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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三):莜面惹的祸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0-12-10

本文作者:徐刚


那天早晨吃罢早饭,揣了点干粮,我就赶着牛群上路了。牛有七八头,还有两三头毛驴,都是眼下队里干活儿用不着的,送到牧场去抓膘。


牛是最温顺的,也是动作最慢的,任凭你怎么着急吆喝,它们还是那股劲儿,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百无聊赖,骑着牛走一气,又骑着驴走一气,骑驴骑烦了,就学张果老倒着骑,甚至学农村老太太盘着腿骑,再不行就啥也不骑,跟着走一气,跑一气,能唱的歌全唱了,旷野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和这一群牲口。转过山梁,到了晌午,我赶到了华山子公社的一个小村里,到路边老乡家里讨了些热水,吃了带来的干粮继续赶路。秋天黑得早,我觉得没走多大一会儿,眼前就暗下来了。我有些慌神,天黑要是找不着牧场的场房,就只有在露天过夜,冷和饿先不说,这群牲口我就不会伺候,还有万一碰上狼怎么办?一时间,所有关于草原上狼吃人的传说都涌上脑海,越想心里越害怕。

我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色异常单调,没有任何可以提示给我的标记。我急出了一身汗,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回想着队长临出发前叮嘱的路线,进入草原后,应该有一道疙梁,爬过疙梁,就是队里的场房。疙梁在哪儿?在哪儿呀?我慌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几头老牛瞪着温和的大眼看着我,悠闲地甩着尾巴。我仔细查看着地形,这才看清楚我就在疙梁上,不过不在最高点。我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挥着鞭子赶着牛和驴就往上冲。到了疙梁顶上朝前一望,一间简陋的土坯房正冒着淡淡的炊烟。此时此刻,在我的眼里它比什么宫殿都雄伟比什么旅店都亲切。我把牲口赶进圈里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暮色苍茫。

我站在场房门口,等待回场的马群。不大一会儿,先是看到远处一股股尘烟冒起,接着听见如雷一般的马蹄声传入耳鼓。百十来匹骏马从疙梁那边转过来,在马倌的吆喝声中朝着场房奔驰而来。那股子气势,如惊涛拍岸,如狂风骤雨,如雷的蹄声中夹杂着高昂的马的嘶鸣旋风般地逼近。我为眼前的场面所震撼,感受着马群暮归的壮美。


收工了,专门负责做饭的老汉已经为大家捏好了莜面,大家用各自的碗去咸菜缸里舀些汤汤,再从锅里兑上些开水,就着腌蔓菁大吃起来。我早就饿透了,学着老乡们的样儿,找了个大碗,站在炕上从屋顶掰下两根栈子,相互刮了刮,权当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场房做饭的笼很大,莜面窝窝半斤一方,一层屉里是四方,一共三层屉,我一个人吃了整整将近三方莜面,方才扔了筷子喝水,吃得马倌们眼都直了。做饭的老汉对我说:“娃娃,少吃些吧,看涨坏肚的!”

大家闲撇了一会儿就睡下了。炕不大,人一个挨着一个,都是自己带来的盖卧,啥样的都有。我没有铺盖,大家匀给我一张皮褥子半铺半盖。我虽然累得要死,但就是睡不着,听着身旁此起彼伏的鼾声,闻着屋里汗掺杂着脚臭、酸菜的味道,只感觉枕着的土坯硬得硌脖子。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肚疼得醒了过来。胃胀得很,连带着肚子针扎一样疼痛。我不断地打嗝放屁,转身趴在热炕上,胃终于舒缓了许多,但肚子却越发疼得厉害。一阵咕噜咕噜肠鸣,我赶紧爬起来,想出去方便方便。可拉开门看着漆黑一片的草原,我又胆怯了。肚子里一个劲儿地作怪,又不好叫别人相陪,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蹲在场房的拐角处。我知道我是真的吃多了,没准是就着那冒着白沫子不洁净的盐汤汤闹的。

蹲在那里和肚子较劲的时候,我还不忘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天上繁星密布,偶尔一道流星划过,转瞬消失在遥远的天穹深处。草原的夜晚是宁静的,只有偶尔的马打响鼻的声音和远方悠长的狼嚎声不时传来,给这漆黑的夜色增添些许的恐怖。渐渐的,我发现远处有绿莹莹的光亮在闪动,飘飘忽忽的,十分瘆人。我原以为那是萤火虫,后来一想不对呀,这草原上没有坟地,哪儿来的萤火虫?八成是狼的眼睛。狗狂吠起来,我吓得肚子也不疼了,赶紧钻回房里,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天,我爬不起来了。肚子倒是不疼了,可身上发紧,有些发烧。做饭的老汉给我擀了些面片,让我趁热吃了躺在炕头上发了发汗。又用土法子给我指头上挨个放了放血,那血都是黑紫黑紫的。我觉得浑身畅快一些,就爬起来踏上了回村的路。

回来没有了牲口作伴,只有我一个人,单身赶路,心急如火,脚下生风,走得很快。但由于出来的就晚了,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正好从山梁里面转出来,前面不远应该就有村庄了,我感到一阵轻松,脚下也轻快了许多。

那个夜晚天不算太黑,月光朦朦胧胧的,不时躲进薄薄的云层,璀璨的星空异常美丽,就像镶满了宝石的穹顶笼罩在大地上。周围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看见的那游动着的绿光,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悠长凄厉的狼嚎,不由得浑身一阵战栗。我承认我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不知是鬼故事听得太多还是这方面书看得太多,反正一到夜里我就心虚,就害怕。我极力向前看去,突然,前边远远的,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白乎乎的东西在向我这边飘来,体量和人差不多高,移动的速度很快。刹那间,我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要凝固了,冷汗瞬时间湿透了衣衫。我不敢再往前走了,站了下来,那个白乎乎的东西也停住不动。我紧张地判断着,腿肚子不住发抖。是狼?不像,没听说草原上有白狼,即便有个头也不能这么高呀?是熊?倒是有白熊,但这一带压根就没有熊出没的可能。难道是人?这附近一没有村庄,二没有公路,三没有农田,有谁半夜三更的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转悠,而且还是一身白?唯一的可能是遇到了鬼。想到这里,我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妈呀,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我蹲下身子,那个白乎乎的东西也低了下去;我站起来,那个白乎乎的东西也高了起来。我摸索着找到两块石头握在手中,一咬牙一跺脚,大吼了一声:“嗨!”对方一听,咳嗽了两声,说话了:“谁?”

我一听,浑身立马轻松了下来,是人,没错,是个人!只要是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的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我迎上前去一看,不仅哑然失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麻戴孝,头顶高高的孝帽子,难怪一身白。他说他是去报丧的,家里老人没了,赶夜路要给住在附近的姐姐连夜报丧。我们俩蹲在野地里抽了颗烟,拉呱了一会儿才分手。不过,我们俩人走的方向不对,无法搭伴而行。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个胆大的人,于是我们相约互相喊着走,彼此壮胆儿。分手后,我走得很快,隔一阵儿就喊一声,他也是如此,空旷的原野上我们两人的喊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听不到了。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从董家村到我们村大约七八里地,一口气跑下来,我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头儿。

都是牧场这顿莜面闹的,让我差点儿撑死,也差点儿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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