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人间别久不成悲

一个落魄书生，牵一匹瘦马，背着书袋，在深冬的寒风里且行且叹。

一个风流少年，手持玉笛，素手纤纤，在清辉的月影之下如泣如诉。

一个翩翩公子，拥佳人在怀，雪夜里赏梅，在孤寂的庭院里浅唱低吟。

不知为何，读了这人的诗词无端生出了这样的意象，大抵诗词之中也无意窥探了他的一生吧。

知道这词人，是因着杜牧之词，也不知道是谁化用了谁，玉人吹箫，思君日遥。

寄扬州韩绰判官
杜牧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扬州慢·淮左名都
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同样的景色，二十四桥，红药，吹箫之人，意境却大不相同，姜夔之词，深觉悲凉，一人独行于天地，不见故人，却见旧景，物事人非，欲语泪先流。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生于一个破落官宦之家，父亲姜噩，为进士在任职期间病逝，姜夔幼时便随父亲四处辗转，父亲逝后，十四岁的他只能依靠姐姐，在不知名的山村里生活着，或许与同村的孩子嬉笑打闹，或许悬梁刺股挑灯夜读，或许砍柴挑水谋求生活，不论如何，他在一直在此生活着直至弱冠。

男儿志在四方，入仕一展抱负是最好的出路，他四次回家乡参加科举考试，均名落孙山。

仕途不顺的姜夔的他索性放弃了科举，在山水之间流浪，与诗人萧德藻，结为忘年之交。

四处游历，浪荡江湖中，皆交雅士有，他常与范成大，杨万里，辛弃疾这样的词人填词作曲，因此名声日盛。

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
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是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笑语盈盈中，清角吹寒曲。

“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想来他亦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自然少不了郎才女貌的佳话。

第一个女子，应是他生命中的挚爱，合肥姐妹花之中的长姐。

《醉吟商小品》
梁州、转关绿腰、醉吟商湖渭州、历弦薄媚也。予每念之。辛亥之夏，予谒杨廷秀丈於金陵邸中，遇琵琶工，解作醉吟商湖渭州，因求得品弦法，译成此谱，实双声耳又正是春归，细柳暗黄千缕。暮鸦啼处。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
《秋宵吟》
“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

诗词之中多有提及，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然，却以悲剧结尾，那时的他只是落魄潦倒的穷书生，她也只是倚门卖唱的风尘女子，即便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门第不及，世风不容，昨日誓言都成空。

“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 “少年情事老来悲” “鼓声渐远游人散” 这样沉痛的离别之情，大抵在这个女子身上显现的淋漓尽致，直至暮年他依旧难以忘怀这女子。

第二个女子，应是萧德藻的侄女，为他的结发之妻，然，对其知之甚少，亦不知结局如何，诗词之中也少有提及，大抵不尽如人意。

第三个女子，小红， 范成大的侍女，亦是才艺皆俱的女子，与他相见如故，便随了他回家。

       自琢新词韵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
　　回首烟波十四桥。

诗中一句“小红低唱我吹箫”，与“红袖添香夜读书”是多少文人雅士之梦，琴棋书画，美人在侧，恍如一梦。然而，这样的好景不长，高傲如他，不入仕不为官，生活潦倒，日后艰难至衣食不济，便让这女子改嫁了。

在他结识的友人中，不乏商贾大户，张鉴家境豪富，与他亦是生死之交，曾经想出资为姜夔买官，但姜夔却婉言谢绝。

诗词之外，他的字亦负盛名。秦桧的孙子秦埙慕名来求字，他却不屑一顾。

他自身贫寒潦倒，衣食不给，捉襟见肘却经常在家接待那些更穷的游食者。

而他死时，连送葬的钱都没有，唯有好友集资安葬，一生如此，可敬可叹。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评价姜夔的词是“有格无情”，大抵情致深处已难以外露了，深情之处是虚无。

他是孤傲的，一生不入仕，以字画为生。

他是深情的，不忘那女子，以思念入词。

他是孤寂的，才艺伴一生，以诗词为名。

是了，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深情之处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