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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 一个人的拉萨

 菩写写 2020-12-07

 一个人的拉萨 






题记:游于1999,写于2007,时光一去不复回,青春年少人好美。留作纪念吧。

六月里的阳光极尽灿烂,宠爱阳光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收藏阳光。于是我在一个清晨踏上旅途,搭乘一架小型军用飞机,经一小时四十五分的颠簸,到达西藏邦达机场。飞机在空中盘旋,从机舱的圆窗往下俯瞰,青黄色的山脉如刀锋似背脊,一座挨一座,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这就到高原了?云层遮住太阳,天空阴霾,地面气温很凉,大概只有十七八度。刚下飞机,人人手背的血管都变得乌黑,有人感到耳鸣,有人流了鼻血,鼻孔用纸条塞住,尴尬地四处张望。我是很幸运的,踏上这片土地,丝毫没有窒息的感觉,如同仍在盆地,行走如飞,很是张扬。

机场外有很多出租车,我上了一个四川老乡的桑塔纳。开往拉萨市区需要九十多公里的路程,我想沿途定有一些际遇。果然,先是遇到一辆加长林肯车优雅而过,路旁每隔百米便有武警战岗,四川老乡说这种屡见不鲜,因为往来于川藏和青藏线上的大多是吉普,切诺基,性能好点也是三菱、旱马之类的越野车,像这样尊贵的轿车出现在此,绝对是大人物。

行至半路,前面的车撞死一条狗,司机说狗是有灵性的动物,藏族人很相信神灵,那辆车撞死了狗会遭报应的。我觉得稀奇,难道狗命要让人来偿还不成?想起聊斋里的三生,与其把一切想得那么邪恶,不如说是那条狗不想再过狗吃屎的生活,自寻短见撞车自尽,这样的因果轮回,或许才叫圆满吧。

公路一旁是绵延的山崖,另一旁的雅鲁藏布江像一条银色绸带蜿蜒飘过,水中似有人撒下一把珠子,波光潋滟,粲然绝伦。山路崎岖,路旁的灌木大多低矮,它们葱绿茂盛,枝叶不沾染一丝尘灰,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尽情享受天浴。偶尔有背着书包的藏族小孩在路边行走,看见汽车驶来,会雀跃着跑一段,在车窗外热情地挥手欢呼。

生命因此充满活力。

我不觉扬起嘴角。因为换了环境,在我眼中,一切都是婉约明媚的。

转眼下起蒙蒙细雨,雨点轻巧地敲上车窗。我伸出手粘一粒雨水放进嘴里,不觉欣喜,比较我中意的纯净水而言,它更加清甜可口。

往前行,转过山弯,云开雾散。太阳从大朵大朵的云背后露出脸来,公路白得眩目,高原赐我奇特的见面礼,实在让我开心。成都也常有东边日出西边雨,但这般美丽的日光,却是极为少见的。

一觉醒来,已到拉萨市区。路不太多,却还干净。一些地方正在盖楼,跟所有的建筑工地一样,泥沙,石头,民工,以及钢管击撞,起重机隆隆。街头不时走来几个藏族妇女,黝黑的皮肤,高原红的脸。也有藏族男子经过,却不像电视上的康巴汉子那么骁勇狂野,都是中等个子,额上不系红绳。

我在一家小旅馆开了房间,肚子饿时,去了一家苍蝇乱飞的小食店,进门便问有没有醪糟粉子,店家不明白我向他形容的是什么东西,只好作罢。要了藏族人最爱吃的酥油茶和糌粑。酥油茶的味道更像勾兑了黄油的奶茶,糌粑与四川的“三大炮”(糍粑)相近,总之不算难吃,还能果腹。出门来遇到一个乞丐,跟着我走完一整条街,我嘴里念叨父亲教我的藏语“song,song”(藏族俚语:走开,走开),他就讪讪地不敢接近。不是我坏心肠欺负乞丐,而是在这拉萨城走上一圈,没准腰包就会被乞丐讨空。有人曾说,拉萨的绿头苍蝇和乞丐,是最有地方特色的风景。就在我到达拉萨的前几天,乞丐们还在黑龙潭公园外面庆祝一个节日,名为“乞丐节”。藏族乞丐与天下人同享万物润泽,也受佛的保佑,确实是有信仰的人更为仁慈。

下午想洗澡,旅馆老板指着屋顶的太阳能锅盖,说半生不熟的汉话:“太阳能,太阳能,洗澡要计时,一小时五元钱。”我哑然失笑,不觉联想到了军训,跟老板打趣说,“不如三分钟五元钱,这样更节约水。”不料老板竟意会,笑说:“好啊,你三分钟洗出来,我不收你的钱。”当然,我是不可能三分钟洗完的,于是抱着换洗衣物进去,算准了时间,出来的时候刚好一小时,不仅洗澡,还洗衣服,可算没有白白浪费钱。

夜幕降临,旅途的劳顿袭来了。我的床边有一扇大窗户,躺在床上,刚好可以看见远处的布达拉宫。几颗明灭不定的星高悬天际,高原的夜顿显神秘。打个哈欠环顾四周,旅馆虽小,目光却能抵达拉萨的心脏,虽然房间不豪华,但至少安静,我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与布达拉宫遥遥相视,这又是一种幸运。此刻,布达拉宫坐立在红山上,一圈霓虹灯还在闪烁,顶处有两扇小窗,透出一些光亮,看上去更像布达拉宫的眼睛。原来它是活着的,它就这样在夜里静观人世沧桑。

第二天懒懒起床,到八廓街购物。金沙石、石榴石、绿松石、玛瑙和红珊瑚让我目光贪婪。搞不懂藏红花和雪莲花的医用价值,索性一并纳入囊中。至于五颜六色的藏族服饰和哈达,挂满了整条街,很像经幡。我喜欢逛冷店,人越少我越去。有家店出售印度、尼泊尔、西班牙等国的饰品,我进去后,脚便生了根,看上一对印度阴刻花瓶,但老板要价过高,无奈囊中羞涩,只好红着脸放弃。为了购买自己中意的饰品以及送给亲朋的礼物,一条老街被我逛了五六圈,足足用去大半天时间,淘得不少物美价廉的东西。花费不多,如愿以偿,满载而归。

按照预定行程,我去了拉萨西郊的罗布林卡。据说历代雪域之王夏居于此,度过一些闲适静雅的生活。让我整整迷恋了十五年的那部电影,且不论影片的性质,单说男主人公与雪域之王的数年情谊,成为我心中最为传奇的故事。

这是雪域之王的夏宫,因此它也颇具规模。拥有三百多个房间,占地四十六公顷的园林,在绿树和鸟鸣中数着光阴。我去的时候游客稀少,可以一个人享受这份宁静。结构各异的起居室,陈列室,待客厅,以及议政厅,它们并不奢华,但却雅致宽敞,有了蓝天白云和阳光的罩盖,夏宫更像欧美地区的独立洋房。这符合我的臆想:拥有一幢小楼,落地木门窗,窗外有园,古树繁茂,树下系有木板秋千,旁边坐落巴掌大的莲池。午后,枝头鸟雀啾鸣,园里的格桑花开艳了,更像古人热爱的虞美人。蔷薇安静丛生,太阳斑驳热烈,和风清送中,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框,看书品茗。若是换上一小杯蓝山咖啡,在秋千上摇晃,听一曲《水边的阿迪丽娜》,该是多么小资惬意。然而那不过是一个幻境,我最终只是做了罗布林卡的广告女郎,用去两卷胶卷,秀了秀年轻的身姿,这才怅然而归。

拉萨的饭馆大多是四川人开的,倘若吃不惯藏人的食品,坐上通城十元的出租车就能找到各类食店。比如青石桥肥肠粉,火锅,以及川菜馆,都是我青睐的地方,味道不算正宗,却能感到家乡菜的温情。入夜更是热闹,异域总有风情。各色酒吧点亮蜡烛与牛皮小灯,或暗红,或橘色,在此寻求感情慰籍,买醉,发泄,在暧昧的光影中来一次短暂的停泊,是旅人最爱的方式。而我,自知不属于酒吧,于是去了布达拉宫广场旁的一个disco广场,超大舞台,七彩灯光,鼓乐喧天,歌手纵情。我不习惯展示自己蹩足的舞技,认为实在矫情,便坐在舞池边看表演。我面前有汉族人,藏族人,各国洋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人们拥挤在一起,跳起不清晰的舞步,然后随着歌手的撩拨,十分卖力地蹦弹。

我喝下两听拉萨啤酒,大脑却很清醒,原来高原人的生活竟也如此丰富多彩,跟我的家乡状况无异。我爱上的,无疑是纯净的云朵,纯净的江水,纯净的山脉,以及纯净的阳光。

一场雨过后,天气更凉了。第二天到羊八井去,风很大,我奇怪自己衣着单薄,蜷缩一团,却没有感冒,这该是第三个幸运之处了。地热温泉含有矿物质,池水碧绿黏滑,水雾氤氲中夹杂硫磺气味,十分刺鼻。不远处刚开发出来的泉眼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巨大的水柱振聋发聩,大地之歌,竟是如此令人震撼。透过水雾,白云如蟒缠绕远山,与喷泉交相辉映,实是一道奇特的风景。我泡在游泳池里,心想,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心里乐呵呵的。

从羊八井回去的路上,遇见一辆辆绿色军用卡车从远处逶迤而来,车与车的间距非常整齐。中国军人,严谨作风,我想。一些西藏风光片里的镜头浮现眼前,感觉军队的车辆宏伟得像喜玛拉雅山脉,构架了藏汉人民的深深情谊。我哼起藏歌,视线有些模糊,一种发自内心的极大的热情促使我挥动手中的丝巾向军车致意。此时,风更大,在经幡飞扬的江水旁,我朝着据说是珠穆朗玛的方向磕了一个长头,我应该拥吻这片神奇的土地,不是么。

听人说拉萨河畔有片宽广的草甸,可租马,十元钱两小时,能过足骑马的瘾。我飞奔而去,挑了一匹不太大的枣红马,没料它野性大,时不时龇牙咧嘴想要咬我的腿。我又想起“三生”,认为这匹马就是那条被撞死的狗投生来的。不管它情愿不情愿,我还是夹紧它的肚皮,狠狠给了它两鞭子,它开始发疯般地向前窜,马蹄嗒嗒地脆响,一块块草皮也被它掀进了水凼。我着实被它吓坏了,想起牧马人的叮咛,紧紧拖住缰绳,它却又回头来咬我。正在惊恐,忽然瞟见有个青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身泥,捂着屁股追马。另一个青年的草帽被风吹掉了,矿泉水摔进了泥塘,一边拾帽一边捡瓶一边喊马,狼狈不堪。于是大笑起来,这一笑,马竟奇迹般地停下了脚步。到了晚上才发现,脖子差点被晒脱皮,屁股让马背颠簸肿了,痛得钻心。

“你没有高原反应吗?”旅馆老板惊奇地上下打量,对于我的上窜下跳,她竖起大拇指给予很高的评价:“你了不起。明天要去布达拉宫?”

“是,必须得去。

“大昭寺去了吗?

“去了。转经,点酥油灯,还上了金顶,摸了双鹿金轮。”我偷笑。其实并没有摸到双鹿金轮,它太高。我只是把脸贴近它下面的佛墙,这就足够了。转经筒倒是摸过一遍,不过不懂得上面的经文,有些遗憾。在点酥油灯的时候,过来一个剃度的老者,干瘦,严肃。我小声地问旁边的小喇嘛,“这是不是你们的老大。”他问:“什么是老大?”我笑了,多么单纯的小喇嘛。我说:“就是长老,住持。”他说:“差不多吧,她是女的,很大年纪了。”我瞪大眼睛看过去,老者抿紧嘴角,低垂着眼帘,谁也不看,就在一长排火色的酥油灯下,念诵她心中的佛经。

布达拉宫的门票四十元,不算太贵。进宫的路旁有很多小店,清一色出售藏饰。与八廓街相比,种类太少,没有挑选的余地。沿长长的石阶往上爬,在红宫前留影,我脚下的那一级石阶,据说就是歌手李娜拍摄《走进西藏》MTV时所站的那一级。整个宫殿呈错层状修建,回廊很多,不断拐弯,楼梯多,上下不定。我爬上一层屋顶平台,见一处墙壁贴满世界各国的硬币,喇嘛说这是祈福墙,触摸它会有好运。于是我坐在墙边的围栏上留影,身后是远方巍峨的群山,玉带般的白云,以及宫殿下面的马路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平台右边是公厕,很多人出来后大呼奇特。我没有进去看,听说蹲位下面是空的,人在上面只觉呼呼生风,往下看,竟是几十米的深渊,粪便直直落下去,丝毫闻不到臭味。厕所一侧的小殿内挂着两面声名远扬的人皮鼓,这是农奴的人皮,听说是活生生被剥下来的。细看,人皮有些发黄,质地像我们常吃的烤鱼片,上面斑斑黑痣。想到枉存于那种年代的人们,真是悲哀,残忍的农奴制社会把人当作牲口甚至连牲口也不如,死去也便好了,只恐怕灵魂不得安息。

怀着愤怒和悲怨爬上一个呈九十度直立的木梯,穿过一个黑森森的大殿,跟着人群往前走,来到一条长长的回廊上。水泥地已被磕长头的人磨得光亮可鉴,廊上悬挂一排黄澄澄的转经筒,我以为那是金子做的,正在感叹时,有人说那些只是铜的,上面几层宫殿里才有宝贝。于是继续往上攀,宫殿和回廊交替出现。宫内只见摇曳的酥油灯,浓浓的酥油味四处弥漫。

好不容易去到一个大殿,尊尊灵塔,异常神秘。恰巧有导游正跟游客讲解,我凑过去听,这才知道,这些灵塔内安放着除了仓央嘉措之外的历代雪域之王的肉身,他们逝去后,经特殊处理,肉身经年不腐。

这个殿可是世上最富有的宫殿?陈列柜里堆满珍珠玛瑙祖母绿,黄金白银红珊瑚,灵塔用黄金制成,佛像头部和身躯镶满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我想起在布达拉宫前的茶楼里见到的那个贵族女子,从发辫到脚踝,价值连城。不禁咂舌,无怪藏族人太有钱,因为他们更接近完美世界。

从只容一人攀登的竖井爬上去,是布达拉宫的最高平台。靛蓝帏布印满白色的中国结,我租了套藏族服装留影,也是靛蓝色的,这种颜色穿上身,更显美感。

一条哈达,一顶毛耳朵毡帽,我也能成为贵族。只是,此时身旁无人看我,他们都在看,天空有一只高飞的鹰。

(2007.7.10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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