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徐怀中与《牵风记》丨戎马生涯,笔耕不辍

 新华书店好书榜 2020-12-02

年届九旬的徐怀中先生创作出长篇小说《牵风记》,令人惊叹。2019年金秋时节,这部作品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更可喜可贺。

一位评委回忆评奖过程时说,《牵风记》一开始就受到评委的广泛关注。徐老不仅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闻所未闻的新的战争体验,而且这种体验是那么深入人心,那么美好。他似乎很早就找到了军事文学创作的另一扇奥秘之门,另辟蹊径,别有洞天,打破了军事文学创作的诸多惯性思维。讨论时有评委说,《牵风记》是一个老作家对于文学的致敬,我们也应该对这样矢志不渝的老作家致敬。在几轮投票中,《牵风记》都一路领先,并在最终以并列最高票数登榜。

长篇小说《牵风记》以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千里挺进大别山为历史背景。作品中没有宏大的战争叙事,笔墨聚焦于三个人物和一匹马的故事。投奔延安的青年女学生汪可逾,随身带一把古琴,路经“夜老虎团”驻地,因一曲《高山流水》,与知识分子出身的团长齐竞相识,成为他部下的一名文化教员。汪可逾聪明灵动、冰清玉洁,是美的化身,小说因她牵出了一段段战争岁月的甘苦。男主人公齐竞,是一名儒将,文武双全,儒雅健谈。在浪漫激越的战地恋歌即将奏响之际,却因性格的内在冲突而走向凄苦与悲怆。齐竞的通信员曹水儿,高大威猛、勇敢果决,非常男子汉,而一出出“战场艳遇”,终于酿成悲剧。还有一匹灵性神奇、善解人意的老军马“滩枣儿”,与三个人物的命运交织演绎,令人不胜感慨。评论认为,小说血色唯美,空灵奇崛。既有对战争、人性的深刻思考,也有人与大自然神奇关系的表现,亦真亦幻,拓展了战争文学的创作空间。

怀中先生说:我对这次战略行动太熟悉了,从头到尾,我们怎么过黄河,怎么渡过黄泛区,怎么突破一道一道的关卡,直到过了淮河,上了大别山,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到了大别山后又经历了重重险恶,敌人的扫荡,大火烧山等,直到我们开辟根据地,站住了脚。

那段难忘的战争经历,多少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到1962年在西山八大处闷头创作近一年,写出了约20万字的初稿。但是,这部作品未及完成出版便被烧毁了。进入新时期文艺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我必须从零公里起步,再度开发自己。”从2014年开始,他重写50多年前的未竟之作。怀中先生说,如果当年的那部书稿出版的话,也就是一部平常的战争题材小说,那就不会有《牵风记》了,这两部作品不能同日而语。

这是一次思想和艺术上的艰难蜕变,他形容:“我的小纸船在‘曲水迷宫’里绕来绕去,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才找到了出口。”

《牵风记》的主题,其关键词为:人性、自然哲学。而在作品中,这些都是通过人物和细节来体现的。小说中的三位主人公,各有其不同的人生点位,汪可逾是自然本心的,本色纯真质朴;齐竞是使然的社会中人,努力奋斗型的;曹水儿则是本能式的,刚烈而可爱,冲动而可叹。

汪可逾的乳名“纸团儿”,是整个作品的核心意象。我们的人生,拼搏也好,历练也好,磨难也好,好多都是一条单行道,缺乏向本来的回归。《牵风记》以纸团儿入水这个艺术意象,集中蕴含了揉皱与展平的双向人生之道。而齐竞则是到最后才懂得了纸团儿揉皱,又在水里展开的人生哲理,这一下他终于读懂了汪可逾。

《牵风记》浓缩了一位老作家的生命体验和人生哲理,从中我们可以观照人性,反思人生。

《牵风记》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人性坚守成为怀中先生终始不渝的创作轴心,奥秘应该就在此中。作家在《牵风记》中一再提示“回返零公里”,就是人性之初、大爱之心,本真而圣洁的爱。

《牵风记》中的两位主人公汪可逾和齐竞,虽然彼此欣赏和相互吸引,尤其是齐竞对汪可逾追求不已,但到两人就要最终走到一起的时候,齐竞情爱中的世俗杂染稍一表露,率真的汪可逾立刻无法忍受,一句“齐竞!我从内心看不起你!”使得这段原本奇美的战地恋歌凄然而止。

生长在战争动荡年代,初中毕业就从军打仗,文化教育基础薄弱,读书自然有限。解放初期,二十出头的他参加工作组,行走于四川西南部一带。那时他抽空就到新华书店去看书,因为当时部队只发津贴,没有工资,买不起书。时间长了,店员就经常给这位年轻军人留着新书,等他看过之后再卖出。

《牵风记》插图民作

我们问他印象最深的作家,他说是梅里美。梅里美是法国十九世纪作家,还是语言学家和翻译家,他的作品简洁凝练,惜墨如金,还有一种浪漫主义的神秘之美,被称为法国第一位中短篇小说大师,是法国十九世纪最富有艺术魅力的作家之一。

从怀中先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某种潜在的影响,文字精道,人性关怀,唯美的追求。

怀中先生说,小说应该是生机盎然的,像是一片草地般郁郁葱葱。如果写得不好,就可能是一块防雨布,虽然也是绿颜色,但是没有生机。作品里要有大量的生活细节,特别是战场上的细节,这样才能征服读者,才能让观众觉得是立体的,而不是哲理概念的演绎。怀中先生从军之初就搞美术,视觉感很敏锐,转到文学创作,描写具体细节,就像是在画布上作画,通过文字而呈现画面,小说就有了很强的视觉感。“所以我写每一个视觉形象都尽可能写得很细,细到让读者产生兴趣,自然就立体化,自然就视觉化。我努力让文字在视觉上有冲击力。”

《牵风记》13万字,陆陆续续写了四年。怀中先生说:我年老多病,写作习惯也不好,总要在脑海里把准备写的情节清楚过一遍,背诵下来,才能落笔,再继续写后面的文字。其间不断修改,近乎爬行状态,写得很慢。我没有多少时间,本来这一题材能写出更多的字数,但我恐怕来不及,所以希望这个文本尽可能精粹,聚焦三个人一匹马,也就够了。我对写作的追求,是尽最大力量去完成精彩的一击。

1956年写作长篇小说《我们播种爱情》

通常的文学创作,我们头脑里往往都有好多概念设定,以为小说应该怎么写,以为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以为人物、主题如何如何等等。但那些全都是与实际不相干的概念,结果你始终不知道怎么写,在那些套子的束缚中怎么写都不对。直到突然发现“原来是这样”“原来可以这样写”,这才终于突破了概念,贯通名与实,即知道了原本,找到了自己。

世纪之交,年届古稀的怀中先生,接连拿出三篇重要作品:散文《回返未来——解读都江堰》和短篇小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许你看过日出》。先来看他的《回返未来——解读都江堰》。

位于成都平原顶端岷江上的都江堰工程,造就了“水旱从人”的天府之国,已经连续运转了两千多年,是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

当年蜀郡太守李冰主持建造都江堰,用了四十年。怀中先生则说,我也用了四十年,才找到理解都江堰的契机。

《回返未来——解读都江堰》堪称李冰的知音:

“经历了两千多年的世事沧桑,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说,都江堰实在是水利史上绝无仅有的神品。

“渠首分水鱼嘴,是顺水流方向,筑起一道河中堤,把岷江一分为二,内江引水灌溉,外江溢洪排沙。设计者精确地利用了弯道环流,为汹涌奔腾的岷江保留了它表现自己性格的充分自由。岷江则乘此兴会,乐得依从人愿,自动承担起了‘分四六,平潦旱’的义务。春灌季节,正是枯水期,经弯道自然制约,可集中主流六成水进入内江,保证春灌需求,而外江吞水只有四成。夏季洪水到来,内江受水限于四成,外江变为六成水,恰好可以顺利泄洪。

“几乎就是一条‘活’的岷江了,把自行调节作用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李冰并不喝令从万山丛中夺路而来的一条大江静止下来,并不猝然中断它的脉息搏动,而是在江水习常的流动中,解决了水利工程中历来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种种复杂矛盾。以时间截取空间,以空间赢得时间,取水和排沙泄洪同步,灌溉与航运放排并举。这分水堤,还只是都江堰三大主体工程之一,如果连同宝瓶口和飞沙堰,从整体布局来考察,其系统作用更加凸现出来,随机有序,浑然天成,奥妙之处简直不可思议。

“我来回答,就很简单,都江堰工程是李冰同日月山川达成的一个默契。

“李冰建堰,追求的是顺任自然,不施斧凿。他注重因其势而不逆其势,应其时而不违其时。仿佛工程的最高设计要求,便是效法天地而行无所事。你不能否认,都江堰是值得我们效仿的永远的经典。”

上面之所以大段引述怀中先生的文字,因为从《回返未来——解读都江堰》,我们可以感受到《牵风记》的思想脉络和内涵。

而近二十年前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两个短篇小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也许你看过日出》,则呈现了《牵风记》艺术基调的探索,为这部长篇打了一个前哨战。《牵风记》中有关纸团儿的一段“空白页寄语”,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中以题记的形式而披露。汪可逾那标志式的微笑,则在《也许你看过日出》中有过详尽的描述了。如是,《牵风记》已呼之欲出。

徐怀中和夫人于增湘游杭州西湖


怀中先生戎马生涯,笔耕不辍。《我们播种爱情》《无情的情人》《西线轶事》《阮氏丁香》都是脍炙人口的佳作。在《牵风记》中,徐怀中先生以对文学创作终身不竭的激情和追求,实现了他矢志不渝的写作追求:“尽最大力量去完成精彩的一击。
 
怀中先生与人民文学出版社有着很深的缘分。早在六十年前的1959年,为了庆祝建国十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精选,其中就有怀中先生的《我们播种爱情》。其后又与人民文学出版社有过多次合作。2012年,怀中先生将长篇纪实文学《底色》交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并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