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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 锋丨相伴诗圣杜甫走进徽县严坪林场

 读在现场 2020-11-17



诗圣杜甫历徽入蜀路线畅想图

明代郭从道在《徽郡志·人物》中记载道;“杜甫避禄山之乱,入秦州居东柯村,又徙居栗亭,或曰,少陵不终于此,似非所寓。予谓少陵当时徙居栗亭,久而始去。今有栗亭祠,有钓台,其集有栗亭诗,不谓之寓可乎?意,草堂郁郁,遗像岩岩,望者兴思,遏者增慕,不可不谓之寓焉。”此段文字明确表明诗圣杜甫在栗亭生活过一段时间,以致在栗亭留下了祠堂、钓鱼台,杜诗集中也有栗亭诗。《徽县志》等史书也有诗人在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冬,携病妻挈弱子卜居同谷(今成县),后在栗亭短暂停留,前后不足一月因生活所迫,又率全家在寒冷的十二月初踏上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奔赴成都的记载。众所周知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是诗人一生最为悲惨凄凉的一年,七月诗人辞弃华州司功参军官职,携眷西行,来到秦州(今天水市)。三月后又南下同谷,后寓居栗亭,后再次转徙蜀川,年底到达成都,经历了“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的流寓生涯。陇右的半年生活在诗人的一生中有着非凡的意义,既是他生活的转折期,更是他诗歌创作的转型期、丰产期。正如冯至先生所说;“在杜甫的一生中,759年是他最艰苦的一年,可是他这一年的创作,尤其是‘三吏’、‘三别’以及陇右的一部分诗,却达到了最高的成就。”(《杜甫传》)朱东润先生也说;“乾元二年是一座大关,在这年以前,杜甫的诗还没有超过唐代其他的诗人,在这年以后,唐代的诗人便很少超过杜甫了。”(《杜甫叙论》)陇右半年是杜甫诗作的丰产期,在杜甫一生流传下来的1450余首诗歌中陇右半年的创作就占117首,比困守长安十年的诗量总和还多(约110首)。杜甫的陇右诗作,无论是数量、题材还是思想内容、艺术风格都有十分鲜明的个性特色,而其对独特的陇右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所作的突出描绘,更获得了“少陵诗卷是图经”的赞誉。是什么原因使得杜甫陇右诗作有着如此崇高的评价?这固然和诗人丰富的阅历、渊博的学识、敏锐的洞察力、高超的写作能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时陇右山川的奇崛险峻、异姿独态以及陇右地域生活文化的影响也有着无法忽视的重要因素。因此,追寻诗圣足迹,探究古蜀道遗韵,巡护严林山川,守护绿色森林竟成了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多少次我默默筹划集中三五天时间探寻诗圣在徽县寓居地以及入蜀线路(恰好在严坪林场辖区内)和足迹,考证木皮古道、青泥古道、白沙渡和水会渡,兼或描绘严坪林场秀美山川,然而终因种种原因没能成行。而今冬进入防火期以来,天气持续干旱,火险等级居高不下,我要率领场防火办人员在全场范围内全面巡视、检查森林防火工作。我忽然意识到了却心愿的最佳时机来了,于是我匆匆率领场防火办年主任、资源科李科长和林政稽查中队曹副队长开始了我的“追寻诗圣足迹巡护严林山川”行动。

寻访凤凰台

在栗川管护站喊上白站长便匆匆驱车赶向了我计划中的第一站,范山村尚坪社,这是我们今年确定的防火工作重点区域之一,去年和今年春天此地鸡冠崖山头均由当地村民烧地边引发森林火灾。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这里还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许多学者都认定此地名兑山,又名五凤山、五峰山、仇维山,由鸡冠山、天柱峰(鸡鸣峰)、朝阳峰、大石崖和龙洞山五座山峰组成。五座山峰中隐藏着昧谷、朝阳洞、凤凰台(香山寺)、万丈潭、龙王洞、飞龙峡等著名景点。其中昧谷为尧帝分管西方的大臣和仲的宅地,《虞书·尧典》;“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临山台地古时修有亭台,取名凤凰台,今名香山寺,为西伯和仲在此驻跸的拜台,杜甫寓居栗亭时的住地。尚坪村处在半山坳,村子正南面众多的山头中一峰独耸,形似鸡冠,直刺苍穹,这大概就是鸡冠山名字的来由了。下了车,司机小李打开高音喇叭,《森林防火条例》的朗读声便回荡在尚坪村山坳的上空。大家分别拿出宣传手提袋、年画、农家年历(老历头)、宣传彩页给村民分发,同时加上防火法规和常识的宣传,一霎时便聚来了数十人。村民手拿宣传品,脸上笑开了花,你言我语;这些东西实惠啊,手提袋可以买东西,年画不用再花钱买了,最实用的还是老历头。有几位好事的老人热情地与我们搭闲,我掏出香烟发给老人,老人的口便再也合不上了。当我们聊起最近两年鸡冠山接连发生森林火灾时,老人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指责那个“五保户”老头不自觉,给各位领导增添麻烦,给村里村民增添麻烦,给村子丢脸。我又趁机询问兑山、昧谷、朝阳洞、凤凰台(香山寺)、万丈潭、龙王洞、飞龙峡等景点和道路。对于兑山、香山寺、龙王洞大家非常熟悉,而说起昧谷、朝阳洞、凤凰台、万丈潭、飞龙峡却没有人能说清楚。这也在我的预料中,如果这些地名都能在范山村尚坪社寻找到准确位置的话,那么上古神话中尧帝治西方之官、司天之政的大臣和仲的住地,尧帝时西极疆域、日落之处的天边,以及杜甫在陇南逗留期间所写纪行诗所涉及的绝大部分地理均在此山中,那将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千百年来众多文人学者探论不休的杜甫栗亭卜居地以及杜诗所涉地理位置的问题不都全解决了?

安排李科长、曹副队长带车去其它村社宣传后到洛河两河口与我们汇合,我和年主任、白站长沿着山间小路赶向香山寺,各类史书都有文字记载和图例,老人又为我们指明了方位,我自信能找到。太阳早已高挂山头,散发着暖洋洋的光芒,刚行数百米便浑身燥热,额头沁出一粒粒的汗珠,我拉开外套拉链任山风吹进胸膛。小路曲折陡峭,时而沿着田间路埂,时而越溪爬坡,时而穿林下坎,约四十分钟我们来到了一三水交汇的山坳,山坳的正南面群峰耸立,三水交汇之侧有一巨大平台,古柏森森,庙宇昂然。白站长说,“这就是香山寺。”爬上平台,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土岗,约百十平方米,庙宇因年久失修而显得陈旧破败,庙门紧锁,庭院荒草遍布。登高北望,进人眼帘的是山谷、森林,而洛河、栗亭川全都隐入到山谷的那边。回头南望,众峰耸立,参差不齐,难以分辨,更无法分清哪里是昧谷、朝阳洞?哪里又是万丈潭、飞龙峡?看来把此处定性为凤凰台的确太过牵强,平台后耸立的群峰是兑山,但是此兑山是否是上古神话传说中尧帝大臣和仲住地的彼兑山昧谷还有待进一步考证,而认定此处为杜甫寓居地凤凰台则纯属信口开河毫无道理。

下山的小路较陡,沿着山谷溪流穿沟(香山寺沟)而出,约两公里就到了两河口洛河边。小车早已等在路口,我们匆忙上车赶回了栗川管护站。

探寻少陵钓台

栗川,古名栗亭,又名栗亭川。因遍川遍地生长野生板栗(当地人叫毛栗子)树,故名栗川。南北朝、隋、唐时隶属成州同谷县(今成县)。五代后唐清泰三年(936年)始于同谷县分设,置栗亭县,隶成州,县治在伏家镇。元代设栗亭管民司,隶属徽州。明代裁决,不复设县级行政建制,隶属徽县。清代以后一直隶属徽县,现为徽县栗川乡。走进栗川,杜公村、杜公小学、杜公祠、杜公井、杜公休闲苑、杜公山庄比比皆是,而最出名的则是杜公钓鱼台,又名少陵钓台。顾名思义,以上名讳均因诗圣杜甫而得名。

栗川管护站,短暂的休息后,安排李科长、曹副队长领管护站其他职工坐车去杜公村一带宣传防火、发放年画,我和年主任、白站长又开始了探寻少陵钓台的行动。出管护站,顺着洛河边小路下行,约两公里,河道突然变窄转入峡谷,两岸悬崖对峙,峭壁迎面,河道边的山岩上整齐地排列着一行行的方石孔,显然是古栈道遗迹。白站长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元观峡,当地人也叫雌牛湾。我们越溪攀岩,劈荆寻路,浑身臭汗,在河道的转折处,有几块青石依山临水,静卧峡谷,其中一块如房似屋,风骚独领。攀上巨石,只见光洁平整的石面上有一双清晰的脚窝和臀印,对岸摩崖石刻“皖在中央少陵钓台”八个楷书大字。其中“皖在中央”四字自右至左横排,“少陵钓台”四字自上而下纵排,八字整体上呈丁字形排列。崖壁下是文物部门设立的“杜甫钓鱼台”水泥碑。不言而喻,这就是声明远播陇原的“杜甫钓鱼台”。

唐乾元二年(759年)冬,杜甫一家避难栗亭,人生地疏,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一家人陷入绝境。书信邀请诗人来栗亭的“佳主人”避而不见,幸好遇到同是河南巩县人的养候老人(人称狙公)。异域遇老乡,同为沦落人,倍感亲切的老人邀请杜甫一家暂住他家的两间草屋内。杜甫每日跟随老人到大山中挖黄独(山芋、山药)、拾橡栗、采野果。由于大雪封山,山芋苗、橡栗都被埋在厚厚的积雪里,常常空手而归。儿女啼饥号寒,老妻卧病不起,杜甫心忧如焚,肝肠寸断。诗人每天穿行洛河元观峡,看到湍急的河流中有成群的鲤鱼游过,虽然明知鱼儿处于休眠期不会进食,但在万般无奈之下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到河边碰运气。杜甫坐在巨石上,下钩垂钓,可是一连数天竟没能钓到一条鱼。可怜杜甫满腹经纶,时逢乱世,不为所用,年近半百(48岁)竟落得流离失所,避走荒山,为衣食生计所困的境地,诗人不禁泪流满面。诗人离去后,栗亭的父老乡亲们发现杜甫坐过的那块巨石上留下了清晰的脚窝和臀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远近之人都纷纷前来观瞻。众人一口咬定杜甫是圣人,要不然那么坚硬的巨石上怎么会留下印痕。从此,这里便被人们称为“杜甫钓鱼台”。时光飞逝,到了明代初,御史潘士藻探幽怀古来到元观峡,于山水云雾弥漫中恍然看到诗人悠然垂钓于巨石上,不禁大为惊奇。近之,人迹全无,唯巨石依山临水而卧。询问当地士绅,才知此石乃“杜甫钓鱼台”。御史大人即手书“皖在中央少陵钓台”八字,令石工镌刻于石壁之上,以为永世纪念。少陵钓台自此被列为“徽县八景”之一。1990年少陵钓台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站在“少陵钓台”巨石之上,举目空荡荡的元观峡,我心也空荡荡的,当年郁郁葱葱的森林今已不知去了哪里,代之的是荆棘灌丛;当年清澈激荡鱼翔浅底的洛河流水也已不复存在,代之的是飘满着食品盒塑料袋等垃圾的浑浊的涓涓细流;当年的古栈道早已被岁月的风雨销蚀,唯有悬崖上一道道小方孔还在倔强地证明着曾经的存在,我是在向导的引领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里的,若是不熟悉地理的人员前来他们能寻找到这里吗?我也想,要是诗圣现在路过这里,他还会坐下来静心钓鱼吗?

考证杜公祠

据史书记载;杜甫一家离开栗亭赴成都后,狙公面对空落落的草房总觉得象丢失了什么。杜甫一家寓居他家时,日子虽然清苦,但毕竟可以相对而坐,谈古论今,也算是苦中作乐,别有情趣。现在人去屋空,老人倍感孤单,不禁长叹短吁。数年后,狙公身患重病,临终前,老人嘱托乡邻把他的两间草房作为供奉杜甫的祠堂。老人的遗愿得到栗亭乡绅的大力支持,人们纷纷捐物捐资,不多日子,一座雕梁画栋,气势宏伟的祠堂建成了。祠堂四周植松种柏、菊黄梅红,寄托着人们对诗圣的怀念之情。

唐咸通十四年(873年),成州刺史赵鸿探幽杜甫草堂,面对空荡荡的山坡题诗;“杜甫栗亭诗,诗人多在口。悠悠二甲子,题记今何有?”诗题下自注;“工部题栗亭十韵,今不复见焉。”此诗距杜甫离去仅114年,如此说明诗圣杜甫的确在栗亭生活过一段时间。

1093年,北宋著名词人贺铸应栗亭县令赵洋之约写《寄题栗亭县名嘉亭》;少陵昔避地,幽居凤凰川。始愿获其所,赋诗此终焉……”题下自注云;邑令赵洋更此新亭名取杜甫同谷纪行诗“栗亭名更佳”之句,因其亲能希邈,求吾诗。癸酉九月将扶疾东下,感而为赋。“癸酉九月”即宋元佑八年(1093年)。如此说明杜甫草堂早在宋元佑八年(1093年)之前就已经存在。

清张伯魁《徽县志》载:杜公祠,县西三十里栗亭镇。唐杜甫居同谷,避暑(笔误,作者注)栗亭元观峡。明御史潘公按部栗亭,梦甫,乃为建祠。知州左之贞、国朝康熙中观察童华祖、乾隆初知县牛运震相继修辑。嘉庆十三年,知县张伯魁重修,增门楼一间。另张伯魁《重修杜少陵祠堂记》载:“按祠之南为木皮岭,东望青泥,若俯而即也。南六里许,元观峡钓台皆遗址也。稍里许,则旧祠也。明御史潘公梦拾遗建祠宇,其遗址存焉。”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同知衔前仕徽县正堂罗佐清等人捐钱重修杜公祠,遗存董事生员王倜撰文《重修杜少陵先生祠堂记》石碑。碑纵160厘米,横68厘米,铭文20行,满行48字,字径2.5厘米。此碑弃置已久,村民用以洗衣、淘菜,字迹模糊难辨。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创修乐楼,杜公村南原小学院内至今横卧一碑,碑纵182厘米,横82厘米,今存铭文14行,满行65字,字径2.5厘米仅前十行文字依稀可辨,作者难考,镌刻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题作《县治西三十里杜公祠为创修乐楼并历述建祠始末记》。据说,此碑曾置于水渠之上,借作桥面。

1952年进行土地改革时,杜甫祠堂的系列老建筑及十余株古柏作为公有财物被拆分,其中祠堂大殿分给一范姓农户居住,殿内塑像与祠堂被这家人先后完全拆除。

诗人已去,祠堂无踪,我寻得满腔沉重和失落。

觅踪木皮古道

第二日上午一上班我们就驱车出发,到栗川管护站约九时许,天空漂浮出漫漫黄沙,遮天蔽日,不得已我们在管护站休息、喝茶坐等天晴雾散。十时五十分,天空放亮,远处的山峰、森林慢慢地从尘灰中露出,吉普车启动向南沿着诗圣当年走过的足迹开始了觅踪木皮古道的行动。我让小李打开计程器好记录下我们行走的里程。据《徽县志》记载:木皮古道,远自汉代,这里就是由秦陇入蜀的一条重要通道。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冬,杜甫一家从同谷赴成都,走的就是木皮古道,翻越的第一座大山就是我们面前的木皮岭。另据史书记载:唐开元年间,迫于吐蕃连年东侵,在青泥古道置鱼关驿、青泥驿,并于青泥驿之木皮岭开辟木皮道,以通陇西。木皮岭原本早有道路,唐辟国道自然依原路拓宽,并增设阁道。吉普车在何家沟简易的公路上蹒跚而行,起初沟缓路平,前行2公里,顷刻间山高、路陡、弯急,吉普车时时要打倒车才能前行。两侧是陡峭的悬崖,路下是万丈深渊,手紧紧抓着车门柄,眼不敢往下看,心中不由默默吟诵起诗人的名作《木皮岭》——

首路栗亭西,尚想凤凰村。季冬携童稚,辛苦赴蜀门。

南登木皮岭,艰险不易论。汗流被我体,奇寒为之暄。

远岫争辅佐,千崖自崩奔。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仰干塞大明,俯入裂厚坤。再闻虎豹斗,屡跼风水昏。

高有废阁道,摧折如短辕。下有冬青林,石上走长根。

西崖特秀发,焕若云芝繁。润聚金碧气,清无沙土痕。

忆观昆仑图,目击元圃存。对此欲何适,默然垂老魂。

我不禁惊叹于诗人的神来之笔。

木皮岭东南与清泥岭相连,山势陡峭险峻,刺天裂地,云烟万叠。因其岭上遍生木兰树(辛夷树,其皮为中药厚朴)而得名。另一种说法则是山中多生长栓皮栎(当地人叫剥皮子树、红青),当地人常采剥树皮遮风挡雨,因此而得名。不时有背着背篼的村妇穿行于山林中,白站长自豪地说,“这里村民拾烧柴都是背背篼拾干柴。”言下之意是管护站管护到位。

“山上就长了那些柴,你还能拾什么?”曹队长故意抢白白站长。

的确,那悬崖峭壁夹缝中残存的一小块一小块陡峭的山坡上除了稀稀落落的村民不习惯用于烧柴的松柏幼树和一丛丛“石上走长根”的冬青林外,就是荆棘、杂灌,很少见到中龄以上的大树。林区、林缘区村民生活烧柴取暖问题是摆在我们林业工人面前最普通、也是最棘手的现实问题,村民要生活、做饭、取暖就不得不砍伐薪柴,小树还未长大就消失在锅膛炉灶中。如何妥善解决这一问题单靠林业部门是远远不够的,加大科技支撑,全面普及生态环保、节能高效、经济实惠的沼气灶、太阳灶、节能灶,大力发展农村经济,走“兴林富民”之路才是解决此问题的根源。联想到全场范围内大部分和此地雷同的森林资源现状和刚刚经历的沙尘暴,我心不禁隐隐做疼,我们林业工人要做的事还很多,生态林业的道路还很漫长。

车过烂柴湾,白站长指着半山腰隐藏在竹丛中的一山洞说;那就是“龙王洞事件”的爆发地。龙王洞原本是木皮岭上众多溶洞中一个普通的地下溶洞,就因为“龙王洞事件”而载入了史册。1949年11月21日,徽县即将迎来解放,地下党员申华,申茂林等7人被包围在龙王洞内。敌人封锁洞口,疯狂进攻,并放火烧洞。地下党员浴血奋战4小时,打死敌连长1名,打伤敌兵数人,弹尽援绝,只有申华冒着枪林弹雨突出重围脱险,其余均牺牲洞内,成为陇南地下党历史上的惨烈事件。龙王洞是革命传统教育基地,也是人们怀念革命烈士的文物古迹,却静静地隐藏山林中,埋没在竹丛杂灌里。

十一时二十分,我们来到了木皮岭顶峰——木莲花掌,计程器显示9公里。这里散住着几户村民,年轻人都出外打工去了,家里只有老人,这大抵就是所谓的“空巢老人”。大家取出宣传品分散走向村户,我独自一人爬上了山岗,举目远望,地坝山、柳树崖群山还隐藏在没有散尽的灰尘和云雾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一峰高过一峰,我这才体会到了这山望着那山高的真正含义。回头凝望,仍是云天一线,山海无边,刚刚走过的道路也隐藏在茫茫林海中,我知道这并不一定是历史上真正的木皮古道,它只不过是古道的一个大体方位罢了。这里是分水岭,也是栗川乡和大河乡的行政分界线,白站长告别我们从小路巡山回栗川管护站,而我们继续驱车前行。约二十分钟,我们来到了庙山瓦房村,这里据说是杜诗中的当房村。我认为瓦房村正是对应木皮岭而得名,木皮岭用木皮盖屋遮风避雨,瓦房村则用土瓦作屋顶。这样才符合古人对仗的潜规则,有大则有小,有东就有西。瓦房村住户较少,住地又佷分散,看到户户紧闭屋门,吉普车没有停留直接驰向了山下的小地坝村。

小地坝村也是大有来头的村庄,村后的大山名地坝山,又名接溪山,村中流过的溪流名接溪水。据说,杜甫当年曾夜宿小地坝村,并赋诗《夜宿小地坝村》,但诗文已失传。我本人不赞成此说法,因为从栗川管护站至小地坝村仅15公里,加上至寓居地杜公村1.5公里,诗人一家饥寒交迫、缺衣少食,就食活命是赴成都唯一的目的,另有逃避同谷知县追捕之嫌,成都远在千里之外,又近年关,怎么会在第一天只走出三十余里就停宿呢?另有说法是唐末黄巢起义军占领长安,唐廷派都统王铎在此置关,名木皮关,以阻义军南下。

古道是沿着接溪水向东南下行,约5公里就可到达小河厂(也就是著名的白沙渡),但道路最难行的一段棒棒崖处数年前被洪水冲毁,因工程量大而一直没有修复,车辆只得折向南翻地坝山,越腰庄村后下山,经大地坝村再东行过柳树村茅草口后北行,最后再西行才能到达小河厂,这段路大约20余公里。安排大家上车顺着大路去腰庄村、大地坝村宣传后到小河厂汇合,我和曹副队长沿古道步行,我自信我们会比小车先到。

探幽白沙渡

这段道路应该说是平坦的,至少在我们严坪林场辖区的山间林道中算是为数不多的好路段之一,只是多年的废弃路边长满了野草。约行一公里许,山势嵯峨险峻,两山夹持,南面一山峰突兀前伸直抵北面山崖的胸膛,横亘在面前堵住了去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仿佛有置身于井底的感觉。一瞬间叫人看不清道路通向了何方,弄不明白水又流向了哪里。抵近山崖才恍然大悟,原来道路紧贴山崖转进了峡谷,并随着峡谷急速下降,远地里根本看不到,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细细地体会。曹副队长告诉我这就是棒棒崖。进入峡谷我不禁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鬼斧神工,两山夹持,峡天一线,危崖欲坠似鹰隼扑地让人不寒而栗。两岸数百米高的山崖如刀削般耸立,更像是要合到一处,最狭窄处约三五米,感觉到这边山顶的人不凭借任何外力就可以直接跳跃到对面的山顶。峡谷底部两岸的山岩联结在一处,河水从山岩的夹缝中喷出,形成一个个小瀑布。道路是在左岸的山岩上硬生生地掏挖出来的,山崖遮盖着道路的顶部,行人犹如打着天然的巨伞,雨雪不侵,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这段道路属典型的“挂壁公路”。我惊叹于古人的勤劳、聪慧,勇于挑战自然、敢于战胜自然、而最终改变自然的决心和信心的同时也不解他们是如何做到这点的。站在路边抬头望天,灰蒙蒙的还没有散尽的雾霾中只有一条数米宽的长带。对面山崖顶部几只鸟雀在寻找食物,啄起的土块和石粒与山岩碰撞跌落到脚下,其中一小块土块直接砸到我的腿上,不疼却凭空增添了恐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此地的最佳写照。我为今天弃车步行的决策感到英明,更为先前驱车绕离此段美景而悔恨。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约一华里快到谷底时道路被山洪齐腰冲断,路面与谷底形成一个近二十余米的高坎垂直切面,手攀岩壁艰难地下到谷底河道上,只见高矮不一的巨石散满河谷河道,人们要在巨石上跳来越去才能前行,好在只三四十余米便出了峡谷。山势赫然开朗,道路又变的平坦起来,路边住户逐渐增多,我心情也开朗起来。

约下午二点半我和副曹队长来到了小河厂,这里较为开阔平坦,应该说是大河乡最为开阔平坦的一片谷地,接溪水和洛河水在这里交汇,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又回到了洛河边。更令人暗暗称奇的是从栗川管护站门口甩开木皮古道顺洛河而下的正在修建的“十天”(湖北十堰至甘肃天水)高速公路,至此又重合上了诗圣一千二百多年前行走过的古官道,几经废弃的古官道而今又重新肩负起了新的历史使命(据说“十天高速”的走向几乎重复了当年诗圣从秦州发同谷历徽县入蜀的路线),是我们顽固地复辟着古人的历史还是古人聪慧卓越的前瞻性还在指引着我们今天前进的道路?但不论怎么说对于古官道(也算是当时的高速公路)这都是最佳的归宿。小河厂,汉末时名兰皋戍,北魏时名仇鸠戍,隋名小河关,今名小河厂。这里原本有一大型炼铁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八十年代曾喧嚣一方,现已废弃,残存的废铁炉废厂房仍在顽强地证明着它曾经的辉煌。这里也是著名的白水峡腹地白沙渡,当年诗圣杜甫就是从这里渡过洛河并写下了著名诗篇《白沙渡》。史书记载:白沙渡,县城南二十公里大河乡境内。翻越横跨栗川、大河两乡镇交界的木皮岭,东南行数公里就进入了大河乡腹地的白水峡,当年杜甫南下成都乘舟登船的第一个渡口白沙渡就在峡内。洛河水在崇山峻岭间迂回数十里,至大河白水峡,由于山高谷峡,巨石垒垒,水势汹涌,白浪翻飞,再加之峡内流沙皆来自北部山区花岗石、石英石分化颗粒组成,故而形成漫漫白沙之景观,白水峡因此而得名。

小车果然没有我们先到,稍事休息后我和曹副队长穿过大桥,沿洛河水逆流上行约1公里又进入了高山峡谷地带,流水阻断了前进的道路,我们只得站在土岗上翘望不远处的小村庄。村庄很小,几户人家零零星星散落在半山坡,村庄下就是湍急的洛河流水。村庄叫官桥坝,也有许多学者认定此处才是杜甫南下乘舟登船的第一个渡口白沙渡。面对两岸对峙如刀削般的山崖我默默地摇了摇头,诗人沿古官道经木皮岭、瓦房,过小地坝抵达大河店转青泥古道入蜀这已是定论,从小地坝、小河又是如何到达官桥坝即“白沙渡”的?小地坝在洛河以西,而洛河西是连绵大山、无路可行。诗人若在小河渡过了洛河,那么又翻山越岭去官桥坝(“白沙渡”)做什么?看来这些学者没有到过官桥坝实地,只是闭门造车罢了。

情迷大河店

顺洛河峡谷(白水峡)下行10华里便到了大河乡政府所在地大河店(古名打火店),洛河水和发源于青泥岭的溪水在这里交汇而折向南下,经王河、大石碑达陕西省略阳县白水江镇汇入嘉陵江。这里四面环山,悬崖万仞,少有平地,“5·12”大地震后灾后重建竟找不到一块平坦地,不得已将初级中学迁址三十华里外的姚家坪山坡上,东北行不足一华里就出了大河乡界,这样许多学生家都在五六十华里外,给学生上学造成了巨大的困难,教师生活不便,师生、家长怨气冲天。大河店自古以来就是由秦陇入蜀的必经之地,木皮古道从这里转道青泥古道,过青泥岭,下虞关(古名鱼关),渡水会渡,穿八渡沟,翻三官梁而达陕西汉中区域,后抵达四川。鉴于青泥岭古道多悬崖峭壁,道路崎岖,过于艰险难行(为古代由陇入蜀古道中最艰险的一段),北宋至和元年(1054年),在河池(徽县古县名)县令王令图的倡议与利州路转运使李虞卿主持下由大河店改道,新修了沿白水峡南下的白水路,废除青泥古道。自此古道改为由大河店南下经王河、大石碑村至陕西略阳县白水江镇后入蜀,大石碑村的悬崖上至今还存留着北宋雷简夫撰文书写于北宋嘉佑二年(1057)二月六日的“新修白水路记”碑记。南来北往的商贩、旅人纷纷在大河歇脚住店,大河店的名字便传播开来。在徽县方圆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想吃面,大河店;想吃馍,王家河;想喝汤,白水江。”从另一方面证明大河店曾经的辉煌。另一个让我情迷大河店的原因就是我生于大河店,长于大河店,是大河店的山山水水伴我度过了童年,直到十二岁才离开,至今我梦中的背景几乎全是大河店。也许是基于以上因素,多年来我一直持诗人曾夜宿大河店的观点,理由是诗人一家从栗亭出发至此已行五十多华里,且诗人在《白沙渡》诗篇中也明确表明是在日暮时分渡过白沙渡口,而至此又行十华里,下一驿站青泥驿还在三十华里之外,诗人是不会置全家人饥饿安危于不顾而在寒冷的冬夜苦苦赶路于荒山野岭中的,但苦脑的是我找不到任何与诗人在大河店夜宿相关的佐证资料(文字记载),连一个民间传说也没有。

大河管护站,喝完茶水,检查完防火工具、义务扑火队名单等防火文书后我们连同管护站共计十余人走向了街头。高音喇叭嘹亮地播放着《森林防火条例》,杨站长率领大家贴标语、发放宣传品,也许是因为我曾经在大河生活过的缘故,在大河发放的宣传手提袋、年画、农家历头远比其它管护站多。当喇叭声转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时,我、杨站长、年主任走进乡镇府大院,卢书记、云乡长热情地迎我们到会客室,乡上其他领导也闻讯过来,都是老熟人自然一一握手问候,喝着茶水我说起了今冬天气干燥防火形势严峻,卢书记和云乡长几乎同时说他们也有同感,去年我们合作很好森林防火工作在全县分别得了一二等奖,今年我们要更进一步合作,绝不能在森林防火方面出任何问题——这正是我们此行所要得到的唯一目的。

车出大河店便一路爬坡上行,蹒跚而行的吉普车如同负重的老牛痛苦地轰鸣着,带起满天的灰尘。于灰尘缭绕中我回过头深情地凝望着我曾经度过童年的大河店。从我记事起至今已满四十年了,除了正在修建的“十天”(十堰至天水)高速公路、“5·12”大地震后新建的乡镇府大楼、去年刚刚硬化的200余米街道和几栋已经墙皮脱落的二层小楼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什么变化。山还是那山,依然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坡还是那坡,依然陡峭、难以攀爬;林还是那林,依然荆棘灌丛、少见大树;河道还是那河道,流水却不是那湍急、清澈、鱼虾成群、村妇淘米洗衣、孩童戏水捉鱼的那流水,我更无法想象数百年前舟船是如何在此河道上游弋航行的。

车到黑沟管护站已是下午五点四十分,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检查完防火工具和文书,喝了杯茶,没等《森林防火条例》播放完毕就起身离开了。车自然还是沿着当年诗人行走的足迹,经大石窑,低青泥村。这原本是一条乡间小路,去年大河乡镇府为“打造青泥文化”将此路拓宽硬化,人们进徽县城又纷纷踏上了曾经的青泥古道,而这数十年来传统的进城大路(虽然近数公里)又被冷清了。因为时间太晚,车过青泥村我们没有停留,而直接经泰山庙达水阳乡,上徽县至嘉陵公路返回了林场。

寻梦青泥岭

第三日上午九时四十分,我们经水阳乡、泰山庙来到了青泥村,这段路与青泥古道稍有背离,诗圣没有经历,又不在我们严坪林场辖区内,故而不在寻踪计划中。回想诗圣从栗亭寓居以及入蜀经历过的属于今徽县区域的路途无不在我们严坪林场辖区内,我也不解诗圣当年为何不沿洛河东行经水阳乡胡河村折向东行、越蜂人崖、过深沟村而至青泥村(此线路全在严坪林场辖区外),反而要舍近求远、爬山涉水、翻山越岭?官道走向固然是一个重要原因,诗圣会不会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同姓(也许是同宗)后人便于在千年之后追寻他的足迹而有意为之,我这样幽默地想着,同时也为自己这一滑稽的幽默偷偷地笑了。今天的人员稍有调整,林政科李科长有事儿换成了孟滩管护站蒲站长。据史书记载;唐玄宗时,因吐蕃连年东侵,即在岭前(青泥村)设青泥驿,并驻军守卫,青泥村(又名青泥甸子)名因此而延续下来。青泥驿站独特的地理位置历朝历代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有不少学着把青泥驿站比喻为大西北的“快活林”,同时此地还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太白醉卧青泥岭挥笔疾书千古绝唱《蜀道难》。村中一株千年银杏古树据传说就是诗圣杜甫入蜀途径此地时亲手所植,但我不赞同此说法,想当年诗圣一家饥寒交迫、穷困潦倒、匆匆逃难,那有时间和心情、精力去植树,再者当时已属数九寒冬不是植树的季节。去年大河乡借国家实施的西部地区贫困村整村推进的惠民政策传承“华夏文明”,打造“历史文化名村”、营造“青泥古道旅游线”,拓宽硬化了道路,修建了文化广场,整个村子粉白的墙壁上都描绘了蜀川文化的行旅彩图,路边栽植了塔柏、银杏绿化树苗,处处大红灯笼,就连山岩巨石上也镌刻了“青泥岭”、“青泥驿站”大字。走进广场令人目不暇给,青瓷地砖、花圃、长廊、文化墙和那一株株挺拔俊秀的雪松树、玉兰树,而最吸引游人目光的还是迎面而立的“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两位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的塑像。李白高举酒杯,豪情万丈,舍我其谁,大有喝尽天下美酒之气魄,塑像前镌刻着《蜀道难》诗篇。杜甫衣衫单薄,愁苦的皱纹里一双深邃的目光,充满了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情怀,挥笔疾书,似要绘尽陇右奇景异水、俊美山川,似要书写完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或有家难归的悲惨现实,似要抒发他纵有满腹经纶却难以保家卫国、济世救人、甚至无法给家人带来温饱安康生活的忧愤、失落、羞愧和无奈,塑像前镌刻着《木皮岭》、《白沙渡》、《水会渡》诗篇。村里开有几家“青泥客站”山庄,主打仿古名菜九大碗,因上桌时呈纵三横三排放,也有人称“九碗三行子”,火爆异常,时时订不上位子,遗憾的是我还没能一饱口福。 

青泥村,嘹亮的喇叭声中我们抛开了昨天走过的道路,沿古道转进了东面的山谷中,小路奇窄,仅容车身,我几次想让车停下返回,但是已无法回头。约行数百米里,左手路边的山坡上孤单地竖立着一通石碑,这就是远近闻名的“远通吴楚碑”,碑纵约120厘米,横约70厘米,厚约20厘米,系清代嘉庆十六年(1811年)青泥村附近百姓为整修青泥古路所立纪念碑。由于此碑常年孤立于荒山野岭中,无遮无拦,任凭风吹雨打、日赛雪蚀,石碑上部文字清晰可辨,下部碑面斑痕点点,文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继续前行约二百余米,左手石崖上出现一摩崖石碑,名“玄天神路碑”,碑纵约70厘米,横约40厘米,碑文刻于岩石上,因碑面凹于岩石面,可遮风雨,碑文保护较好,文字可辨。碑额外上部自右至左横刻“玄天神路”四字,碑额自右至左分两行楷书“新刊修路碑记”6字,系明代神宗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民间修路所立。 

千年逝去,风消云散,悠悠古道早已被群山丛林所淹没,只有路边这些石刻、碑文在默默地陪伴着历史,还在孤独顽强地证明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上车前行,道路渐宽,路面也有了新近维修的痕迹,几声犬吠吊沟村已在眼前。吊沟村是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居住也较分散,在和村民的交谈中我们得知,此段古道前些年一直荒弃,只有农用三轮车勉强可以通行,村民出行都是走村子东端的道路,现在由于青泥村道路拓宽硬化,从村子西面经青泥村出行更显便捷,村民现正自发地整修此段道路,今天我们是通行的第一辆小车。

出吊沟村山沟突呈九十度大转弯折向南走,道路在这里一分为三,东行爬坡至孟滩是古道方向,只是一过孟滩就是茫茫大山,车辆无法通行;北行后折东可以至李坝、嘉陵镇而回林场;沿山沟爬坡南行过草滩村、至光山梁后折东沿青泥岭南面山脊前行、过三泉村达武家坪就又迎合上诗圣的足迹踏上了古道的遗痕。我们走的是第三条道路。

从这里至太和庵铁山一带地形复杂,属典型的岩溶地貌,众多山岭组成一个个喀斯特漏斗“锅坑”,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林业、地质调查专家也很难分清山走向何方水又流到哪里。车上光山梁折东沿青泥岭山脊继续前行,高耸于云端的青泥岭主峰铁山已跃入眼帘,我们都知道那还在十多华里外,这就是人常说的望山跑死马。这条道路是十多年前徽县城通虞关乡的公路,十余年前沿嘉陵江至虞关乡公路通车,此段路才沦为村间民路。小车驰过,车后是漫天的灰尘,遮天蔽日。这里是著名的青泥岭,因岭上多泥泞而得名,我记得徽县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民谣——“青泥岭,烂泥滩,脚夫运夫泪涟涟;出了石家峡,笑地夸嗒嗒。”而今天青泥岭上竟然灰尘滚滚,漫天漫地,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天太干了,今冬的森林防火形势严峻啊!

我们在三泉村、硬湾村宣传后折回到古道太和庵时已是下午四时整。太和庵又名松萝庵,太平庵,原为一古老佛教寺院,后逐渐演变为此地地名。寺院为小四合院组成,庵内屋檐下有由清代官员责令镌刻的教化地方移风易俗的“太和庵兴利除弊碑”和几通记载清代维修庵房戏楼的残缺的石刻顽强地见证者这一历史的沧桑。庵内正堂塑有王、赵二灵官神像,侧房为寺院人员住房。寺院的主事何会长早些年曾是严坪林场护林员,见到我们前来异常高兴,热情地引领我们寺前庵后跑个不停,并一一细致讲解。太和庵后一巨大山峰突兀耸立,崖面如刀削般齐整,唯正东方峭壁中隐隐有一羊肠小道可供攀登,这便是青泥岭主峰铁山。青泥岭又名青云岭、泥功山。主峰叫铁山、巾子山,海拔1746米,东临嘉陵江,危崖万丈。西接木皮岭,沟壑深邃。山顶双峰耸立,古木参天。“铁山樵唱”列徽县古八大景之一。顶峰建有元帝庙、玉皇客、祖师殿和魁星楼等。据说张三丰曾隐居于此,御史胡滢奉旨寻访至此,题有诗句于庙壁之上。《辞海》载;“青泥岭,又名泥功山,在甘肃徽县南,为陕甘入蜀要道。以岭高多云雨,泥泞路滑而得名。”历史上,青泥岭既是陈仓古道(即故道)入蜀的屏障,又是连接陈仓古道和阴平古道的枢纽,可谓秦雍入蜀之咽喉,南北交汇之要冲,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史称“蜀门”,名闻四海。青泥岭在历史长河中曾立下不朽的功绩,同时也为千古传颂的文化名山,据统计,各个时期以青泥岭为题材而创作的诗词达200余首,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唐代诗人李白所写千古绝唱《蜀道难》。据说还没有任何一座山有这么多的诗词,没有任何一条路有这么多的牵挂。令人遗憾的是诗圣没有留下专门描写青泥岭铁山的诗篇(大部分学者认定《泥功山》是写成县西北的牛心山),杜甫一家连夜赶路翻越铁山时已是中夜微月没已久,崖倾路难,漆黑的夜晚看不清铁山的景色,因而诗圣没有专门描写铁山的纪行诗,但在《水会渡》一诗中对青泥岭铁山做了概括描写——“山行有常程,中夜尚未安。微月没已久,崖倾路何难。”另一说法则是好友诗仙李白之前已写下了千古绝唱《蜀道难》,诗圣不想攀比,诗圣知道诗仙喜游祖国的大好河山,每到之处必定写诗留念,一日李白游览到黄鹤楼,诗兴大发,正要挥笔疾书时看到了崔颢题写的《黄鹤楼》,大加赞赏后收拾笔墨转身离去,诗圣不想在好友面前留下笑柄。

从铁山侧南的垭壑口沿公路下山就是老虞关,即著名的水会渡,仙人关。由于时间较晚还要到其它村社宣传森林防火,另要送蒲站长回孟滩管护站,小车再次偏离古道而转向了铁山北侧。

怀古水会渡

第四日上午一上班,我、年主任和工会杨副主席驱车沿嘉陵江赶往虞关乡,杨副主席曾在虞关管护站任站长十余年,是个地地道道的虞关通,更是一张活地图。虞关管护站喊上唐站长后小车又折回许坝村驰进了乡镇府大院,邢书记、尹乡长热情地请我们到会客室,由于是老熟人很快我们便达成了一致目的。出乡镇府我们又带着200本宣传作业本、200余本农家历头、200余张年画和1000余张森林防火、禁毒宣传彩页转进了中心小学,我刚一说完来意,学区文校长、小学张校长便一再表示这是大好事,他们全力支持,并再三建议集中全校师生召开宣传大会,我果断地拒绝了,不能影响学校正常教学,张校长安排人拷贝了我们的防火和禁种铲毒宣传碟片好在适当的时间组织师生观看学习。文校长热情地陪我们从新修的大桥跨过嘉陵江来到了虞关老街头即老虞关。虞关古名鱼关,是古蜀道上的一个重要关隘、驿站和古渡口。据史料记载;东汉时期,因“运道艰难,舟车不通,驴马负载,僦五致一”,武都太守虞诩始“烧石剪木,开漕船道”。唐代,出于军事运输之需,对嘉陵江进行了大规模的疏浚,船运繁荣空前。宋朝时这里被称为“南宋的最后一道防线”(仙人关)。元代,朝廷命都总帅武思信再次疏浚嘉陵江河道,徽州、成州、风州的军粮全部运往虞关,又经嘉陵江河道运送至宝峰,以供军需。明代,虞关设有巡检司,是南北商道的水陆码头,南来的茶叶,北来的盐巴、皮毛都经这里检验运走。直到清末民初蜀道要津的虞关才被其它道路所替代。这里背依铁山,面临嘉陵江,而嘉陵江水流此经铁山崖岩阻挡,其主流回旋至左岸许坝村一带,形成洄水沱,河床突然变宽,水幅浩浩荡荡,一泻千里。杜甫诗作《水会渡》就是对此古渡口的真实写照。建国初,宝成铁路从虞关老街通过,对老街建筑有所拆毁。1981年嘉陵江特大洪水彻底摧毁了老街,之后历史上长久以来围绕虞关的行政中心才下移至今火车站一带。“5·12”大地震后,乡镇府、中心小学、卫生院、信用社、邮政局等单位又迁移至许坝村。在老街最后一个国家单位,虞关中学的校园内我们见到了两通古碑,古碑依靠校园墙壁自由站立,边上是古碑的石槽底座,古碑由于常年在烈日雨雪侵蚀中,文字斑驳难以辨认,其中一碑只有《虞关义渡记》几字可以辨认,其余字迹均无法认清。文校长适时地解释,“此碑经专家考证为民国时期所刻,记载的是1934年春,国民军胡宗南陆军师一旅旅长李铁军驻防徽县,见虞关嘉陵江渡口与船渡年久遭废,当地百姓与商贩行旅过往不便,遂捐资倡修义渡于老虞关街嘉陵江北岸。修成后立碑而记其事,该碑高1.5米,宽0.8米。”杨副主席说;“虞关中学原为古驿站和古佛教寺院回龙寺旧址,据说寺院唐宋时就已存在。”在校园下侧,虞关村主任引我们在他家房侧马梁山坡岩石上又见到了一摩崖石刻——《虞关修路摩崖碑记》。

碑文刻于岩石上,岩面凸凹不平,然字迹清晰可辨,碑文为:“虞关巡检许清,字文澄。因见山路数处崎岖陡峭,往来乘驴策马,驮轻负重,挨排难行,遂落崖河,伤死者甚多。澄发心令男许琳、许瑛,司吏卜连率领兵牌人等,用工开修,更异平坦,立石为铭者矣。成化三年岁次丁亥三月吉日就石。”成化三年即明宪宗成化三年(1467年)。 

从火车桥洞下穿过,小车沿着穆家沟曲折蜿蜒的山路盘旋爬升,散发出不堪重负的嚎叫,在接近山顶的一开阔处我让小李停下车,眼前升起的是缕缕炊烟,缀满枝头的红红柿子,山脚下的嘉陵江和重重山峦组成一幅优美的山水画,只是已临深冬树叶脱落而略显黯淡。嘉陵江水大抵是经历了崇山峻岭的穿越,至此已精疲力竭而显得温顺、恬静,我不由想起了诗圣杜甫在《水会渡》里描写此段嘉陵江的几句诗:“大江动我前,汹若溟渤宽。”同一条大江,不同的时代,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这么大的落差,孰是孰非,也只有那经历了千百年沧桑的两岸数百米干枯的河道能说得清楚了。虞关老街静卧在江边山坳里,老街下手背靠的马梁山和对面的大山交错前伸,互抵胸膛,似两道山闸横截嘉陵江,火车站被山闸所隔而消失在视野中,果然是天下雄关的理想所在。回过头,高大的铁山犹如巨人般耸立在面前,需抬头仰视才能看到山顶。据史料载;虞关至铁山凿石劈岩开有铁山栈道,栈道全程沿悬崖壁立的铁山北麓盘绕而上,逢山岩凿阁,遇凹谷架栈,直线距离约六华里,蜿蜒曲折十余里,设阁栈二十六座,沿途临崖以铁链钩连。当年诗圣一家就是从眼前的铁山北麓攀援古栈道而来到脚下的“水会渡”,并赋诗《水会渡》。而今古栈道和古道都已隐没在青山绿水之中了,留给人们的只是神韵的回味和无限的遐想,还有那诱惑后人不断追寻探幽的无穷魅力。

梦断三官殿

虞关管护站吃完午饭我们再次上路,小车在八渡沟山路上颠簸,肚内翻江倒海,几乎要把刚刚吃下的面条全吐出来。八渡沟,据当地人传说早先沟内住有八户人家,他们联合在沟口摆渡,因此叫八渡口,后逐渐演变定名八渡沟。沿沟谷两面大山夹持,悬崖万仞,突兀的高山劈头盖脸地压下来,仿佛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可能,让人喘不过气来,睡意顷刻间无影无踪。约二十分钟我们来到了峡天一线的手把崖,下车步行,只见两面高达数十丈的悬崖犹如闹市中的摩天大楼紧紧相依,中间只留三至五米宽一通道,悬崖峭壁直刺云霄,让人心惊肉跳。溪流和道路相争,路上流水,水上行路,抬头望天只见一线。我想起了我们杜家另一位前辈“大家”杜鹏程《夜走灵官峡》中的文字:“这山峡,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见太阳;顺着弯曲的运输便道走去,随便你什么时候仰面看,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气死猴子吓死鹰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手把崖全长300余米,前后高差七十余米,公路在前沟盘山爬坡绕离手把崖下端峡谷,直到最上端约六十余米最狭窄、最险峻的一线天处才进入手把崖峡谷。在右侧高出八渡沟河水约1米的崖壁上残存有已毁的栈道遗痕,仅存40余个栈道方孔,呈一字形有规律排列,孔口边长约20厘米,深约2—10厘米,孔距约1—2米,方孔清晰可见。显然是古栈道顶部的石孔,下部石孔已被河床埋没,手把崖早已面目全非,“天堑变通途”,空留下历史的回忆。杨副主席说,“原先这里河床很低,由于巨石泥沙的淤塞,河道逐渐升高,据说此河道约升高数十米。记得我三十余年前第一次来手把崖时,对面的石孔距路面约4米,需要抬头仰视才能看见。” 

出峡沿左侧路基下至河道,石崖上现一修路摩崖石刻,文字漫灭,只“万历四十二年八月修路”数字可辨,万历四十二年即明代1614年。

《徽县交通志》记载;历史上从徽县城出发,经青泥店(青泥驿)、孟家滩、武家坪至虞关,再由虞关渡嘉陵江,进八渡沟,过三官殿至陕西略阳九股树,接汉中大道。此路途径徽县60余华里,路途艰险,往返行人必经八渡沟长约300米的手把崖,时有坠崖身亡事故发生。但此路是当年徽县的重要商道之一。

上车前行峡谷渐宽,道路也显平缓。约行十余分钟,迎面一高山扑来,道路就此一分为二,右面爬山达仁山村,左手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后在对面山坡又向出沟方向行驶,约五十余米又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向后沟方向爬坡行驶,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我正惊讶于一个又一个盘山弯道时杨副主席说,“这里就是著名的十八盘山。”我无意也没有必要确定此段路是否真正具有十八盘,既然史书上有记载,那它就不会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散发着耀眼刺目的光芒,火辣辣的,燥热,烦闷,我脱下棉外套搭到车座上,又一个无雪的冬季。我在想要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冬天也这么暖和那该多好啊,至少诗人一家在饥渴、疲惫中少受寒冷之苦,那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约三点十分,车攀上三官梁,我再次让小李停下车。站立山岗,昔日繁华空前的古道而今已冷冷落落,马帮驮队消失了、商贩挑夫消失了、旅人游客消失了,留下的只是曾经。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忽而我的思绪仿佛通过时光隧道穿越到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天,我看到就在眼前的山道上,在漫天雪花中,老泪纵横的诗圣拖儿携女蹒跚走来,身后是一串串深深的印痕和遗落在印痕里的泪珠,还有那混杂在风雪声中的诗人沉闷、苍郁而又忧国忧民、悲天悯人的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吟诵声。

越过垭壑顺着山坡下行约两公里就到了三官村,又名三官殿,小车停到老书记院边。老书记看到杨副主席,“呀,你还没有死啊?你咋还活着哩啥?”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杨副主席爽朗地笑着,“我还等着啃你的蒸馍哩。”

啃蒸馍就是送丧,我惊诧于他们的对话,真怕老书记生气翻脸而闹得大家尴尬。谁料想,老书记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开心的大笑,“啃我的蒸馍,还早哩,你好好等着吧。”老书记热情地拉我们进屋,发烟,倒茶,大喊着让老伴准备饭菜。谈到我们此行的目的,老书记爽朗地表示,森林防火人人有责,我们更是责无旁贷。国有林场和当地乡镇、村社,尤其是和当地村民矛盾重重,水火不容,但是在森林防火方面却又达到了高度的一致,高度的统一。杨副主席和老书记手拉着手侃起了曾经酒场的辉煌事,你一段,我一段,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我端起茶杯走出屋门,独自一人沿着院边小路走向山梁。这里已是和陕西的交界处,沿山坡下行不远就出了甘肃省界,同样也就出了严坪林场界。眼前就是陕西九股树村,那里有柏油公路直通略阳县城,而三官村人无论是语言还是生活习性都已趋向陕西人。一千二百多年前诗人杜甫正是从脚下的小路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带着寒冷、饥饿和满腔的愤慨、失落、无奈,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千府之国”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梦想。而一千二百多年后又一个姓杜的后生来到这里追寻诗人的足迹,探幽仿古,缅怀先辈。诗人一去不复返,此地空留下了千百年痴痴的等待。追寻诗圣足迹,探究古蜀道遗韵的计划到此时已宣告结束,然而我心中仍是空落落的,一点完成计划的喜悦感也没有,反而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失落和惆怅。

一路走来,满目苍痍,那荒僻的元观峡内难觅踪迹的“少陵钓台”、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原先”和“曾经”的杜公祠堂、那村妇洗衣淘米和借做桥面供人行走的古碑、那烂柴湾里隐入竹丛杂灌中的龙王洞,无不令人心痛、悲伤、忧愤。那隐藏于茫茫山林的凤凰台、木皮古道、青泥古道、铁山栈道仍像是魔鬼样的谜团诱惑着我欲罢不能、欲寻无法,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还要追寻什么?究竟还有什么没有寻得?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心中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是失落?是不舍?是心有不甘?我忽然想起唐代诗人崔颢的《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参考图书:《徽县志》,《徽县史话》,《栗亭与杜甫》,《杜甫与徽县》

2013年12月


作 者 简 介

杜锋,男,甘肃徽县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现就业于甘肃省小陇山林业实验局,林业工程师,喜游山水,爱好文字,作品散见于《青泥岭》,《秦州文艺》、《陇林文萃》等,有作品入选多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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