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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可以变得温柔和美好。 1996年7月初，我送走了刚刚参加完中考的一届初三学生，忙完一个学年的我，可以在家休息一个月，就又要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学校放假时已经安排我接着带新的初三复习班）。外面夏阳灿烂明媚，各种植物生机勃勃，抓住时机疯长。我的内心却一片凄凉，我母亲在一年前去世，生前留下的鸡猪羊狗们在一年中被我和父亲陆续处理完毕，因为我和父亲都是教师，天天都要起早睡晚忙着上班教书，实在没有精力来照顾它们，失去了鸡飞狗跳、猪哼羊闹的农村院落一片寂静，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就在这年6月，父亲正式退休在家，可能也是感到寂寞，父亲常常外出，说是找以前的老同学老同事吃饭聊天。所以偌大的一个院落经常只剩我一人在家，平时工作忙也不显得无聊，而忙碌一旦停下，虚空便包围过来。彼年25岁的我仍处于单身状态，此前也有人介绍过女友，相处几个月，终因三观不和于当年春天分开。虽然我在工作方面还算顺利，但是面对其它种种不顺，一种压抑感萦绕在我心头。 如何驱散心头的阴霾，少年时我曾有过“人生定要破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誓言，上学时有时间没钱，现在的我既有时间，又有点闲钱，何不外出游玩一番散散心头的郁闷之气？朝哪里去呢?当时电视里有个比较火的广告：“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印象中郑州百货公司经理王遂舟是当年名噪一时的人物。对，就来一场中原郑州之行吧，当然，还要顺便到附近的洛阳、少林寺、开封这些地方浏览一番。主意一定，事不宜迟，我邀请父亲同去，父亲不愿旅途劳累，我第二天便自己从宿州符离集上车开始了中原游。 车过徐州，我的邻座上来一位中年妇女，四十多岁，齐耳短发，面容白皙干净，人很爽朗，快言快语。因为我帮她把一个大包放到行李架上，她连声感谢，掏出水果给我吃。她自称是河南人，职业是西安一所大学的心理学老师，在外面学习回来。路上她看我面色沉郁，不喜欢说话，就问我是不是心里有事，开始我不想说什么，后来架不住她的热情，又吃了人家的水果，便简单地说了一点自己的烦心之事。她真不愧是大学心理学老师，马上开导起我，时间太久，我已记不全了，但大意我一直记得并影响我的以后：人生是由淡淡的悲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尔的兴奋和沉默的失望中度过每一天，然后带着一种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懂”，做最后的转身离开。（我后来发现这几句是台湾龙应台《目送》中的话）人生的事往往如此，当时提起痛不欲生，几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场回忆而已。世界虽然不一定公平，但始终充满阳光。哪怕身处低谷也不要放弃，只要不低头，希望就在。同为教师，我感觉水平比她差多了。我平时虽然强硬，但也有脆弱的一面，被温柔的大姐一番教诲，内心舒松了许多。下午车抵郑州，我带着一种感激告别了这位萍水相逢的热心大姐。 在郑州我浏览了几个公园，“二七罢工”纪念塔，找地方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来到名闻全国的郑州亚细亚商场，商场外面围着很多人，说是在等待开场表演，这在我眼中真是个新生事物，因为在我家乡，商场就是商场，还有什么表演，姑且观之。果然，几十位衣着鲜艳的少女，站立或骑着小型摩托，手执鲜花或旗帜或鼓乐，在震耳的鼓乐声中展开花样繁多的队形变换表演，为时约半小时。表演结束，看客们一哄而入商场。我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到没有什么兴趣，在里面兜了一圈，随便买点吃的便出来了。 此后我又坐火车去了古都洛阳，直奔伊河岸边的龙门石窟，该石窟始凿于北魏先后经历400多年的营造，才形成如此庞大的规模。现存石窟1300多个，佛洞佛龛2345个，佛塔50多座，佛像50多尊，最高者17米多，最小者仅2厘米。规模最大最壮观的是始建于唐高宗初期的奉先寺，劈山凿崖而建，气势恢弘，几尊巨佛形态各异，表情丰富，栩栩如生。中间的主佛就是举世闻名的卢舍那大佛，传说是以武则天为原型塑造，面如满月，眼含秋水，安详静远。站在巨佛前，我仔细打量着，产生一种心境空灵，神思邈远，忘怀得失之感，感到心境一下开阔了许多。下了龙门石窟，跨过宽广浩荡的伊河，我又拜谒了位于桥头的白居易墓所在地白园。有些煞风景的是，石窟脚下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造景点——中华龙窟，我侧身而过，没有停留。第二天又游览了关羽的葬头之地关林和历史悠久的白马寺，晚上在洛阳留宿一夜。 早上起来简单吃了东西，打听好去少林寺的路线，需要先乘汽车到登封市，再转乘小客车去少林寺。其间山路崎岖，高低不平，似过山车一般，猛地俯冲，上蹿，很是惊险，不时响起惊呼声，已经如此，我索性闭上眼睛，不看路况。司机车技甚是高明，一路有惊无险把我们送达登封，心中拜服！因时间紧，没有浏览登封市。从登封到少林寺的小型公交很多，一块半的车票，上车没多久就到了天下第一名刹。初闻少林寺大名，是因为80年代初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少林寺》，剧中人物小虎和少林寺和尚们的高超武功曾让无数男孩心驰神往，做着自己惩恶杨善的大侠梦。大家一边哼唱着“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一边“哼哈，哼哈”模仿着剧中人物的动作。虽然此前我没有来过这里，却对这里的景物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山门上“少林寺”三个金漆大字是康熙御笔，连同门前空地的数株松树都曾出现在我少年的梦中，我一一抚摸，恰似故友重逢。进入山门，沿着大雄宝殿、藏经阁、方丈室、甘露台一一走来，千佛殿武僧们习武留下的脚坑让我震撼，“台上三分钟，台下三年功”，没有刻苦流汗，哪里有名扬天下的少林武功？在其他方面不也是一样吗。最后在塔林流连，好像看见小虎和仇敌在塔林搏斗，又好像在和白无瑕一起牧羊逗闹。直到下午三点，我才勉强把少林寺浏览一遍，带着一种实现夙愿的满足离开少林，踏上前往开封的路程。 火车到开封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多，有些尴尬，找旅馆睡一夜吧，还有三小时天就大亮了，不睡吧，到哪里去休息一会呢，候车室不让呆。我犹豫着走出车站，在广场东不远的路边居然还有人在卖西瓜，索性买个小西瓜吃了再说。卖瓜老农在一把躺椅上闭目养神，一听有人买瓜，马上来了精神。我一边吃瓜，一边和老人拉话。老人明白了我的犹豫，他告诉我：是否愿意在他的瓜棚下呆到天亮，棚子里有个凉席，一把蒲扇。他自己到不远处的弟弟家睡一会，有人来买瓜就替他卖了。我现在说出来可能大家都不会相信，可这事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身上。面对老人的提议，河南老乡的爽快热情、信任让我感动不已，记得《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到米家镇治牛也是在河南老乡的打铁铺里将就一夜，心生感动，我也跟孙少安学一次吧。老人走后，我头枕背包，躺在凉席上，摇着蒲扇，一会儿便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老人也已来到，向我建议在开封看哪些景点。带着感激，我告别老人开始开封之游。 开封位于河南省中部偏东，黄河南岸，华北平原和黄淮平原交界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七大古都”之一，古称汴梁或汴京。春秋时期，郑庄公在城南筑储粮仓城，取“开拓封疆”之意，定名“开封”。战国时期魏国，五代的梁、晋、汉、周，北宋和金均在此建都。尤其是北宋以此作都城167年，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特别是商品经济很是发达，是当时世界级的大城市之一，有“汴京富丽天下无”之称。但因黄河水患，以前的古城都埋在了地下。现在的景物基本上都是后来重建的。九十年代的开封早已失去了当年作为都城的气势，街道狭窄，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满眼望去，皆为老旧的平房，带着一种土气，俨然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安详地静卧黄河岸边，笑看人间风云变幻。带着我想象中的“清明上河图”的繁华，在反差极大的现实街道中穿行，我的脑子好久没转换过来，宋都御街、龙亭公园、大相国寺、铁塔公园、禹王台，一路走来，我始终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在大相国寺，我甚至想找找鲁智深当年“倒拔杨柳”的遗址，想象鲁智深和林冲初次相会的英雄相惜之情。在龙亭公园的潘家湖和杨家湖之间我呆坐好久，想象着杨家将保卫边疆的雄姿英发，我没进开封府，却想象着包公在里面明察秋毫，怒惩贪官污吏的场景。终于我明白了，我实际上不是来看现在的开封城，而是想看《水浒传》《杨家将》《包公案》中的开封，想看“清明上河图”中的开封，想看信陵君生活过的开封，是想看我多年梦中的开封。但我好像找不到圆梦的感觉，只好带着遗憾离开古都，踏上归途。 一九九六夏季的中原之行，虽只有短短几天，却收获极大，高山大河壮我胸襟，名城古寺开我眼界，风土人情暖我胸怀。使我一扫多日的郁闷心情，开始振作。余秋雨在《文化苦旅》说了一句话：“只有走在路上，才能摆脱局限，摆脱执著，让所有的选择，探寻，猜测，想象都生气勃勃。”这话有道理。 作 者 简 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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