。

恽氏当初大约没有想到,银子多了,也会损伤身体。尽管他精通医道,也不幸于57岁早逝。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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