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生时春恨生, 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 怅望江头江水声。 ——李商隐《暮秋独游曲江》 佛说:“人生七苦, 生,老,病,死,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其中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永失所爱, 同时面对爱人的别离与死亡, 悲苦难言,痛断肝肠。 远去的人虽远去了, 活着的人却无法停止思念。 难以忘记,便永刻心间, “深知身在情长在”, 直到生命尽头,我还记得你。 这年春天,李商隐罢职返回京城。 一路上,他都在思念着心爱的妻子, 期待着分别后的再次重逢。 谁知这一见,竟是永别的前兆。 回到家中,妻子正在门前等他, 美丽依旧,容颜却十分憔悴。 原来,自从两年前分别过后, 她的病情不断地加重,而今, 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得知这个消息,李商隐心如刀绞。 他悉心照料着妻子日渐羸弱的身体, 昼夜守候,不敢稍离一步。 可惜,天命终究无法逆转, 几个月后,一个秋风凄凉的日子, 心爱的妻子,永远地离开了他。 从此,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每日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年, 他的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 六年后,又是暮秋之时, 他独自漫游到曲江边。 望着满江枯残的荷叶, 不禁想起了早逝的妻子。 又想到自己也命不久矣, 万千心绪瞬间涌上心头, 写下了这首《暮秋独游曲江》。 荷叶生时春恨生, 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 怅望江头江水声。 满江荷叶,春生秋败, 一如心中,春愁秋恨。 只要我还活在人世间, 便永远对你饱含深情。 任凭一腔惆怅,独对江水涛声。 半年后的春天,李商隐与世长辞。 临终之际,还痴痴地唤着她的名字。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痴情不渝,至死不忘, 大概,这便是爱情的最深层次。 不仅是惊鸿一瞥的心动, 胜过于痴男怨女的纠缠, 永远记得,永远深爱,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深情犹在,却天人永隔, 李商隐的悲痛,苏轼最懂。 自从爱妻王弗撒手人寰后, 十年间,日日思忆,夜夜入梦。 这一夜,苏轼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看见了端坐窗边正在梳妆的妻子。 他满怀激动地走上前去, 想对她诉说多年未见的思念。 或许是因为灰尘满面, 或许是因为两鬓如霜, 妻子竟一时间没有认出他来。 两人只是痴痴地对望着, 不自觉地,便泪流满面。 重逢的欢喜,很快便化作了泡影。 妻子突然间便消失不见, 眼前,只剩下一座凄凉的孤坟。 他的梦被惊醒了,心也摔得稀碎, 泪眼朦胧,悲凉无处言说, 唯有强忍心痛,写下了这首著名的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李商隐说:“深知身在情长在。” 苏轼也说:“不思量,自难忘。” 只要自己还活在世上, 有些人,便永远无法忘记; 而思念,也永远无法停止。 世人常说“刻骨铭心”, 这种刻于骨、铭于心的感情, 便是人世间最深挚的爱。 正如一首老歌所唱: “穿过喜和悲,跨过生和死, 爱是永恒,当所爱是你。”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 “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这些耳熟能详的动人情话, 都出自著名翻译家朱生豪之手。 在短暂的一生中,他曾写下540封情书, 而唯一的收信对象, 便是他心爱的妻子宋清如。 可惜,天有不测,情深不寿。 1944年,仅32岁的朱生豪, 因劳累过度患肺病而早早逝世, 只剩下宋清如和年幼的儿子, 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人世间。 以宋清如的才貌, 再觅良人也不是难事, 但她却选择了终身不嫁, 永远地守候着逝去的丈夫, 和那一封封满含深情的书信。 望着那些情书, 感性的她并没有流泪, 只是无限感慨: “原来我们,曾那样年轻过。” 1997年,86岁的宋清如离世, 留下遗嘱,要将骨灰撒在鸳鸯湖中。 原来,在过世的前一天, 她做了这样一个梦:年轻的他们, 正坐在鸳鸯湖的湖心亭避暑, 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貌美娇羞, 恰如当年读书时初见的模样。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她用一生深情,一世守候, 告诉了世人何为深刻的爱。 不是相爱难相守, 也不是爱过又忘记, 而是活在世上的每一天, 都是用心去爱的一天, 至死不休,永不止息。 《寻梦环游记》中有一句台词: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真正的死亡,不是断气的那一刻, 也不是举行葬礼的那一天, 而是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任何人记得你。 生于世上,终有尽时, 但只要来过,爱过,不忘所爱, 便不枉茫茫人世走一遭。 你永远记得爱过的人, 爱你的人也将永远记得你, 如此,便不再畏惧生死无常。 趁生命尚且温热, 守住那一份深爱的记忆吧。 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眉目如旧,粲笑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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