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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摄生活》-105【修风箱】

 左岸大山 2020-11-13

     - - -指尖上的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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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风箱

修风盒嘞......这是一种飘荡在上世纪乃至更久远的声音,这种声音曾是那个时空最常听到的很多吆喝声中的一种,在老槐树的枝丫间回荡。
声音是一种文化痕迹,也是一种时代印记。岁月悠悠,沧桑巨变,那些曾经熟悉的声音,已经定格成为我们心中永恒的记忆。

 
今天的故事就在“修风盒嘞......”的吆喝声中拉开序幕,风盒是晋北地区风箱的方言叫法,各地有所不同。风箱是上世纪之前必不可少的“高档”生活用具,是一种用来做饭的吹风装置,它的主要作用是生风吹火,功能等同于现今的电动鼓风机。



风箱由木箱、风箱杆、手柄、风板、风箱嘴、进风口、出风口、燕尾翅等部件组成。像一个长方形木箱,与灶台一般高。风箱的大箱体里面,中间有个可以活动的隔板,周边有一圈鸡毛,起到密封的作用。这个隔板与外面的两个拉杆相连,工作时,拉动拉杆,隔板前后移动,推动风箱里的空气从出风口排出。


 

风箱在那个年代不可或缺,也成就了制作风箱从一般的木匠手艺中脱离而出,形成了风箱匠人这一独特的群体。有制作必然就有售后服务,那么修风箱的身影便穿行在那时的大街小巷。
修风箱多以一扁担装载工具,后期有了自行车来驮载工具,但主要的工具箱却没有变化,一头是锯、刨、锤等木工工具,一头是风箱舌头、风箱嘴、风箱杆、呱嗒板,勒鸡毛的钩针等配件。人往往是凌晨出发,日暮而归。走村串巷,吆喝声声。


 

修风箱又分大修、小修之说,大修主要是针对那些年头使用太久或手工业者使用的风箱,比如铁匠、炉匠等移动作业的行当,整体结构都有所破坏,需要完全拆开进行修理。小修一般指家庭做饭用风箱,风箱基本安置后不移动,只是因为使用久了,拉杆、嘴子等小部件有所损坏,大部分人家是因为毛头的鸡毛密封不好,需要重新勒毛头。


 

这种手艺现在基本已失传,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寻找到的婆娑乡孟海魁老人已是花甲之年,他得知来意后便兴致勃勃地将当年的情景再现。
老人的院子很普通,北面是一溜瓦房,中间是菜地,长满了各种应季蔬菜,菜地的间隙处多有鲜花隔离,怒放吐香,彰显着一家人热爱生活的情趣之处。和一般人家不同的是院子南面堆放了很多木料,长短圆方有序排列,紧挨着木料的是几间南房,和正房一样都是一色的木质门窗,很有质感。

 



老人虽已年过花甲,但身板挺直,配上一张欧式的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凹进脸部很深但目光深邃的眼睛,让人不禁注目赞叹。
风箱基本是用桐木或秋木板制作,好处是既轻便且永不变形。”老人说道:“因为木头的不普通,那时的人家有了一个风箱都当作是宝贝,舍不得扔掉,都是要修好再用。旧风箱搬来,一般要拉开上盖板找毛病,确定是掉了舌头,还是坏了嘴?是断了拉杆,还是掉了呱嗒板?然后才能对症修理。”


 

说话间,老人已然将所有的工具及一个旧的风箱安放妥当,边拆解边继续说道:“风箱就是一个木盒子,就是利用特殊的构造来产生风,风就会进入炉灶,可以助燃。原理俺也说的不是很清楚,老辈就这么传下来,俺们就照着老理做。风盒传到咱这一辈谁也说不清传了多少代,听老辈们说,好像是有了冶炼术的时候就有了,大概有几千年了吧。”
老人放置好拆下的各种大小木块,指着里面继续说道:“你看这里面,前后都有一个进风口,前拉时,后面进风口开启,风从后面进入,这前面受隔板挤压,前面的风口关闭,这气就从下面的夹层风道走,从出风口排出。后推时也是一样的道理,都是让风进来走咱们设计好的道道,就能有用了。”


 

说话间,老人已然将几块旧木板刨出了新面,动作或急或慢,即舒缓又有力,尤其是最后坐在条凳上,用两脚夹紧木板,将身体折弯成一个弓形,一起一落,那身体便如一把遒劲的弯弓,蓄满了力量,将双臂有力地射出,带动刨子卷起白色的刨花,这无疑是一场行为艺术的表演,充分展现了生命的坚韧与力量。
 



刨好了木板,老人走到木料堆前挑拣出一块木板,踩在脚下锯起来,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老人说道:“两头的木板都不好了,需要用新板替换。”明白过来的我连忙说道:“您没必要的,咱们只是拍个过程,没必要浪费新材料,演示下就行了。”老人没有接茬,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些凌厉,让我不由得感觉是否说错了话。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咋能说这话了,要做就要做好,还能糊弄人了。”老人低头说着,继续拉着手里的锯。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只有呲啦、呲啦的锯声回荡在小院中。

 



“我们做匠人的管不了现在的变化,但还是能守住自己的手艺,自己的心气。”老人忽然说道:“我不懂的多少大道理,但从开始学手艺的时候,老辈们就没教过偷奸耍滑,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哄人,那不是给人家做的,是给自己做的呢。修好的东西不能说用百年,但总该对得起手上的家伙,对得起咱的手艺。风箱就是用的频率再高,咱也得保证人家用上个十来二十年吧。咱做的是活计,可也是做人哩。




我们那个年代,有了一门手艺便是老天爷赏饭吃,不能有一丝马虎。拆修风箱,在那个年代是好营生,能挣钱,比县里的干部还能挣。那时候,一根扁担便可以挑起一家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离家近的地方,人家看你修的好,晌午会添两个新蒸的地瓜面掺了玉米面的窝窝头,让你吃的饱饱的。走远了,夜里人家会把热炕头让给你睡。人家为啥了,还不是看你实诚,修的风箱耐用。人的名树的影,咱就是走过再多再远的地方,心里也踏实的很。”

 



听着这样的声音,看着老人低头拉锯的身影,我忽然便想起了一个词,“格物”。
格物,是一种生活方式,体现着个人的审美,更体现一个民族的艺术水准。林语堂先生把中国的哲学称为闲适哲学,其中有言,格物致知的思想,如江湖贻荡,绵延在华夏文化的源流里。正是这种思想的存在,艺才能精湛纯粹,才能得以流传。如果功利心过强,那么做出的只能是庸物。生活与艺术,永恒与消逝,于我们而言,尚德归真的心念必不可少。




一个攒满鸡毛的木板被拆下,老人继续说道:“这就是风箱的隔板,也叫毛头,是风箱最关键也是最麻烦的地方,也最熬人。鸡毛一般是主家准备,也有没准备或不够的,我再给添些。鸡毛要一根根选,太小的或放的糟了的都不能用,选好后要勒。板子周边有凹槽,槽的一侧有斜孔。要用钩针钩出绳鼻,填入一撮鸡毛,随即拉紧。一撮一撮地勒下去,直到毛头周边都勒上新鸡毛。”老人边说边开始将旧鸡毛清理干净,将隔板清理后开始勒准备好的新鸡毛,他席地而坐,再次将身体卷曲起来,每一撮都勒的很认真,足足有两个小时。


 

“风箱一般最先坏的就是毛头,年代长了,鸡毛磨损严重,风箱就密封不好,拉的又沉风还小。换了新鸡毛,你听声音就能听出来,节奏清脆叮当的响声就是弄好了。这样换过以后,能用30到50年嘞。”老人说完脸上竟然笑容满面,应该是对自己手里营生的满意吧。

 



接下来,老人在家人的帮助下轻车熟路地装配起来。左右对称两个大面,抹胶对卯,严丝合缝。上下吻合,削木楔一一钉入卯合。装底、装隔板、装盖子,然后拿出牵钻钻孔,将风箱嘴、出风口安装完毕,整个风箱便焕然一新修理完毕。老人摆一块红砖在出风口,拉动风箱那红砖便应声而倒。


 

这时,院子里已有些昏暗,屋里还未张灯。老人坐在风箱前,点燃一支烟,那目光炯炯有神,直视天空。院里很安静,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听到了那“嗒嗒”风箱声,闻到了五谷的饭香。那风箱的声音节奏悠长而鲜明。嗒——嗒——嗒,如一首美妙而欢快的乐曲,飘荡在小院中。

 



告别老人,夜色中我却辗转难眠。回想着老人的一言一行,也渐渐明白了一个手工业人的生活准则。先人谓:“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将物融于生活,生活便有趣,而这种趣便是人生的艺术。张伯驹说:“和艺术品相处,感受到的是人的气息和光泽。而这,才是永恒之物”。


 

制物必然要问心,将毕生所学极力展示,先愉悦自己的内心进而愉悦他人,如此才可能不负先人,不负我们骨子里的文化传承。格物悦己,应该成为自己以后的一种生活态度,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普通的一日一月,变得阳光明媚,鲜花盛开,才会心生喜悦,笑看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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