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孙绍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从逆来顺受到义无反顾

 古代小说网 2020-11-29

 林冲在《水浒传》可谓是“逼上梁山”的点题形象,他本来是统治集团中的人物,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他的职责是镇压造反,却不能不走上造反的道路,其原用“逼上梁山”概括再准确不过了。

孙信绘林冲像

 《水浒传》这个“逼”字的艺术,就是让人物接二连三地遭遇身不由己的挫折,不但被打出了生活的常规,走向了职责的反面。而且从心理上,从性格上打出了常规,让他从一个正统人物变成了造反到底的人物。

 林冲出场的时候,被作者当作正统英雄来表现的,禁军教头的地位决定了他,武艺高强,外表温文尔雅,(“手执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他对外表粗豪的鲁智深一见如故,结拜兄弟,表现出惺惺相惜的英雄气质。但是,要从内心深层把这个高贵的正统英雄逼成义无反顾的强盗,谈何容易。作者让他遭遇多重的侮辱和灾难,两度置之死地,终于把外表儒雅的英雄心理深层凶残逼迫了出来。

第一重逼迫

 正当他和另一英雄鲁智深想见恨晚之时,丫环来报,自己的妻子遭到非礼。这种侮辱是任何英雄所不能容忍的。《水浒传》写道:“林冲走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板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时,认的是本管高太尉之子高衙内……先自手软了。”这个“软”字对英雄来说,用得太狠了。

黄永玉绘林冲像

 待到鲁智深匆匆赶来帮他“厮打”,林冲反而为高衙内打圆场,说他不认得自己妻子,惩罚了他,“太尉面上须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权且让他这一次。”这次事变,本来性质很严重,但是英雄竟然忍了。如果林冲的故事,到此为止,就太窝囊废,太不像英雄了。这说明,英雄在心理上受职务地位的约束,似乎有点逆来顺受,这个事变没有把他打出常规。

第二重逼迫

 得知自己自幼结交的朋友陆谦骗自己妻子到他家,让高衙内调戏。林冲知后,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还带了一把“解腕尖刀”去找此人寻仇。前后三天,没有找着,在娘子苦劝下,作罢。

 这说明,顶头上司的儿子不敢碰,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却不能饶过。英雄毕竟是英雄。应该说,此时的英雄,社会地位还没有打出常轨,仍然是高级军官,只是心理上稍稍出了一下常轨,又恢复常轨了。

第三重逼迫

 林冲被骗,带刀误入白虎节堂,中了高太尉的计,被判流放沧州。这次的打击,其特点是从社会地位上被打出了常轨:从一个高级军官,变成了一个脸上刺着金印的犯人。特别是在野猪林,差一点被高太尉买通的解差杀害。幸而有鲁智深暗中跟随,保住了性命。

 此时林冲的心理是不是与社会地位同步,改变他逆来顺受的常轨呢?没有。当鲁智深提出要杀“这两个撮鸟”时,林冲却说:“尽是高太尉陆虞候两个分付”他们“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林冲被逼如此,明明可以杀了解差,义无反顾地造反,却乖乖继续带着枷继续当他的罪犯。

剪纸《豹子头林冲》

 林冲的性格在层次上很有特点:一方面是社会地位的丧失,一方面反抗性的丧失,逆来顺受有过于娘子受辱。这一点正是《水浒传》深刻之处,要把林冲逆来顺受的个性打出常轨是那么简单的。

 林冲的情节在《宣和遗事》并不存在,在现存资料中与之相近的情节见之于元初杨显之戏曲《郑孔目风雪酷寒亭》。其故事为,郑孔目娶妓女萧娥,萧与高成通奸。郑归来发现,杀死萧娥,高成逃逸。郑孔目自首。被判发配,觧差却是高成。行至“酷寒亭”高成欲杀郑孔目,被郑孔目曾经搭救过的绿林好汉所救。郑乃随之落草(参阅盛巽昌《水浒传补证本》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版,第77页)。这里似乎有了林冲逼上梁山的故事雏形。但是,只是一般的冤狱,仅为私仇。并非官方主使。

 据罗尔纲先生考证,在罗贯中早期著作《三遂平妖传》第八回“张鸾野林救卜吉”,《水浒传》林冲“野猪林”的框架开始显现起来:

当厅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字匠人刺了两金印,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一个是董超,一个是薛霸,当厅押了卜吉,领了文牒,带卜吉出州衙前。……

正走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个人叫声:“董牌!”董超交薛霸押着卜吉先行。那个人看着董超道:“我是知州相公心腹人,适间断配他出来,这厮在州衙前放刁;如今奉知州相公台旨,交你二人怎的做个道理,就僻静处结果了他,回来重重赏你。”

董超承应了。自赶上来和薛霸知会:“只就前面林子里结果了他休。”两人押卜吉到一所空林子前,董超道:“我今日起得早了,就林子里睏睏则个。”薛霸道:“才离州衙行不得三十里路,如何便要歇?”董超道:“今日忒起得早了些,要歇歇。只怕卜吉你逃走了时,生药铺里没买处。你等我们缚一缚,便是睡也心稳。”卜吉道:“上下要缚便缚。我决不走。”

董超将条长索,把卜吉缚在树梢上,提起索头去那边树大枝稍上倒吊起来,手里拿着水火棍道:“卜吉!我们奉知州相公台旨交害你!却不干我们事。明年今月今日时是你死忌!”卜道:“苦呀!我命休矣!”……

说由未了,只见林子外面一人喝声道:“防送公人不要下手!我在此听得多时了。”董、薛二人吃了一惊,慌忙跑出林子外面看时,见一个先生,身长六尺,面如紫玉,目若怪星,……牵拳曳步赶入林子里来。(参阅盛巽昌《水浒传补证本》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版,第78页)

 这里不但有了押解公人杀害流放者,意外未能得手的情节框架,而且叙述的口语(这厮、结果了他、则个、上下、水火棍),也与《水浒传》相近。许多细节更为丰富,甚至公差的名字都是一样的,地点也是林子。最主要的是,其中的因果关系,由私仇变成了州府官家主使。

 而到了《水浒传》里,这个官家竟是中央政权的高官。在《郑孔目风雪酷寒亭》中,被冤的郑孔目,得救后,就干脆落草了。而林冲却在被救以后,仍然心甘情愿地带着枷具继续流放之路。这一笔强化了《水浒传》“逼上梁山”的主题,本来林冲是温文尔雅,是绝不想造反的,即使妻子被顶头上司的衙内侮辱,自己被陷害、被冤枉到差一点丢了性命,得救后,还是不想造反。

 对于人物刻划来说,也是一层深化。作为一个军官,他对于飞来的横祸,一次次是逆来顺受的。甚至到了差一点死于非命,拒绝了救了他的鲁智深的劝告干脆造反,这说明到此他并没有改变他回归主流社会的幻想。读者不难看出,他为一个人,他既是正直的,又是窝囊的。

第四重逼迫

 高太尉派陆虞候、富安来追杀。这是最后一逼,目的是要把林冲的最深层的心理毅然决然,义无反顾,杀人割头的造反气概逼出来。如果让情节直接进入高潮,本当易如反掌。

 但是,直截了当把林冲杀人,在艺术上也没有多少出彩之处。《水浒传》的写法,其高明不在逼反的结果,而是林冲从逆来顺受到杀人不眨眼的过程,这个过程的精致决定了林冲形象的艺术高度。

 正是因为这样,《水浒传》把叙述的线索放在林冲从发现到确认高太尉派人来追杀的过程。

陈洪绶绘《水浒叶子·林冲》

 这个过程,不直接连续,却荡开一笔,写到遇到一个不相干的人物,那是当年东京的酒生儿李小二。林冲曾有恩于他,故来往亲热,似乎是个闲笔,但是,草料场之火,是高太尉派陆虞候富安来伙同当地差拨所为。须让林冲知道,才能引起杀机。

 但是,如果用补叙手法,像鲁智深野猪林救林冲那样,一口气把前因说出来,不但手法重复,而且粗糙。作者不取等情节发生以后再作说明,而是为后果先安排前因,这叫做伏笔。在金圣叹评注中叫做“草蛇灰线法”,“骤看之,有如无物,及至细寻,其中便有一条线索,拽之通体俱动。”(陈曦钟等《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页)

 对于这一点,金圣叹有自觉的理论阐释:“文自在此而眼光在后”,“文自在后,而眼光在前”。“如酒生儿李小二夫妻,非真谓林冲于牢城营有此一个相识,与之往来火热也。意自在阁子背后听说话一段绝妙,则不得不先作一个地步,所谓先事而起波也。”(陈曦钟等《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4页)

 李小二夫妻的在情节中的功能在于“阁子背后听说话一段”,但是,小说中,并不让小二妻子(读者)听清全部,只听得其中片断“高太尉”“好歹结果了他性命”。金圣叹评说:“阁子背后听四个人说话,听得不仔细,正妙于听得不仔细”。(陈曦钟等《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4页)表面上是不让小二妻子一下子就知道,而让林冲慢慢感知。从情节说,是有曲折,从人物说,感知有过程,为杀人割头后果的最初布置前因。

连环画《林冲雪夜上梁山》封面

 整回情节,都是叙述和对话,几乎没有直接心理描写,但是,其构思,却是把林冲的心理感知作为纲领,一步步打出常轨。这个过程,不是径情直遂的,而是起伏跌宕的。

 第一层是,林冲断定来人系陆虞候,也曾带着解腕尖刀,但是三五日不曾寻着,那复仇的心思就慢慢淡化了。

 第二层是,不但没有危机的苗头,反而得了个比之看天王堂更好的差事。第三层是,接管草料场。从此以后,情节的最后关键就是让林冲亲耳得知放火烧草料场,意图烧死自己的,就是高太尉派来的陆虞候。

作者此时用的是第三人称全能全知的叙述,但是,实际上,又是循着林冲的单一感知。要让陆虞候在林冲面前自述来此烧死林冲的阴谋几乎是不可能的。对于作家采取的叙述策略,金圣叹的评注,说其好处,在于反复强调了许多“火”字:

 此文通篇以火字发奇,又于大火之前,先写许多火字,于大火之后,再写许多火字,我读之,因悟同是火也,而前乎陆谦,则有老军借盆,恩情朴至,后乎陆谦,则有庄客借烘,又恩情朴至,而中间一火独成大冤深祸,为可叹也。

夫火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而恩怨相去遂至于是…….文中写景处,都要细细详察,如两次照顾火盆,则明林冲非失火也,止拖一条絮被,则明林冲明日要归来,今止作一夜计也。如此等处甚多。(陈曦钟等《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4页)

 金圣叹是很有艺术眼光的,在当时可能最有文学评论的天才的,他看出了作者对草料场之被火烧的结果,细心地部署下了前因。这种“草蛇灰线法”,表明“作者之胸下有经有纬”(陈曦钟等《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5页)。

金圣叹批点《水浒传》

 对于古典小说情节之逻辑严密,特别是细节之前后照应,在金圣叹应该是一大发现。在评注武松打虎时,他反复强调打虎的之前,“哨棒”被反复提及了十四次。但是,这个优长似乎被他看得太扩大化了。

 其实“哨棒”之有无于武松打虎,不在其有,而在其未见老虎,夸口怕老虎的不是好汉,见了老虎,却是把酒都做冷汗出了,而且唯一的武器哨棒,打不准,用力过猛,打断了。说明武松一时惊慌失措。

 这里,金圣叹对“火”的强调,也是一样,一方面,事前反复提醒读者“文中写景处,都要细细详察”,在草料场,“火”隐藏危机的可能,另一方面,则也没有忽略,“两次照顾火盆,则明林冲非失火也。”特别是第二次,林冲临走时,特地交代林冲“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金圣叹也明说,后来的火“不是失火”。

 既然不是失火,则反复提及的好处在哪里呢?金圣叹语焉不详,只是含糊地说“夫火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而恩怨相去遂至于是。”但是,火是情节的结果,而不是情节的原因。对于情节来说,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结果。

年画《武松打虎》

 其实,金圣叹在这里多多少少有点看走了眼,对于林冲的感知程序来说,重要的不是火,而是雪。如果不那么大的雪,则林冲很可能被烧死在草料场内。这一回中,有几次通过林冲的感知提醒读者。

 第一次是走草料之初,“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金圣叹于此处,评注曰“一路写雪,妙绝。”

 第二次写林冲出门去买酒:“那雪下得正紧”,金圣叹又评注曰“写雪妙绝”。

 第三次是,林冲买了酒回来又写:“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金圣叹又评注说:“写雪妙绝”。

 一连三次赞叹雪写得妙,说明金圣叹感到了雪的精采,但是,却并不明白精采的原因。其实,金圣叹被自己的理论遮蔽得厉害。这一回的回目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可见关键在风雪。再说,林冲回到住处,“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这本已足够暗示雪在情节中的功能,作者还恐怕读者粗心,又在叙述以外,加上难得一见的评说:“原来天理照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

 这还不算,在金圣叹所修改的原本(120回本)一开头就有一段:“诗曰”其中有“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另外,在去草料场的路上和沽酒回来的路上,对雪还以诗语加以渲染。其中之一是这样的: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

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不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由此可见作者对于雪的重视,超过了一般写景。金圣叹感觉到雪写得“妙绝”是对的,但是,却不明白妙在情节中的作用。

 以金圣叹的艺术感受力,觉得这些诗语,实在并不高明,就在改编的七十二回本将之通通删除。但是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合理性在于,雪在情节中起着关键作用。否则林冲被雪压死,情节将无以为继。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按金圣叹的理论,林冲不死是后事,而草蛇灰线法则要为之安排前因。那就是让他去沽酒。为了让他去沽酒,先让原本看守草料场的老军人,告诉他附近有市井,可以沽酒。为了让他在草屋塌倒以后有个去处,在沽酒路上,先安排他“看见一座古庙”。还让他“顶礼道:‘神灵庇佑,改日来烧纸钱。’”

 有了这样的伏笔,林冲才不得不在草厅倒了以后,来到这所古庙。不来到这里,就不可能亲耳听到陆虞候述说高太尉派他们来害死林冲的来龙去脉。本来按他在野猪林对待要害他性命的解差董超、薛霸的原则,他们是奉高太尉的差遣,还劝鲁智深不要杀他们。而在这时,虽然听出来仍然是高太尉的差遣,

 但是,这一笔可以用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形容。林冲内心积累的愤恨和屈辱爆发了,心理上彻底地打出常规:这个温文尔雅的,逆来顺受的英雄,化作了尽情杀戮的屠夫。《水浒传》对林冲的杀人,用了相当淋漓的笔墨,描写了一连杀死三个人的过程。特别是对卖友求荣的陆谦,写得更是淋漓:先是痛骂,然后是的“把陆谦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值得注意的是,林冲杀人的过程,并不以杀为满足,杀得很有程序。先将差拨的头割下来,挑在枪上。不但杀后的心理,而且动作也很有程序,显得很从容。

 把三个人的头一并割下来,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放在山神庙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荅(加“月”字旁)膊,把毡笠子戴上去,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

陆林辑校整理《金圣叹全集》

 一个禁军教头已经成了杀人犯,心理上该有多么大的震动啊,但是,林冲毕竟是林冲,毫无心慌意乱之感。居然把杀人的事情做得如此镇静,有板有眼,把三个人的头发结在一起,放到庙时桌子上,再穿白布衫,系荅(加“月”字旁)膊,戴毡笠子都是需要时间的,然而,林冲镇静到,还有闲心“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这可真是中国传统小说叙述的大手笔了。

 但是,显着严寒,走到一个庄子外面,向人家买一点酒来挡挡寒气遭到拒绝,却变得暴躁起来,不说自己不讲理,而是说:“这厮们好无道理”,“把手中枪看着焰焰着火的柴头,望老庄家脸上 只一挑,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着。”还把在场的庄客赶打跑了把人家酒拿来喝了个“快活”。结果是醉倒在雪地里,被人家吊起来打。

 这个外表温文尔雅(“手执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的军官,杀人时都没有暴躁,却在杀了人以后,变得无理暴躁起来。向读者显示,刚才那憋在心里的一股怨气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这就怪不得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要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陈曦钟等《水浒传会评本》上,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9页)

银币《豹子头林冲》

 真正从内心里打出常轨的林冲和那个刚出场外表温文尔雅,“手执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的林冲,妻子受了上司儿子的侮辱,差一点被解差杀了逆来顺受的林冲,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了,但是,正是因为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才显得他更是林冲这个人物了,他内心深处压抑得越是外,越是深,暴发出来越是猛。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