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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坊║张亦斌:湘西散记

 司马戊 2020-11-16

编辑絮语

名家坊”是《毛白菜》微刊的一个特设栏目。每次我们将隆重邀请一位名家出场。或推出其最新力作,或介绍其成功经历,相信总会让您大快朵颐。本期我们有幸邀请到邵东籍作家张亦斌。他的作品曾入选《最适合中学生阅读杂文年选》等多种选集,著有专集《满票》、散文集《枕上读史》等......此次刊发的文章《湘西散记》,是一篇优美的旅游散文,希望《毛白菜》的读者喜欢!



凤凰的明眸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唯美的小城。

除去四周苍翠的青山不说,单是那清纯清澈亲切如邻家小女孩的沱江水,小酌一口,就足以让人长醉不起。还有那沱江水中排列整齐如士兵的跳墩,还有那挤满小河的红灯笼的倒影,还有那古香古色的风雨桥,偶尔还有苗家阿妹清脆如百灵的歌喉,无一不让人沉醉。

有人称赞她的清丽,有人歌颂她的宁静,也有人仰慕她的风情,更多的人往往被她华丽的外表迷惑、沉醉。到了凤凰,我没有一丁点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凤凰,其实只是一个人的凤凰,其他人都是匆匆过客,没有沉醉的资格。我也不例外,对于凤凰小城来说,我只是一个过客。

1902年,沈从文用一记响亮的哭声宣布自己来到了这个小城。眼前这条清澈的沱江就是他童年的乐园,他和每一个喜水的少年一样,夏日的时候总是与小伙伴一起在这里游水、嬉戏。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总是这样无私地给予他无穷的享受,滋润着他的童年,喂养着他的思想。这条在中国并不起眼的小河,不但滋养了两岸的生命,也滋育了沈从文的性情,对他后来的创作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所以,他的小说,他的散文,无一不与水有关。可以说,正是童年时期在家乡对水的生命体验,培养了沈从文特殊的审美心理,转化成他小说优美的诗意。

凤凰,我来了,仅仅只带来了一双眼睛。在这个曾被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称赞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我不忍心去打扰那些古代城楼、明清古院的清静,也不忍心用粗鲁的脚步搅乱石板路的清梦。我只等到华灯初上时分,到沱江上的风雨桥上坐一坐,心里便十分的满足了。在这里,可以饱览凤凰的繁华,可以聆听沱江的梦呓,可以追寻沈从文的足迹,可以荡涤自己心中的浮躁。

凤凰,我走了,仅仅只带走了一份期待,再次重逢的期待:期待着与南方长城亲密接触,期待着到黄丝桥古城探寻历史的秘密,期待着沿着沈从文的足迹走一走,寻找这位大师成长的秘诀。

乾州古城

“游湘西,奔乾城”是湘西旅游的主打广告语。乾州,古苗语名为“吉后”,意思是听得到水响的地方。史料记载,五帝时期乾州就有人类活动,到秦汉已成重要商埠码头。明清时期,乾州曾与凤凰一起苦苦支撑着“南方长城”,留有“乾州的城、凤凰的兵”之说。

到了湘西,乾州古城还是要去逛一逛的。因为这里城内有十里古街、城中有十里河道、城外有十里边墙;因为乾州古城已经在这里静静地守候了千百年,保存着湘西文化一段段神秘的记忆。

胡家塘应该是乾州古城保存最完好的古建筑之一。院落内,清清的池水倒映着弯弯的石拱桥,倒映着马头墙,倒映着如盖的绿树,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掠过池塘水面的春燕,惊不起一丝波纹,倒让整个院落洋溢起江南水乡那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淡雅与恬静。满塘的荷叶都凋谢了,只有一片细细的新绿,顽强地将生命伸出水面,那叶心凹处,晶莹剔透的玉珠在闪烁,走进我的眼帘。我凝视着这片小小的新绿,眼前看到的是满池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那些宛如圣洁含羞的仙女,伴随翠绿阔大的荷叶在轻风中漫舞,荷塘深处,青蛙欢歌,蛐蛐悠唱……胡家塘的建筑是清一色的青砖碧瓦,古香古色。我用虔诚去抚摸那段历史的时光,发觉上面刻满了岁月的沧桑。连接院落里各家各户的,是质朴原始的青石板。平平仄仄的石板路上,留下的是一首首长短不一的诗句,有激昂愤慨的,有温雅婉转的,有痛诉战火硝烟的,有歌颂田园牧歌的……

乾州自古就是湘西最早、最繁华的物流中心,千百年来,乾州人靠着万溶江水路,把湘西的各种土产山货用小篷船运往外地,又从外地把各种日用杂货运到乾州。所以,明清以来,这里店铺林立,人们一生所需的东西应有尽有。沈从文十四岁高小毕业后入伍,十五岁随大军参加剿匪之类的战斗,他的行伍生涯,大部分时间辗转于湘西沅水流域。我想,在故乡湘西的那段时间,他一定是很多次到过乾州古城的,一定到过胡家塘,乘着清风观赏荷塘月色,静看花开花落;一定会和我一样怀着好奇心,沿着古老小巷的指引,到抗法收复台湾的陕甘总督杨岳斌和抗击八国联军、血战大沽的天津总兵罗荣光故居,去聆听英雄童年的歌声,去探寻英雄成长的足迹,去探求乾州古城的恒古千年瓜瓞延绵的密码。只是,我现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沈从文留在这里的足迹和声音。他的足迹与乾州老百姓的足迹相叠,与成千上万游客的足迹相叠;他的声音被风吹走,被雨冲跑,早就与乾州古城融为一体了。

走出胡家塘的沧桑,我对乾州的青石古城门、十里河道、十里边墙已失去了兴趣,静静地站在乾州古城楼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万溶江,静静地让在万溶江边那些担水、洗涤、嬉戏的人群一一留在我的记忆里,静静地让这条曾经滋润过沈从文思想的河流,滋润我的渴望,喂养我的思念。

茶峒寻梦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沿着大师七十多年前的文字,我慕名来到这个湘、渝、黔三省市交界的边城茶峒,探寻大师笔下历久弥新的边城风光,找寻那个清纯亮丽如茶峒河水的“翠翠”。

“茶峒”一词本是苗语,指汉人居住的小块平地。清同治年间编撰的《永绥厅志》记载,茶峒“地处湘、川、黔三省之中,因古传有两户汉人居此而得名”。考古发现,早在旧石器时代,茶峒就已经发祥文明。粗糙简单的石头打磨工具将边城茶峒的人类活动史追溯到一万多年以前。这个“鸡鸣三省”的偏僻小镇,在古时为西南官道上的重要驿站。清水江流经茶峒的水域与酉水相连,航船上通贵州省的松桃,下连湖南沅陵汇合成沅水直至常德。丰水时节,茶峒码头每天都有七八十条商船在此装船卸货,桐油、木材、药材从这里入川,川地的棉纱布匹、食盐在这里分流。这一来一往的商业交流使茶峒街市热闹非凡,素有“小南京”之美誉。

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光滑温润,漫步其间,感觉到脚底心触摸到的竟然是历史的沧桑。被风碾过的树枝,夹杂着淡黄的叶子徐徐飘落,像时光的脚印,惊起阵阵蝉鸣,在清水江面上悠悠飘荡。玉带般的清水江在脚下轻轻滑过,那么舒缓,那么飘逸,仿佛远离世间的尘嚣,幽幽地拍打着石壁,轻轻哼唱着这码头上曾经发生的悲欢离合。那江水如清纯女子澄亮的眼眸,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点污染;五颜六色的云彩落进江里,没有惊起丝毫波纹,一一融进了鱼虾们的梦呓。江堤由巨大的麻石条砌成,据说这些条石是穿着草鞋的先民从大山深处运来,和着汗水铺砌而成的。沿着清水江岸,耸立着形形色色的吊脚楼;离江岸稍远处,是一幢幢古香古色的白墙黛瓦飞檐翘脊的建筑,高高的马头墙在斜阳中寂寞地反刍着那些或远或近的历史烟云。

民国十年,沈从文作为湘西地方武装中的一名文书随军由湘入川,曾于此小住两日,匆匆一瞥竟使小镇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皈依与追忆。10余年后,大师提笔倾吐胸中块垒,浓浓的湘西风情跃然笔端。他的《边城》以20世纪30年代的茶峒古镇为背景,以撑渡老人的外孙女翠翠与船总的两个儿子天保、傩送的爱情为线索,以抒情诗般的优美笔触,描绘了端午赛龙舟、月光下唱歌示爱等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借少女翠翠的爱情悲剧,凸显人性的善良与心灵的纯净。

作别茶峒古镇时,虽然没有找寻到梦中的“翠翠”,但我在这里抚摸到了岁月的记忆,聆听到了远古的声音。都说“千年等一回”,但是,如果说在这里经受五百年的风吹雨打、五百年的风雨霜雪之后,能够与翠翠在此邂逅的话,我最终会选择放弃。

因为,茶峒是翠翠们的,谁也不该打扰她们的清静。我只是一个旅者,除了记忆,什么都不该带走。

生态德夯惹人醉

“青山不墨千年画,流水无弦万古琴。”

来到湘西之前,我对这句话的理解不是很深刻,甚至可以说很肤浅。到了湘西,尤其是到了德夯苗寨之后,我才深刻地领会这句话的含义。

德夯也是苗语,意思为“美丽的峡谷”。 由于山势跌宕,绝壁高耸,峰林重叠,这里形成了许多断崖、石壁、峰林、瀑布、原始森林。

因为堵车,客车将我们丢下,我们只好安步当车,沿着一条小溪往德夯景区走。一路徐行,我心里倒在暗暗地感谢堵车。因为堵车,使我有了这一段几公里的步行;因为步行,使我有幸近距离接触德夯这“美丽的峡谷”。 蜿蜒的山路,潺潺的溪水,一步一景的奇峰怪石,在诗意中穿行,不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境遇么?

历经千年沧桑的大峡谷不仅美丽,而且颇有韵味。

谷底,小溪两岸,古老的石碾和筒车,咿咿呀呀,不知疲倦,日夜不停地唱着一首首田野牧歌;山脚之下,象征着现代文明的电线杆依次排开,像饱蘸墨水的如椽大笔,一行一行,精心布局,书写着田园诗笺;稻田旁边,是蜿蜒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景,万千景象都是跳跃的音符,让整个德夯有一种历史的质感。

从谷底拔地而起、两岸壁立千仞无依倚的石峰上,从山脚到山腰,从山腰到绝顶,不时点缀着一片一片的绿色。这不用墨水油彩渲染的绿色,是大自然千百年的造化,让冰冷的石头有了生气,有了温度,有了生命,有了灵魂。千仞山峰,万丈沟壑,那就是一千幅一万卷水墨山水画啊。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莫非德夯大峡谷的嶙峋巨峰,就是为了印证“青山不墨千年画”这句话而存在的么?

走进德夯苗寨,每一个陌生都是意想不到的悬念。以歌为媒,对歌敬酒,苗家阿妹那婉转动听的苗歌历尽沧桑,比含情脉脉的千年峡谷还要古老,比蜿蜒的青石板路还要曲折,每一句都深深地砸在游客的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在德夯大峡谷,苗歌是美酒,苗舞是美酒,号称“天下第一鼓”的苗家鼓声更是让人回味绵长的美酒,一碗喝下去,就会永远醉倒在苗家村寨千年的美景里。

德夯是一座在袅娜云雾里飘浮的岛屿,生活在这个童话世界里的苗家老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静静地享受着上苍的恩赐。夯峡溪上的接龙桥上,妩媚羞涩的阿雅织花带、绣花鞋、跳鼓舞、唱山歌;阳刚豪迈的阿娜编竹品、制盆景、练武术、耍苗拳。

穿过苗寨,在溪水的尽头,山岩上挥洒而下的流纱瀑布吸引着探秘谷韵的游人。流纱瀑布不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银河,也没有万马奔腾的磅礴,没有如兽怒吼的狂嚣,没有山鸣谷应的雄浑,只有数缕似有似无的轻柔,以流纱缥缈的气质萦绕于眼前心头。这就是德夯的宁静淡泊之美,没有战乱,没有争斗,没有饥饿,是一首最真实、最乡土、气息浓醇的诗歌,这就是苗家人所需要的幸福吧。

德夯,像一首歌,却比歌还温暖;德夯,像一壶酒,却比酒更醉人。游历德夯,赏的是峡谷之美,品的是峡谷之韵。难怪吉首市的广告语是“谷韵吉首”,吉首之美,在于谷韵,吉首谷韵,谷韵吉首。

作者简介
张亦斌,笔名桎木山人,邵东籍作家。湖湘文化宗师张拭第26代世孙。现供职于《今日邵东》编辑部。坚持创作十数年,出版过作品集《满票》《枕上读史》等,作品散见于《杂文选刊》《辽河》《参花》《教师报》《杂文报》《大公报》《科教新报》等80余种报刊并收录在《最适合中学生阅读杂文年选》等国内外20余种选集。自评:一枚码字匠,著书两三样;文体四五种,全作痴心想。且待六七旬,归隐去农庄;八九十老友,煮茶话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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