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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蝈情缘(下)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0-12-10

本文作者:霍来根


蝈蝈情缘(上)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一天午后,我照例随手将笼子放置在阳光下让“褐铁青”晒太阳,我在一边看书写作业,突然意识到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听到蝈蝈的琴声,心头一紧上前察看,可怜的“褐铁青”早没了往日的神采,行动也明显迟缓了许多,逗它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喂给吃的更是不理不睬,两支长长的触须无精打采地向前耷拉着,其中一支还断掉一截。面对“褐铁青”挣脱不掉的宿命我回天乏力,只能在它最后的时光里静静地陪着它,眼睁睁看着生命从它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抽离而去……

还记得那个下午,一位忧伤的少年手里捧着他心爱的“褐铁青”遗体,满脸肃穆,从屋里出来,向屋后慢慢走去,斜阳将他的影子向身后拉得细长细长……少年决定埋葬它,在一条土埂的向阳处建一座墓茔,举行一场只有一个人参加的葬礼……

“褐铁青”的死对我触动很大,使我第一次对生命和死亡有了朦胧的思考,可想来想去,最终也难以确定,虽然经过我的精心饲养使它的生命延长了将近一倍,可对它而言,这究竟是种幸运还是不幸呢?

永别了,我的“褐铁青”;永别了,我的伙伴,来生你一定是位翩翩少侠,我们结成生死弟兄,并辔策马,仗剑天涯……

同样的故事年年重复着,几多欢喜,几多悲伤……直到我上了六年级在外住校那年为止。

蝈蝈有强大的繁殖能力,这与远古时期的生殖崇拜恰好契合。三皇五帝中的大禹就与蝈蝈的源渊非浅。

大禹治水的故事妇孺皆知,自不待言。他功成名满后,挟治水余威接替(有胁迫的成份)虞舜,当上了以中原地区为中心的广大地区生息繁衍的先民们组成的部落联盟大首领,划九州、设九牧、铸九鼎,最后又将部落联盟大首领的神器传给了儿子启。启开创了我国第一个奴隶制世袭王朝夏朝,至此,在中华漫长的历史中,公天下由他们父子变成了黑暗的家天下。可大禹名字的根由却未必如他治水治天下的故事一样人人尽知。

成书于东汉的《说文》和南朝的《玉篇》中曰:禹,虫也。而《山海经》《易经》等古籍中大禹治水的故事都是以神化形式记载的。民国著名学者顾颉刚曾提出过,大禹不是真实的历史人物,是人格化的神,或许就是一条虫,但不是现代意义的虫,应是“螭虺”等神异之类的。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学界一片哗然,鲁迅先生撰文予以挖苦讽刺。八十年代,海外文物市场惊现西周时期的青铜器遂公盨,铭文清晰优美,记载着大禹治水、德政的事迹。这一发现又将记载时间推前了七百多年,顾颉刚的说法不攻自破。较为靠谱的说法应该是,我们名耀千秋的大禹王是以虫来命名的。有地方的民间传说中大禹喜爱、崇拜蝈蝈。成书于战国或两汉的《尔雅》中说得明白:禹虫,也名国貉,又带响声。国貉与蝈蝈读音相近,应是演化的结果,蝈蝈位列鸣虫之首,极有可能就是当今之蝈蝈也。

原来蝈蝈竟如此尊贵。

玉雕《翠玉白菜》

现今陈列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翠玉白菜”蜚声两岸三地、日本、南北韩以及东南亚诸国等汉民族文化圈。宝物通体白绿两色,白色部分作菜帮,绿色部分作菜叶,菜叶上有两只螽斯,即蝈蝈,白菜与蝈蝈大小与实物无异,堪称是人类自身灵感与自然创造的完美融合。这件玉雕相传是光绪帝瑾妃的嫁妆。且不论它的翠色晶润淡雅、通透无瑕,不论工艺精湛绝伦、浑然天成,不论它形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单就宝物十分美好的象征意义就让人倾心不已:白菜象征清清白白、百福多财,蝈蝈祝愿多子多孙、后嗣绵延,不是有成语“螽斯衍庆”一说吗?

原来蝈蝈竟如此吉祥。

绢艺《蝈蝈白菜》

蝈蝈也受到了历代画家的青睐,如宋代画家韩祐的传世之作《螽斯绵瓞图》,同时代林椿的《葡萄草虫图》等。“螽斯振振,瓜瓞绵绵”,此类画作都有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同时也是现代画家许鸿宾、陈半丁、刘笑飞等彩笔下的常客。更值得一提的是河南省非遗——秦氏绢艺第十一代传人秦三木,其绢艺作品《蝈蝈白菜》堪称惊世之作,丝毫毕现,惟妙惟肖,简直像活物似的。书画大师启功先生见到后惊叹连连,并赋诗一首:

蝈蝈鸣声闻千里,大地似锦万财聚。
童叟喜取万年乐,咏唱祖国富强曲。


原来蝈蝈竟如此高雅。

文人骚客们更不甘落后,蝈蝈在诗词中屡见不鲜。如唐·张碧之“古路绝人行,荒坡响蝼蝈”;宋·张嵲之“一雨稻畦春水足,苦遭鸣蝈故相喧”等等,不胜枚举。感觉最美妙的还是唐·虞世南之: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


虽然题目是《蝉》,可与蝈蝈相比,蝉却是何等的猥琐,如果用来吟颂蝈蝈那是再恰当不过了(是不有些强词夺理?)。

作者拍摄的蝈蝈

作诗成瘾的乾隆大帝当年在巡幸山西途中,时值金秋,长风飒飒,蝈鸣声声,顿时诗兴大发,留诗一首:

啾啾榛蝈抱烟鸣,亘野黄云入望平。
雅似长安铜雀鸣,一般农候报西成。


转句典出唐·刘禹锡之“长安铜雀鸣,秋稼与云平”,“铜雀鸣”意寓丰收,此诗又将蝈蝈鸣叫赋予了新的寓意。且不论此诗有几分帝王气象,单就心系农事、胸怀黎庶的情怀就值得肯定。

我曾给牧野闲人老师的一首七绝《白露》胡凑过一首和诗,虽不切题意,放在这里倒也应情应景:

浩荡秋风日影斜,山村老树噪昏鸦 。
叶底寒虫知力尽,拼将绝唱透窗纱。


首联大致构勒出深秋晚景,尾联写蝈蝈短暂生命中最后时分的悲壮。

原来蝈蝈竟如此斯文。

我现在鄂尔多斯市一家环保企业干设备维修,公司是搞城市垃圾无害化处理的,厂址在荒郊野外。这里绿化好,又严格禁牧,天然植被茂盛,是蝈蝈的乐园。有时会有蝈蝈窜到厂区和硬化路上,因担心行人和车辆会伤害到这些小可爱,只要我看到,总会小心翼翼把它们护送回到草丛中。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同事们莫名其妙。是啊,他们怎么能够明白我与蝈蝈的这份情缘呢?

我爱蝈蝈一点都不奇怪,那是深植于基因中的千年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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