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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冠状病毒入侵人体细胞之谜

 昵称37581541 2020-12-05

作者      郭晓强


SARS-CoV-2表面刺突蛋白可与肺泡细胞膜上血管紧张素转换酶2(ACE2)特异性识别,并启动随后的膜融合,协助完成病毒内吞。有关病毒感染过程的认识,对特异性疫苗的研发和针对性干预策略的实施,均具有重要意义。


2019年12月起,全球爆发一种严重的传染性肺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novel coronavirus pneumonia, NCP)。随后世卫组织将此病正式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病(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此病患者通常表现出发热和干咳的典型症状,此外还会伴随疲劳、头痛等现象,严重时会出现呼吸急促或困难,甚至死 [1]截至2020年5月中旬,全球已有逾400万新冠肺炎感染者,其中30万患者死亡,给人类健康、生活以及经济活动等均带来灾难性影响。这是进入20世纪以来、继2003年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和中东呼吸综合征(Middle East respiratory syndrome, MERS)以后更为严重的肺部传染病。

新冠肺炎的元凶:新型冠状病毒

科学家迅速着手,不久就确定了新冠肺炎的致病元凶。跟SARS和MERS的致病原一样,新冠肺炎也是由于一种冠状病毒,最初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2019 new coronavirus,2019-nCoV) [2,3],后发现与SARS-冠状病毒(SARS-CoV)具有较高保守性(结构相似和相关性),遂更名为SARS-CoV-2(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2)。SARS-CoV-2的鉴定,为解决新冠肺炎的防治问题指明了重要方向。

SARS-CoV-2病毒拥有一个较为“漂亮”的外表,外面是保障病毒完整性的包膜结构(envelope),内含负责病毒传宗接代的遗传物质——正链RNA。病毒包膜上还点缀有3种重要的结构蛋白质,分别是刺突蛋白(spike, S)、包膜蛋白(envelope, E)和膜蛋白(membrane, M),病毒正链RNA还结合核衣壳蛋白(nucleocapsid, N),这些成分构成SARS-CoV-2的全部结构。

相对于细菌和真菌等尚可独立生存的微生物,病毒是完全寄生的,必须借助宿主细胞才可以生存和繁衍下去。病毒的生活史非常“简单”,概括而言就是 “两点一线”:“两点”就是病毒在其宿主的细胞外和细胞内,“一线”就是病毒出入细胞的过程。SARS-CoV-2也不例外,它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宿主细胞,以完成自己“繁衍生息”的使命。因此,相应的防治策略就是阻碍每一个关键过程的发生,而阻断病毒进入宿主细胞是至关重要的。

开启宿主细胞之门的钥匙:刺突蛋白

SARS-CoV-2若感染细胞,首先需要自身的蛋白质发挥作用,而这个关键因素是刺突蛋白。SARS-CoV-2刺突蛋白的一端插入病毒包膜内,而大部分位于病毒外侧。正常情况下,三个刺突蛋白形成一个 “冠状”结构,这也是SARS-CoV-2得名的原因所在。

刺突蛋白可进一步分为S1和S2两部分。S1位于远病毒端(蛋白质的N端),含有一个关键的受体结合区(receptor-binding domain, RBD),负责跟宿主细胞表面的特定蛋白质(称为受体)进行特异性结合与识别;S2位于近病毒端(蛋白质的C端),含有一个重要的融合肽区(fusion peptide, FP),对病毒包膜与宿主细胞膜融合至关重要;两者之间还拥有一个酶切位点,称为分开点。因为S1和S2的功能是依序进行,所以S1执行功能后必须在分开点与S2断开,才可保证S2功能的完成 [4,5]

SARS-CoV-2的刺突蛋白和SARS-CoV的刺突蛋白,结构大同小异,相同之处决定二者采取相似的感染机制,而不同之处则展示出二者在传染能力上的些许差异。例如,SARS-CoV-2的S1片段部分氨基酸出现变化,导致与宿主细胞受体的结合能力增加;SARS-CoV-2还引入新的分开点,使S1和S2更容易分离,这一特性造成病毒进入宿主细胞的能力大大增加。因此相较于SARS-CoV,SARS-CoV-2通过变异获得两大能力:与宿主细胞的受体亲和力更强,随后的膜融合性也更佳。这或许就是新冠肺炎传染性强的原因之一。

控制病毒进入的门锁:
血管紧张素转换酶2

病毒侵染宿主细胞,具有严格的选择性,否则病毒的危害会无比巨大。SARS-CoV-2若要进入宿主,仅有刺突蛋白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宿主细胞受体蛋白质予以协助才可能完成,该策略可称为“里应外合”,而发挥“内应”作用的是一种被称为血管紧张素转换酶2(angiotensin-converting enzyme 2, ACE2)的蛋白质。

要理解ACE2正常作用,首先要熟悉肾素—血管紧张素系统(renin-angiotensin system, RAS)。当机体血压降低时,肾脏细胞会分泌肾素。肾素本身并不具备升高血压的能力,它需要将肝脏合成的无活性血管紧张素前体分子转化为血管紧张素Ⅰ。血管紧张素Ⅰ有一定的降血压活性,但作用较弱,因此要在肺部被血管紧张素转换酶(ACE)催化,进一步生成血管紧张素Ⅱ。血管紧张素Ⅱ具有强烈的升血压活性,但如果过量通常会引发高血压,因此临床上常用ACE抑制剂如依那普利和卡托普利等,通过减少血管紧张素Ⅱ的生成来治疗高血压。

这个肾素—血管紧张素系统看起来有一个明显“瑕疵”,那就是它只管升高压,而在理论上,机体还应该存在一个降血压机制,以维持正常的血压水平。2000年ACE2的发现,使该问题得到很好的解答。ACE2可催化血管紧张素Ⅱ进一步水解,使其升血压活性减弱甚至消失,从而保障机体血压的相对稳定。ACE2在肺泡上皮细胞、小肠表面肠上皮细胞、心和肾的内皮细胞等多种细胞中广泛存在,因此具有重要生物学功能。

正值ACE2调节血压的生物学作用被全面研究之时,一次突发事件改变了研究方向。2003年爆发SARS疫情,而2004年就确定了ACE2的另一重身份——作为SARS-CoV刺突蛋白受体,协助病毒进入细胞。因此,一个原本对机体有益的分子,却被病毒“劫持”,成为病毒进入细胞的帮凶,起到助纣为虐的作用。新冠肺炎暴发后,ACE2再一次被鉴定为SARS-CoV-2刺突蛋白受体 [6-8],起协助病毒进入的作用。

ACE2和病毒的刺突蛋白结构类似,也属Ⅰ型跨膜蛋白,即蛋白质N端在细胞外,C端在细胞内,靠近C端有一个跨膜结构,保障ACE2定位于细胞膜。ACE2大部分结构位于细胞外,包括催化血管紧张素Ⅱ转化的结构域(指的是活性部位),当然也包含被刺突蛋白识别的区域。

ACE2可与SARS-CoV-2刺突蛋白受体结合区发生特异性识别与结合,这种结合的紧密程度远大于ACE2与SARS-CoV刺突蛋白,因而更加有利于病毒进入宿主细胞。

宿主细胞大门的开启:
刺突蛋白—ACE2结合

SARS-CoV-2刺突蛋白与ACE2结合,仅仅完成病毒侵染细胞的第一步;尚需后续一系列操作,病毒才可最终进入宿主细胞。

刺突蛋白与ACE2精准结合,可启动宿主细胞的细胞膜内陷,从而将病毒团团包围,形成一个内吞体。因完整刺突蛋白的空间位阻妨碍宿主细胞膜和病毒包膜靠近,故需特定蛋白酶的辅助,著名的如跨膜丝氨酸蛋白酶2(transmembrane protease serine 2, TMPRSS2)等将S1和S2之间“剪开” [9],暴露出融合肽区。融合肽可插入宿主细胞膜,并牵引病毒包膜靠近,最终实现膜融合。由于SARS-CoV-2获得了一个新的蛋白酶酶切位点,因此极大地增加了S2的暴露能力和随后的膜融合效率。接着,作为病毒遗传物质的正链RNA释放到宿主细胞内,借助宿主的翻译机制、合成原料等进行病毒繁殖,条件成熟后释放出大量子代SARS-CoV-2,开启对宿主细胞的新一轮感染。

ACE2可在肺气道上皮细胞、肺泡上皮细胞、血管内皮细胞和巨噬细胞等多处表达,因此对肺的作用尤为重要。研究发现,如破坏小鼠肺部ACE2的功能,则丧失对急性肺损伤的保护。ACE2协助SARS-CoV-2进入肺部特定细胞,可造成两个严重后果。一方面把病毒放入细胞,使细胞成为病毒繁殖的温床,最终导致细胞死亡,可谓“引火烧身”,而更为严重的是,还可以进一步感染其他细胞,引发连锁反应;另一方面ACE2自身会被破坏,无法完成原本应该执行的正常功能(如降血压等),可谓“擅离职守”,最终造成严重的后果,包括肺泡上皮受损、呼吸功能障碍、肺器官衰竭等临床表现。

对侵染的防治策略

对SARS-CoV-2进入细胞的过程开展研究,目的在于开发特异性的防治策略。由于病毒进入是SARS-CoV-2感染环节的第一步,因此在这个环节上采取干预措施更为有效,基本策略如下:

阻碍SARS-CoV-2刺突蛋白靠近ACE2

实现这一目标可以通过多种手段。首先,可制备人源化SARS-CoV-2刺突蛋白单克隆抗体应用于临床治疗。由于外源抗体与刺突蛋白的结合能力更强,因此能竞争性地阻断病毒靠近细胞。其次,开发疫苗使机体自身产生刺突蛋白抗体,这种方法较之前一手段,抗体的产生更为持久,因此可作为预防方案。第三,采用重组型可溶SARS-CoV-2刺突蛋白,让其与宿主细胞ACE2结合,从而竞争性地抑制病毒的结合。考虑到这一策略会占据ACE2,可能影响后者正常功能的发挥,因此其疗效尚待评估。

破坏病毒包膜与宿主细胞膜的融合 [10]

实现这一策略也有多种方案。首先,采用TMPRSS2抑制剂,如目前已临床应用的萘莫司他(nafamostat,具有抗凝、抗纤维蛋白溶酶及抗血小板聚集作用)和卡莫司他(camostat)等。其次,采用其他酶抑制剂,包括巴瑞替尼(baricitinib,临床用于治疗类风湿关节炎)和芦可替尼(ruxolitinib,用于治疗骨髓纤维化)等。这些药已获批准应用于临床,因此进一步用于治疗传染性肺炎,属于“老药新用”,安全性有较大保证,仅需进而证明临床疗效即可。

精准防治中的难题

如此众多策略可阻止SARS-CoV-2进入细胞,是否意味着已经可以战胜这一突发传染病了呢?事实远非如此简单,因为理论付诸实践尚存在诸多问题。尽管病毒很小,但人类对付它们的手段十分有限。

预防的最好策略是开发出疫苗,然而许多病毒的快速变异(高突变率)使得疫苗研发最终失败。经典案例如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 HIV;即艾滋病病毒)、丙型肝炎病毒(hepatitis C virus, HCV)和流感病毒(influenza virus)等,目前均缺乏有效疫苗。

广谱性抗病毒药物对特定病毒的治疗效果都较为有限,而针对特种病毒的有效药物又缺乏普遍性。如丙肝“神药”索非布韦(sofosbuvir)的核心结构为核苷酸类似物,通过抑制病毒遗传物质的复制而发挥药物活性;但采取类似策略的瑞德西韦(remdesivir)在治疗新冠肺炎上却不再“神奇”。

在对抗病毒性疾病方面,人类仍处于一种“路漫修远、上下求索”的状态。病毒的一大特征是高突变率(源自选择压力),这一特性一方面造成病毒的跨界传播(SARS-CoV-2通过突变更易感染人类),另一方面也给防治工作带来重大挑战(耐药性产生和疫苗失效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病毒靶点突变,最终逃过药物作用和机体免疫识别)。

精准医学体现在两个层面:“精”是指对疾病发生有一个全面系统的理解与认识;“准”是指治疗措施上力求效果尽可能好,副作用尽可能少。目前对病毒性传染病,在“精”和“准”上都存在诸多欠缺,因此仍须作出更大努力以攻克众多难题


郭晓强:副教授,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石家庄 050081。xiaoqiangguo123@163.com

Guo Xiaoqiang: Associate Professor, Shijiazhuang Vocational College of Technology, Shijiazhuang 050081.

  1. Lu R, Zhao X, Li J, et al. Genomic characterisation and epidemiology of 2019 novel coronavirus: Implications for virus origins and receptor binding. Lancet, 2020, 395(10224): 565-574.
  2. Zhou P, Yang X L, Wang X G, et al. A pneumonia outbreak associated with a new coronavirus of probable bat origin. Nature, 2020, 579(7798): 270-273.

  3. Wu F, Zhao S, Yu B, et al. A new coronavirus associated with human respiratory disease in China. Nature, 2020, 579(7798): 265-269.

  4. Walls A C, Park Y J, Tortorici M A, et al. Structure, function, and antigenicity of the SARS-CoV-2 spike glycoprotein. Cell, 2020, 181(2): 281-292.E6.

  5. Wrapp D, Wang N, Corbett K S, et al. Cryo-EM structure of the 2019-nCoV spike in the prefusion conformation. Science, 2020, 367(6483):  1260-1263.

  6. Lan J, Ge J, Yu J, et al. Structure of the SARS-CoV-2 spike receptor-binding domain bound to the ACE2 receptor. Nature, 2020 Mar 30, doi:  10.1038/s41586-020-2180-5. [Epub ahead of print]

  7. Yan R, Zhang Y, Li Y, et al. Structural basis for the recognition of SARS-CoV-2 by full-length human ACE2. Science, 2020, 367(6485): 1444-1448.

  8. Shang J, Ye G, Shi K, et al. Structural basis of receptor recognition by SARS-CoV-2. Nature, 2020, doi: 10.1038/s41586-020-2179-y.

  9. Hoffmann M, Kleine-Weber H, Schroeder S, et al. SARS-CoV-2 cell entry depends on ACE2 and TMPRSS2 and is blocked by a clinically proven protease inhibitor. Cell, 2020, 181(2): 271-280.E8.

  10. Tay M Z, Poh C M, Rénia L, et al. The trinity of COVID-19: Immunity, inflammation and intervention. Nat Rev Immunol, 2020, doi: 10.1038/s41577-020-0311-8.

关键词:新冠肺炎   SARS-CoV-2   刺突蛋白   ACE2  

  本文刊载于2020年第72卷第4期《科学》杂志  

《科学》杂志于1915年1月在上海问世,

 早年由任鸿隽,杨杏佛,胡明复,赵元任等学者编辑写作,

是我国历史最长的综合性科学刊物。

杂志定位为高级科普期刊,致力于科学知识、理念和科学精神的传播,科学与人文互动,历史和前沿并举,为提升我国全民科学素质和建设创新型国家服务。杂志现任主编为中国科学院院长白春礼院士,主办单位为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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