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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海风||王长华:东瀛来客 十访天水

 晨雨声工作室 2020-12-08

2019年第67期||总第330期

东瀛来客  十访天水

王长华

2017年、2018年和2019年的农历春节期间,我都收到了日本“天水会”会长桥村武司先生通过电子邮件发来的贺年卡,对此我无比感动。

特别是2019年2月1日,我又收到桥村武司先生发来的贺年卡,说今年他将访问天水,届时能否来天水一唔?

我立即给桥村武司先生发去了邮件,称无论如何都会赶赴天水,与他会面。

说起我和桥村武司先生之间的交情,还得从10年前说起。

有一次,在和担任过陇西机务段段长的郑子祥先生闲谈时,他无意说起,自己家中收藏着一幅早年间的铁路设计图,图的全名是“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天兰线陇西工程段陇西机务段内检查坑设计图”,图上有日本人的名字!

日本技工设计修建的陇西机务段机车检修库

多年来从事新闻工作的职业敏感,使我感到,这里面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的故事,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兴趣。

不久,我就赶到天水,采访了《天水机务段志》主笔张福平先生,并获赠《西北铁路早期在天水史话》一书,了解到更多的当年日本技工参与修建天兰铁路的往事。

经过进一步采访当年日本技工所带的中国徒弟,反复修改,我终于写成了《1950年代参与修建天兰铁路的日本技工》一文,首先在《定西日报》刊发。

不久,《中国新闻周刊》编辑罗雪挥来电,向我详细询问文中的个别细节,并提出了补充采访的一些内容。我再次补充了文章的内容后,《中国新闻周刊》在2010年4月19日出版的2010年第14期上,刊载了我的文章《修建天兰铁路的日本技工》。

文章刊发后,被包括《文摘周报》在内的多家媒体转载。

其中,就有日本“天水会”所创办的《天水会会报》。

天水机务段志

“天水会”会报封面

日本东京都立国际高等学校堀井弘一郎先生,在其所著文章中,引用了我的文章。2013年8月24日,堀井弘一郎先生专程来到兰州,约请我在飞天大酒店见面。我将那幅《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天兰线陇西工程段陇西机务段内检查坑设计图》提供给他。他详细地拍摄了照片,我们在酒店门前合影留念。不久,我收到了堀井弘一郎先生获赠的他的著作。

王长华(左)与堀井弘一郎先生在兰州飞天大酒店合影留念照片(2013年8月24日)

工程图

在此期间,我获赠了多期由日本“天水会”出版,由“天水会”事务局伊藤礼子女士寄送的《天水会会报》,并和伊藤礼子女士通过电子邮件保持着往来。

“天水会”就是战后留在中国、修复被战争破坏的铁路、进行新线建设的旧满铁工程师以及他们的家属所组织起来的一个团体。

首任“天水会”会长是南谷正直先生,他已去世;现任会长就是桥村武司先生,他出生于1932年,8岁时丧父,在战争烽火遍燃的1943年,他和母亲、妹妹三人一起到中国哈尔滨投靠在满铁工作的伯父。他上中学一年级时,战争结束。之后,在依然混乱的满洲各地辗转求生。1950年,桥村先生与被留用在中国的继父及其家人为建设铁路来到中国西部的天水。当时有300名原满铁技术人员连同他们的家属共800人一起迁移到天水。在天水的中学,他和中国学生一起并肩学习。1953年,天兰线通车后,全体日本人回国。

至今,“天水会”在甘肃天水,建设了“樱花园”,并成功进行了10次访华活动。

“天水会”部分会员合影

2019年4月19日,我如约赶到天水秦州区阳光饭店,等待着在13点30分和桥村武司先生见面。为了让中日两国朋友之间友好交往的佳话能让下一代继承下去,我专门让儿子王路从兰州乘坐高铁赶到天水,一方面是为了让他见证这次极其难得的会面,另一方面,这次会面的摄影任务交由他来完成。

到了下午13点30分,我们在酒店大厅的后堂,做好了会见桥村武司先生的准备。但过去了10分钟,还是不见桥村先生的面。我向翻译打电话,电话无人接听。又过了几分钟,翻译回电说,桥村先生已经在一楼大堂接你去了,是一位戴着帽子的老人。可能是我们坐在后堂,桥村先生没有看见。一阵后,桥村先生来到大堂,原来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87岁了,身体还非常健康!我们双手紧握,互致问候,一见如故。

寒暄过后,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自己出版的书籍《春秋渭水——陇上学林撷英》,签名后赠送给桥村先生,并将另外两本也签名后,托他转交给堀井弘一郎先生和伊藤礼子女士,还拿出潘涛的一幅书法作品,作为特别礼物,转赠给桥村武司先生。

桥村武司先生也拿出2017至2018年出版的最近一期《天水会会报》,以及一个收录了“天水会”成立以来所有活动情况的光盘,转赠给我。

王长华(左)和桥村武司先生互赠书籍

王长华向桥村武司先生(右)赠送潘涛书法作品

王长华(左一)、王路(右一)和桥村武司(中)近藤利树(左二)、山田晃三(右二)在天水阳光饭店合影留念

会面过程中,现近代史研究者、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山田晃三先生、日本“TV大阪”电视台的近藤利树先生也在场,共同记录了这次会见。

回来后,我翻检《中国新闻周刊》发现,刊载文章的杂志出版日期是2010年4月19日,我和桥村武司先生约定在天水的会面日期是2019年4月19日,整整相隔了10年,这真是一种巧合!莫非这也是一种天意!

附:

修建天兰铁路的日本技工

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后,羁留在中国的日本战俘与侨民共三百余万人。经过一年多的大遣返,大多数日本人被遣送回国,但仍有部分日本技术人员被当局留用,其身份亦顺应大时代潮流而变化。建国初期中国西部天兰铁路的修筑,便与一批日本技工紧密相联。

文/王长华

刊发于《中国新闻周刊》2010年4月19日

西北铁路早期在天水史话

1950年,寒冷的一个下午,西北门户的天水车站老站房前,从数节棚罐车辆组成的“专列”上走下许多人来,他们纷纷用新奇惊讶的目光瞅着白雪覆盖着的南北山梁,瞅着脚下陌生的黄土地。随后,他们向前来迎接的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宝天机务段、天水车站的领导展示了自己的调转信函。仅从服饰装束和语言肤色,你绝对看不出他们是日本人。因为,基本不用翻译,这些日本铁路技工大都会讲一口略带东北口音的较为流利的汉语。

这是《天水机务段志》描述的关于日本技工来到天水的一个场景。2010年岁初,记者访问了《天水机务段志》主笔、《西北铁路早期在天水史话》作者张福平。他在修志的过程里接触到这段历史,并为此走访了当年曾与日本技工共事过的中国人,还查阅了天水机务段保存的数十份日本技工档案,上面记载了日本技工到来的日期:1950年10月、1951年1月,连同日本技工的家眷在内,当时共有200多人分两批来到天水,其中有车辆检修、机车检修、机车驾驶、运输管理、行车组织、线路养护、土木建筑、内燃电气、医疗护理等方面的人才,正是当时建设所急需的关键工种。这批日本技工大部分年龄约在30岁至40岁,最小的日本技工年龄还不到20岁。张福平曾将这段特殊的历史整理成文,发表在1998413日的《甘肃日报》上,题为《秦州不了情》。

甘肃日报发表文章

特殊优待

“日本投降之后,滞留在东北三省的日本人基本上在1946年5月至10月间被遣返回国了。当时国民党当局留用了原伪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所属的一部分技术人员,解放后这部分官兵参加了解放军。”作者风清在《敞开祖国的西大门——天兰铁路修建记》 里记述了日本技工的来源。该文援引了当年参加天兰铁路修建工程的日本技工南谷正直的自述文字。南谷正直回忆,1950年10月,他和其它几百名被四野(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留用的日本技术人员,接到命令,一路辗转开拔到了目的地——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城,中国古代传说中伏羲和女娲的故里——天水。”

不过,根据《天水机务段志》主笔张福平的回忆,在采访那些曾与日本技工共事的中国工友中,没有人提到这些日本技工是否参加过解放军。他强调,这些日本技工并非战俘。他们在青少年时,就在日本本土接受过较为系统的正规教育,后来又在沈阳、大连强化受训,具有较高的专业和文化素质,一直从事技术工作。但被卷入侵华战争的日本技工最终成为了受害者。日本战败,这些技术人员被遗弃在中国,一度颠沛流离,境遇悲惨。根据公开的资料显示,东北解放后,他们被吸收进铁路系统,日后又被调转到西北,参加西北铁路建设。

日本人来到甘肃时,曾担任过陇西机务段段长的郑子祥那时还是小孩子,1952年,4岁的他跟随母亲来到陇西。当时中方技术人员奇缺,1951年,郑子祥的父亲郑朝银从丹东机务段技术室调到陇西机务段筹建处任技术员,也是陇西机务段唯一的中方技术人员。郑子祥认为,当年日本技工的技术水平是高于父亲的,父亲郑朝银实际上起到了监督作用。

郑子祥至今收藏着一幅早年间的铁路设计图,这幅图的全名是“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天兰线陇西工程段陇西机务段内检查坑设计图”。天蓝色的图纸上,十分清楚地标记着如下字样:“设计者:蓬田;绘图者:品川;审核者:熊耳;科长:郑朝银;核准日期:1951年12月1日”。

谈起图纸上的几位日本技工,郑子祥回忆,留在他记忆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些日本技工的家属为丈夫送饭的情景,她们都穿着高高的木屐,咔叽咔叽地行走着,以及对丈夫毕恭毕敬的态度。孩提时的郑子祥觉得很好玩,“和中国人生活习惯不一样。给丈夫提着工具箱,送到单位,鞠躬再见,下班再去接老公。”

日本技工刚到陇西时,都是租住民房,或者住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为妥善安置这些日本技工,半年后,就在北道埠道北铁路职工医院后面,建好房子供他们集中居住,取名为“铁路工房三院”。兰州铁路局原陇西机务段退休工人周荣太现已77岁,他曾经参加过建房的工作。周荣太向记者介绍,除另带小厨房外,内室还分走廊、套间、储藏室、卧室等,充分考虑了日本人的生活需求,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布局合理、十分舒适,而这些住宅全都是土木结构的瓦房,是当时陇西最好的房子。

日本技工在食物供应上也受到特殊照顾。郑子祥告诉记者,“他们吃得比我们好,大米、白糖,只有日本人有,中国人没有。”

日本技工逐渐适应了当地的生活,他们的孩子直接进了铁路职工子弟学校,和中国孩子一起念书。日本人很注意劳逸结合,他们利用休息时间举行运动会,并举办有日本风味的樱花会。日本技工中间,有许多人信奉佛教,是很虔诚的佛教徒,有时也会举办一些佛事活动。

不过,也有人用书信方式偷偷辗转投书日本报纸,如北道工务所的一名日籍工人,写信说在中国受到过不公正待遇,受到了许多日本技工的批评。

天水铁路职工子弟小学日籍班(1951年)

日本籍的劳动模范

“我们和中国工友携起手来,一起战胜严寒酷暑,为工程的早日完成而奋斗。在这里,既看不出民族的隔阂,也看不到人的等级差别,还有多名日本技术人员被选为劳动模范。”

多年后,曾参加过天兰铁路修建工程的日本技工南谷正直撰文回忆。

出生在日本长崎县的川端新太郎,来机务段后任机车钳工,半年后因工作积极,被评选为一等劳动模范,受到表彰奖励,并很快得到提升,担任工长、检修领工员。

出生在日本福冈县的田中梅五郎,1950年10月被调至宝天机务段,担任检修钳工。由于工作表现突出,他被评为西干局北道埠一等劳模,与川端新太郎一同出席了在天水召开的西干局劳模代表表彰大会。

日本技工也发生过意外事故。1951年冬季,日本司机富田豆男运送路料到渭南镇车站,翌日清晨换班后到机车水柜的木楼中休息。接班司机忘记了机车正在补水,转线时木楼被铁链勾挂,富田豆男与副司机索章等坠落后受伤,被紧急送往天水西干局职工医院治疗。

日本技工技术精湛,而且严格遵守劳动纪律。劳动间歇,他们从来不像中国工人那样,会躺着休息,有时仅仅是站立一会。如果工作达不到要求,高级一点的日本技工还会扇人耳光,不过他们从来不会这样对待中国工友。

一些日本技工收了中国徒弟,教徒弟技术非常诚心,要求也十分严格。原陇西机务段退休工人周荣太告诉记者,他非常要好的同事许启才就有一个日本师傅,名叫田边,是陇西机务段机车检修技师,他的铜焊技术非常高超。一般情况下,加工焊接一个机车零件,从高温到常温,要采取措施,逐渐冷却后才可以使用。但田边焊接的机车零件直接可以使用。田边将之毫不保留地教给了他的中国徒弟许启才。

而根据《天水机务段志》主笔张福平的文字记录,当时为帮助提高学徒工学习业务技术的兴趣,日本技工还和中国技术人员一起,共同动手制作木制剖面教学器材。他们制作的汽室阀模型活动教具,一直保存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为天兰线首通机车装饰制作的领袖头像与齿轮麦穗图案,也保存到了“文革”后期。

日本技术人员逐渐获得了中国人的尊敬与认可。原陇西机务段退休工人周荣太回忆,在当时的铁路卫生所,就有一位日本女医生,接生技术非常好。因为日本女医生采用了新式接生法,更加卫生,结果中国人纷纷找她接生孩子。

伊藤礼子女士在“天水会”上做会务报告

遣返回国

1952年底,中国红十字会与日本红十字会进行了多次接触,在时任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与日本岸信介政府双方所派代表的努力下,达成了分批遣返滞留在中国境内的日本人的协议。

当遣返回国的决定传达到天水时,已是1953年的春天。日本技工已经和中国工友朝夕相处了两年多。在原陇西机务段段长郑子祥的记忆里,起初还给日本人安排了安全岗哨,怕有老百姓对日本人有抵触情绪,后来就没有那么紧张了,逢年过节双方也会互相走动。日本技工邀请中国同事参加他们的婚礼,会做日本菜请中国人品尝。原陇西机务段退休工人周荣太介绍,他的好友许启才和田边师傅关系就处得很好。许启才经常把他和田边师傅一家人的黑白合影拿出来给周荣太看,全身照片是师徒二人一起照的,半身的是和田边一家人照的。田边回国后,还和许启才一家人有过书信往来。

随着回国的日期临近,日本技工开始处理带不走的物品。《天水机务段志》主笔张福平曾访问了当年的一些亲历者,老人们回忆,那些日子,天水市及北道埠小市场上摆满了日本技工要变卖的缝纫机、铝锅、榻榻米、浴盆、照相机等物。

   西北铁路当局则为日本技工免去了水电和住宿费用,还召开了欢送会。

1953年4月,这批日本技工在异国辗转经年后,终于踏上了返乡路。北道埠机务段派人从天水一直送到了青岛港口。周荣太回忆,当时田边师傅还有一个日本徒弟,名字叫内藤,当时也就是20来岁的样子,内藤非常留恋这个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哭哭啼啼地不想回国,也有日本姑娘与中国铁路工人结婚,最终留在了中国。

回国后的日本技工,组织了“天水会”。1985年9月21日,以南谷正直为团长的“天水会”访华团,组织了26人来天水机务段旧地重游,他们用过的火车头当时还在。此后,“天水会”又多次组团,携带亲属子女来访。曾经担任过接待工作的郑子祥告诉记者,日本技工来中国完全属于自费性质,这是一段令他们感慨的人生经历,也算是他们比较幸福的一段时光,因为在这里,他们受到了人道的礼遇,比二战后战俘集中营的待遇要好得多,也比日本战败初期的国内待遇要好得多。

1999年前后,昔日的日本技工还带来樱花,在天水市的河边公园里栽植了樱花林,建起了樱花园。

2009年9月,东京都立国际高等学校教师屈井弘一郎来到甘肃天水,作为一名学者,他想了解当年这段特殊的中日交往经历。他找到了《天水机务段志》主笔张福平等人座谈,遗憾的是至今健在的亲历者已寥寥。

而历史记忆永远定格在了1952年10月1日上午10时,近十万人举行庆祝天兰铁路通车大会。庆祝大会的当天,兰新线就举行了动工仪式,铁路继续向新疆挺进。

资讯:

    天兰铁路即天水到兰州的铁路,全程约347公里。解放前,广袤的西北地区铁路资源匮乏,西部重镇兰州只能依靠公路运输,交通不便严重制约了兰州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的发展。民国政府曾经筹划过修建天兰铁路,1946年开始施工,耗费巨资,但并无实际进展。修建天兰线工程艰巨,该段地形险要,地质复杂,人烟稀少,交通困难。而修路工程用的沙石,甚至吃的水和工程用水,都要到很远的地方拉。新中国建立后,全力动员建设天兰铁路,该线于1950年5月开工,1952年9月29日正式通车。全线先后有十多万人参与了筑路,包括日本技工。毛泽东为此题词:“庆贺天兰路通车,继续努力修筑兰新路”。

毛泽东主席为天兰铁路通车题词

(本文参考了《天水机务段志》《西北铁路早期在天水史话》

王长华

王长华,男,汉族,甘肃陇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杂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一家媒体。                                      

艺海风

题签:魏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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