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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黄金亮 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一般动物的特性是什么？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说：“人是两足无毛的动物。”中国的孟子说：“有仁、义、礼、智四端者谓之人。”而恩格斯则直接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看来这个最简单的问题，几千年来的人类史并不能给出标准的答案。要是让我说，我会说洗澡就是人作为高级动物的一大特性：上冲下洗，左揉右搓，自觉地洗，也可互助洗，更可以花钱请人帮着洗，炎炎夏日洗以消暑，寂寞冬夜洗而求暖。杨贵妃春寒赐浴，温泉水滑，自然是出水芙蓉，贫贱如我等打一桶水兜头浇下，酣畅淋漓的感觉也是爽到了极致。请问，哪种动物有这样的智商和体验？ 简陋如察右中旗，据说直到八九十年代尚存一家国营浴池。虽然久闻大名，也看见过东街上铁栅栏锁着的大门，但那地方似乎就是传说，亲自登堂入室体会过的人有限。有一个经典的提问，其以洗澡来描绘后山人的生存状态，说是：在很多偏远的乡村，一个人终生只洗三回澡，第一次和第三次都是别人给洗的，唯有中间一次是自己亲自动手，问这三次各是什么时候？标准答案是：出生、结婚、死亡。这故事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在物质条件寒酸的年代，洗澡确实是一种奢侈。在家中灶台上烧开水，舀进大铁盆里冷热对匀，炉火熊熊，蒸汽氤氲，上下前后，说是洗其实也就是擦一遍，这一幕是多数人记忆中的温馨时刻。 电影《洗澡》 真正体验到洗澡的乐趣，还是在上班以后，拜全民所有制企业所赐，工作伊始，安排办公住宿饮食之后，还有一项令人艳羡的福利，就是可以在单位建的浴池洗澡。几张一寸小照交上去，发下来的除了工作证，还有一张贴有头相的小卡片——洗澡证。洗澡还得有证，放在今天是笑话，当时可不是这样，不出大门就可免费洗澡，对我们几乎算是拥有一项别人难得的特权。因为澡堂容量有限，为隔断外面人的非分之想，所以给本单位员工洗澡办证，是天经地义的事。那年月我们这帮小年轻，假如找的是厂外的对象，全民所有制的身价且不说，至少还有一件事可以在对方面前炫耀一下，那就是你如果和我功德圆满，我可以给你办一张洗澡证。 和我同时参加工作的小王，因为在换季的时候没有合适的衣服，曾有过一番高论。说他最讨厌的就是冬天，一到冬天就显示出贫富差别了，有钱的人又是毛衣又是大衣还有狐狸围脖，穷人脱下棉袄就啥也没了。听了他的见解，我不禁失笑，给他补充说，不如建议领导改在澡堂子办公哇，人穿上衣服分个三六九等，来了澡堂子，都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正所谓房子再贵，真正需要的也不过一张小床，衣服再华丽，进了澡堂大家都还原了本来面目。也许你身上的精气神和年轻挺拔的身姿，正是厂长主任们望尘莫及梦寐以求的东西。 黄胄《浴女图》 实际上，洗澡之于人类，早已经超出了其本身的含义，而升华为一种精神仪式。基督教教徒入教时需要进行“洗礼”，行礼时，主礼者口诵经文，向受洗人头部注水，表示洗罪，并授以洗名。而“洗礼”一词流传社会，成为人生经受教育和熏陶的代名词。伊斯兰教以麦加圣地的河水为圣水，教徒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不过为带一瓶不可以价值衡量的圣水，回来与亲人分享。印度人则以恒河之水为神圣，据说洗澡洗衣洗菜均在一隅，并没有讲究卫生的科学理念。洗澡在宗教信仰里面，不单是给身体发肤脱污去尘，更有洗涤灵魂的精神伦理。在过去，中国也有给刚诞生不久的婴儿“洗三”的风俗，孩子出生第三日要宴请宾朋，举行沐浴仪式，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吉利。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在《苦难的历程》第二部《一九一八年》的题记中，曾用这样的话，说明沙俄时代过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艰巨性。这句话后被中国作家张贤亮在《绿化树》中所引用。中国古人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话，之后是一系列伤筋动骨的折磨，两种说法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得而知，不过在我看来还是做凡夫俗子来得爽快一些，用不着受这般煎熬。 杨绛先生也写过一部题名《洗澡》的小说，可小说里并无一处写到洗澡。这里所谓的洗澡只是一种象征，也是指在思想上的一种清洗。那个给知识分子做思想改造的时代，大概是一去不复返了吧。钱钟书的《围城》和杨绛的《洗澡》，常被喜欢他们二位的粉丝放在一起比较，这两部书，又都是以现代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为主题的作品，钱作诙谐深刻，杨作温婉流畅，光是这两个题目，就让人对酸文假醋的知识分子们跨入新时代后所面临的命运浮想联翩。 和前几十年相比，现在简直就是天翻地覆。大街小巷各种洗浴服务星罗棋布，高中低档不一而全。当年可以免费洗澡的国有企业早就倒闭，厂房车间荡然无存，旧址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开发商，建起了价格不菲的商品房。锅炉房高大的烟囱、澡堂子并不清澈的池水、有数的几个廉价淋浴喷头、下班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女职工们手里提着花花绿绿的洗浴用品，都成了遥远的梦境。 木子塘内景 呼和浩特稍显高档的洗浴会所，先有“碧海云天”，再有“海德”酒店，现在还有“木子塘”，无不是装修考究极尽奢华、洗浴餐饮休闲一条龙服务。里面也有像过去一样的池浴，但比以前讲究多了，池中设有针对人体各部位冲浪喷头，水流缓急适中，而且池子也不是一个，水都用中草药泡过，温度是高中低各式各样，坐进去温暖而舒适。至于服务，形式多样一下子体验不过来，搓背洗足拔罐按摩汗蒸桑拿……令人眼花缭乱。叫服务员来按摩，那些技师们看似芳年，十指如葱，下手以后，才知道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十分的有劲道，而且按到哪里还有一番点评：“这里对应肠胃，有硬块，领导你肠胃不好，这里也发硬，对应肾脏，这里腰椎，也有问题，领导你是不是血压高呀，这里也有硬块，看来您得经常来我们这里呀……”不知道是浴室里的温度高，还是被到处发硬的病体给吓的，到此时禁不住汗淋淋而下，喘吁吁而卧，心想，那么多硬块，咋就全身发软了呢。 不由得怀念起虽没有好衣服可换洗，却在大澡堂里梦想着未来的灵魂，还有那年轻骄傲的身姿了，唉…… 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1969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供职于呼和浩特市一家企业。 【本期幕后】 策划：安强 编辑：王丹 校对：安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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