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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方探春/牛棚之夜与梦幻牧场

 潇湘原创之家 2020-12-06

  牛棚之夜与梦幻牧场

作者:方探春  

这一夜,我置身于生产队的一间牛棚里。
我在为生产队执行着一项不同寻常的任务。
夜,深了起来,快圆的月亮也渐渐放起光芒来了,牛棚里显得更幽暗了。我瞪着眼睛,不敢有半点大意。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清冷的银辉泻满山野,牛棚外万籁俱寂。牛栏里牛儿的嚼草声在静谧中显得更为清晰悦耳,似乎是在轻奏着一支美妙的小夜曲。这情景,叫人想起“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所描写的幽静境界。
其时,正是“文革”中期,我,一个十几岁的小青年辍学在生产队里务农挣工分。这 年秋未冬初,接近尾声的“小秋收”中有一个收获平术的农事项目。平术是一种中药材,它的学名叫白术,在我们那里俗名叫“药子”。

“南方人参”——平术

平术必须“吃过立冬水”方可采挖,这时它的“药性”已经归真了。平术挖回来,就要上炕烘干。这烘平术应该说是个轻松的活儿,只要半劳力就行,但必须要责任心强的人才能胜任。炕平术是白天黑夜不能停火的。白天的班,队里安排了杏伯和另一位老汉负责。可晚上就要另安排社员来换班了。晚上也得有两人值轮,一是防止瞌睡误事。二来呢,因平术是集体财产,晚上黑灯瞎火的,两个人一起值轮好避嫌让社员们放心。生产队长在为晚间值轮派员点兵时,我心血来潮,主动报名请缨,队长高兴地把我列入了安排,经队委会一研究,便定下来了。但队长担心我年纪太轻瞌睡重,又缺炕平术的经验,决定他亲自和我做搭挡,但要我早一点去接班。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一种特别信任。这天吃罢晚饭,我便匆匆赶到烘房去接班。这烘房其实就是生产队的一间牛棚!位置离我家不远,自然是我熟悉不过的地方。牛棚就是牛棚,当然是简陋至极的。牛棚的木栏里匍伏着一头不甚健壮的牛儿在嚼草,它见我来到它的领地,便停住嚅动的嘴巴,似乎是向我行注目礼,然后又继续它的咀嚼。牛棚的牛栏前挖了三个相连接的土炕,两个是灶膛,一个是火塘。炕灶上架着竹篾折子,铺着摘去了根须的平术。火塘则是用来往灶膛里塞柴火的。灶膛里火舌欢跳,火光照得牛棚里一片桔红色。
杏伯俩见我来接班了,高兴地把一些必须注意的事项向我交代了一番,便回家去了。
我遵照杏伯他们交代的要领,神情专注、认认真真地坐在火塘前边的一把竹躺椅上,倾听着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呼呼声,呼呼声中不时夹杂着哔卟的炸裂声。呼呼声如果变得微弱了,我就不失时机地从躺椅上挪开身子,弯腰往灶膛里补充几块木柴。牛棚里除了能听到呼呼的柴火的欢叫声,还有就是牛儿反刍的咀嚼声。牛棚里弥漫着牛体和牛粪的气味,原本是难闻的,但由于炕灶上平术飘散出来的浓浓的烤香味一混合,才使得牛棚里的气味好闻一些。
因为躺椅靠着牛栏,我离牛自然很近(牛进出牛棚得先把躺椅搬出去)。我发现那牛在晚上是不睡觉的。这反刍动物白天拉犁拖耙,艰辛劳作,晚上仅靠两把干稻草来充饥。它在牛栏里吃草料的样子显得悠闲自在,口里伸出镰刀一样的舌头,灵活地从挂在木钩上的稻草把上扯一撮稻草搅进嘴里,嚼几下便吞入肚中,然后伸出舌头又扯一撮稻草……当一大把稻草吃完,便移动身子,低头伸嘴向栏外边的水盆里吸上几口凉水,然后再把那些未经细嚼的草料,从它胃里倒出来重新咀嚼一遍,以补充一天的消耗,同时积蓄第二天的能量。只见它嚼了一阵,吞下去;少顷,又倒出一些来,又慢慢嚼细,吞下去。就那样无休止地反复着它的咀嚼,似乎是那么津津有味。
我听大人们侃过牛经:小牛生下来是靠吃母奶长大的,大约一岁的时候长出两颗门牙,叫“对牙”,然后是四牙,继而六牙,叫“初印”,牙齿长齐是上下牙床各八颗,叫“双斑”,对牙到双斑,都是极锋利的。由于长年累月的咀嚼,锋利的牙齿不断地磨损,十余年后便变成可用手触摸的平面了,牛也被证明老了。平时,牛吃的草料越是干粗,牙齿的磨损也就越快,牛牙磨损快,牛儿也就老得快,十来岁就老了。如果牙齿保护得好,可以使役到十五、六岁。难怪农家总愿把牛看得重,尽量让它多吃一些鲜嫩的草啊!然而到冬天就无嫩草可吃了。
说心里话,要不是有牛儿为伴,我还真不敢单独一人在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呆了。队长又还不来,我突然有些紧张起来,额头上阵阵发麻,莫名其妙的担心从牛棚门口冒出来个什么怪物来。那年头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这牛棚像是一处“军事禁地”,除了值轮的社员,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连我那玩得好的伙伴当然也不敢来给我做伴。
夜深了,牛棚里的寒气重了起来,我赶紧把准备好的一件旧棉袄穿上。也就在这时,牛棚外响起了脚步声,随之有人呼我的名字,我马上回应了一声,说:“求叔,你来了!”求叔就是队长。“时间已经到了另半夜吧?”我问求叔。求叔说:“还刚过十点呢!怎么,你害怕了吧?”我实话实说:“是有点哩。”求叔又说:“胆子是炼出来的。没有什么可怕的。”说着,他立即弯下腰去察看灶膛里的火势,接着又掀开炕灶上盖着的麻袋,用手去试平术的温度,然后用满意的口气说:“这样的火势就合适,好!”我从他映着火光的脸庞上看到了满意的笑容。
我把竹躺椅让出来,请求叔坐,他却把我按在躺椅上说:“你现在可以躺着困一会了,年轻人要困的。”说完,他从柴堆上取出一块柴块来,放在火塘边做座垫坐下来,掏烟盒卷起卷烟来抽……
然而我没有睡。心里想:值班是两个人的事,既然我报名来值班,怎好自顾自睡觉呢?让求叔一个人看火守夜,多不公平啊!我躺在躺椅上,听身旁的老牛还在嚼草,脑壳里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又想起牛齿的事,突发奇想,何不趁此机会摸摸牛牙呢!我把这个想法跟求叔提了出来。求叔一听,笑着说:“一般人是不能去摸牛牙齿的,特别是健壮的牛,牙齿很锋利,一下没弄好就会把人的手咬伤或划伤,没有很好的手上功夫谁也摸不了。不过,这头牛算是老口了,倒可以试试。”说着,求叔便起身站到牛栏面前,顺着牛绹抠住牛鼻子,用一只手往牛口里摸去,一下就拽住了牛的舌头,那牛不得已张开了嘴巴。求叔说:“你摸摸,动作要快些。”我赶紧把手伸进牛口里,去摸那牛牙齿,感觉那牛牙没有了锋芒,连齿糟的感觉也微乎其微,光滑得快成两溜平板了。我心里一颤,赶紧把手退了出来。求叔自然也松了双手,那牛便后退半步,还把头偏向一边,似乎害怕再去揪它。我重新坐到睡椅上,心里很不平静:这牛的命真够苦的,它辛苦地使气力,可冬天只能嚼几把干稻草,把牙锋嚼去了,使自己老了,寿命缩短了,多遭孽可怜啊!可它为人类奉献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丰硕的秋天哩!我又想,要是有那么一块大牧场,一年四季让牛有鲜嫩的青草吃,即使冬天,那里也没有严寒冰雪,总是绿草葱葱,牛们怎么也吃不完,那该多好啊!想着想着,我竟在灶膛柴火的呼呼声和牛儿反刍的嚼草声中进入了梦乡……

我的面前呈现出一片绿色的大牧场,随着山地逶迤起伏。真怪!时下不是天寒地冻的冬天吗?可这里却是温暖如春,百草青葱。牧草有浅有深,浅的绿茸茸,深的青幽幽。有几头牛在那里吃草。其中,一头体形庞大的水牛,在一处水草丰美的低洼地里吃饱了,跑到水沟里滚泥浆,淘气得很;还有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牛,则摇着尾巴,伸着舌头,在青草上这里舐舐,那里舐舐,不时跑到它母亲的肚皮底下拱奶吃……
不知什么时候,我从梦中醒过来了。一看,队长求叔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火。牛棚外,月色没有了,天很暗。过了一阵,天就开始透亮了。可是我还久久地回味着那美好的梦幻牧场。
牛棚之夜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可当时的情景一直深深地留存在我的心底,特别是那梦幻中的牧场,不时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哎,冬天里的梦幻牧场,毕竟是梦幻牧场啊!

作者简介

方探春(网名春风浅草,笔名方春),1950年春出生,平江人,退休干部。爱好文学,现为平江县文联会员,平江县诗联协会常务理事,湖南诗词协会、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有诗词、散文发表,出版过诗文集《心愿》,应县政协之邀采编文史,主撰《平江记忆 . 艺匠篇》,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图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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