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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这片把人性扒到只剩底裤

 第十放映室 2020-11-13

“里面的东西更漂亮。”


一棵树前,有一只乌鸦,一只猴子,一只鹮,一头大象,一条鱼,与一只海豹。它们都面对着一个同样的问题:

“为了公平起见,考试内容对所有人都一样——爬上这棵树。”

这显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或者说,缺失了对等的前提条件,所谓公平,自无从谈起。

先天资质多寡,与你降生于地球哪个角落,都无关于公平,只是一种自然的事实。

但天生对正义的朴素追求,总会让人不经疑虑:我们是否该多关注那些天赋较低,且出生低微的人群?

这个看似有着现成答案的问题,的确引不起太多人兴趣。

但在去年第54届台湾金马奖上,有部拿下五项大奖的电影,带来满场欢声笑语同时,也叩响了一些被我们遗忘的东西。

《大佛普拉斯》,中英结合,土洋齐聚的名字。

如果只看片名不能理解,再结合这张海报,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豆瓣评分8.4;金马奖上十项提名,五项获奖;好于94%喜剧,86%剧情。

甚至被媒体称为台湾近十年最重要的电影,上一部是杨德昌导演的《一一》

无论这个称呼是否过誉,但业内外的一致赞许,却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把《大佛普拉斯》与杨德昌的《一一》比拟,自然是看中这部电影的现实质地

但如只看海报、片名乃至截图,你也许会很快关上播放器。

黑白影像、方言发音、现实题材、大量旁白与长镜头、淡薄的戏剧性,很容易被当做不知所云的文艺片。

如此不够电影的电影,就算说的是一起啼笑皆非的谋杀,能好看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稍加耐心,定会一步步陷进它的光怪陆离。

电影开场,导演黄信尧就碎碎念着。

一段自嘲式的旁白配合字幕,他将在这一百分钟时间里,一边把人物命运抛给你,一边提醒你可能看到了,也可能没看到的东西。

这种旁白补充叙事的手法,在类型电影中常被刻意避免。

虽然本质上它可能稀释画面的力量,但这样被幽默话语提醒你只是在看故事,又能获得一种“明眼人”的乐趣。

主角很快登场,两个彻头彻尾的城市弃民。光用一无所有形容他们可能略有不妥,毕竟还有贫穷不离不弃。

肚财、菜埔,类似旧社会穷人给孩子起的贱名,如果你懂闽南语,就能发现其中的恶趣味。

一人靠在佛像工厂值夜班糊口,一人更只能捡捡垃圾收收废品。

他们是被时代抛下的匮乏者,与社会中其他人失去了联系,无法通过自身力量实现一丝哪怕是幻影的公平。

肚子饿了连廉价便当都吃不起,只能去捡超市遗弃的过期食品。

人生追求也近乎为零,主要娱乐就是看看垃圾堆里“粘乎乎”的成人杂志,以及工厂里那台老旧电视。

屋漏偏逢连夜雨,电视还坏了,怎么熬过漫漫长夜成了最棘手问题。

抓耳挠腮半天,肚财这才想起,这地方的主子黄老板,应该有不少花边新闻能玩味。

海归学者、艺术界大咖、政界商界都有背景,俨然一副中产精英,连奔驰都不屑开而扔在了厂子里。

菜埔、肚财二人身份,当然没法触及黄老板生活。

但无聊的确可以激发一个人没事找事的最大潜力。那辆宾利里的行车记录仪,就成了两人偷窥上层生活的工具。

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吗?

至少这几十个视频文件,给了他们肯定的答案。

但因为拍摄角度的限制,他们没法看见香艳画面,只能听着录音棚级音效意淫。

大学生,小白领,从萝莉到御姐。不论是年轻肉体的弹性,还是成熟女子的技艺,二人从另一个层面,再次领略了世界有多不公平。

偷窥确实让人上瘾,视频即将看完,他们的生活又要重回一滩死水,肚财二人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个看似人五人六的黄老板,其实是个杀人犯。他亲手杀死了纠缠自己的炮友,还将尸体藏匿于大佛腹内。

惊慌失措的二人,并未选择报警,而采取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举措,来抚平自己的内心。

但真正麻烦的是,黄老板似乎已发现,他们知道了自己杀人的秘密……

但若仅此而已,《大佛普拉斯》不过是一部抖机灵的黑色喜剧。但只要你耐心沉进去,这个笑点不断且波澜不惊的故事背后,隐藏着令人哑然的绝望。

导演黄信尧,今年44岁。

虽然在故事片领域算是首秀,但在纪录片这一亩三分地,人有着近20年功底。

2014年凭借短片《大佛》入围金马,受到当时评委钟孟宏赏识,不仅拉来投资,甚至还亲自任职这部长片的摄影。

初生牛犊不怕虎,黄信尧开始就没抱着赚钱打算,自然也不会自我设限。

驾轻就熟展现底层生活剪影就已不易,还能口吻诙谐道尽时代悲喜,做得不卑不亢饶有趣味,也可见其洞察之细微。

如果抛去技术层面的讨论,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也许就是太容易被人误以为真。即使你能轻松察觉故事本身的荒诞,也很难不被合情合理的细节牵带进去。

电影中的台湾社会,集合了这个超速时代的一切弊病。

而黄信尧显然不是那种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知识精英,不会以乐观态度来曲解事实,以强打鸡血来掩盖裂隙。

也不同于一般和和稀泥,只以白描叙事,而把思考全然留给观众的电影。

《大佛普拉斯》既没有任它黄河东逝水的淡然,也没有横眉立目的怒火,它只是在一张张木然面孔上,用油彩画出干涩的笑脸,提醒你那背后抹不去的无奈。

梦想+现实+决心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电影所袒露的时代、机运与阶层,才是人力所难以扭转的真正阻力。

这里没有乐观编织的虚伪幻境,有志者事竟成也只是小概率。哑然失笑同时,你只会意识到——苦难只会摧残人格,贫穷无法培育坚韧。

纪录片导演的天然优势,让他能通过简洁而不简单的几个镜头,就清楚勾勒出一个人物的重心

片中的两位主角,都是最自然不过的平常人,除了穷这一特点外,他们不够善良也不够邪恶,不够聪明也没那么愚蠢,但都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困境。

片中你几乎看不到他们有什么大喜大悲,除了偶尔爆出几句对有钱人的羡慕,以及东窗事发后的惶恐与焦虑,他们面对周遭一切,更多是麻木与退避。

甚至在肚财意外身亡后,菜埔前去他家中,才惊讶地发现,他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这个唯一的朋友。

这并非虚无主义的伪饰。在肚财的葬礼上,他甚至没有一张能用的照片,这段看似夸张的情节,实则导演的亲身经历。你觉得虚无荒谬的,其实正发生在你我共存的这个空间里。

“在《大佛普拉斯》上映后有一阵子就有一个人跟我讲,他说他的舅舅前两年过世,因为舅舅无亲无故的,所以就通知到这个朋友的妈妈。要帮他办丧礼的时候,竟然发现一张照片都没有。最后在十几年前的家族聚会里面的一张合照里找到他,硬把他的相片挖出来,扫描再放大,但是就是超级模糊。”

生存压力导致的稀缺,让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考虑任何形而上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任何解脱机会。这种堪称极简的情感处理,一边点出“众生皆苦”的命题,一边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车轮滚滚,注定有掉队的人,低收入、低教育、无背景的人群,逐渐成为社会的反面,进而发展为另一个社会,被排斥被忽视被刻意或无意淡忘的群体。

选择行车记录仪作为解开剧情线索的钥匙,这样设计也饶有趣味。

就导演本人所言,“行车记录器很像一个虫洞,它连结两个异世界。”

壁垒分明的区隔,无论是角色还是观众,都只能依赖想象去填补空缺,是情色的是黑色的都无关紧要,可以随意变换的,才似真实的暧昧不明。

黑白间杂彩色的影像也另有深意。不同于为突出年代感而黑白的电影,《大佛普拉斯》之所以选择如此,更多是为更深一层的隐喻。

只剩灰度的底层人群,与五彩斑斓的上层社会,几乎无法调和的天然矛盾间,还夹杂着另一个更大的群体——没那么不堪,也没多大能量的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

面孔模糊的边缘人,虽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血肉,自己的喜怒悲哀。但对普通人而言,为了维护自己对公平世界的幻想,总会刻意与其保持一定距离。

《大佛普拉斯》却毫不客气,既不粉饰太平,也不追问真理,而将一切同情与不忿,都包裹进荒诞不经里。嬉笑怒骂一番,我们才发现蒙上双眼虽然安逸,但那些不愿直面的苦难,却不会就此淡去。

当然不该希求导演给出什么灵丹妙药。电影不是真理百科,作者也不是济世圣人,他们的责任只在于提出问题与唤起观众注意。

但若有万分之一概率,能多一个人看到,多一个人思考,也许能多一分摆脱困苦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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