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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ll【小说连载·1—2《红门》刘丙学作品】ll总第174期

 作家新视野杂志 2020-12-24

本期制作:孟新龙


前言

一扇极其普通的木门,却蕴藏着一段红色经典,令人肃然起敬,不由得举笔铺纸,将这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描写下来。这扇沾染着英雄鲜血的木门,如今,就收藏在青州市邵庄镇岔河村张明发同志创办的乡村记忆馆。

1

人上了年纪,性格就变得孤僻了,喜欢回忆,喜欢安静,我也不例外,而且我还有一个特别癖好——喜欢夕阳。

映着夕阳,瞅着我家的院门,我特别容易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夕照很暖,能暖出我记忆深处不断跳跃的画面,像泛黄的电影胶片,我努力将这些闪现的胶片捡起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个故事的背景很特别,底幕是一片流动的大红色,像翻涌不止的鲜血,像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我坐在门口的藤椅上闭着眼睛享受夕阳,耳边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脚步声,我对那些脚步声习以为常,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这么多年从我身边经过的人多了去了,大多是我们村里的人。他们有的跟我打招呼,也有的不跟我打招呼;跟我打招呼的是从来没跟我打过招呼的,不跟我打招呼的是曾经跟我打过招呼的。他们跟我打不打招呼,我都不搭理他们。

这次的脚步声听上去很特别,我的意念中浮现出一个男子的熟悉身影:矮矮胖胖,胡子拉碴,总是穿着一身土得掉渣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缺了拉链的黑皮包。脑海中的这个男子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向我打了声招呼。我微微睁开了眼睛,果然是他,还是那身中山装,那个黑皮包。他是个古董贩子,而且应该是个没赚什么钱的古董贩子,赚了钱的古董贩子不会是这身装束。他在我们村都转悠了两年了,每次经过我家门口,总爱跟我打声招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五十次跟我打招呼了。

我瞅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我真不想搭理他,他每次总是问我一句相同的话。果然,他又问了:大娘!你知道……你们村里,谁家有老物件儿吗?

我没搭理他,那种拖沓的脚步声便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我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他的背影轻喊了一声:你等等——我喊话的声音很微弱,我想他肯定听不到。可是他居然听到了,在巷口顿住身子,返身向着我这里走了过来。

古董贩子脸上挂着憨笑,盯着我轻声问:大娘,有啥事儿吗?

你都收啥啊?

啥都收,只要是老物件就要。

门板……要吗?

门板?啥样儿的门板?

我指指院门口:喏!这个门板。

他将院门打量了一番,蹙着眉头说:这对院门,算不上老物件儿,可值不了几个钱!

我说:谁说一对了,是一扇?

一扇?为啥是一扇呢?

我微微一笑: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我这个想法很奇怪,我居然想讲故事了,我想把这个故事告诉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可能是因为这个古董贩子身上的执着劲打动我了。我之所以想把心里的故事告诉他,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因素——我觉得我的生命就像是那轮夕阳,很快就会沉落到地平面下去了,我要趁着夕阳还艳的时候,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最合适的倾听者。

古董贩子点点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黑皮包往青石门礅上一放,于皮包上盘膝坐了下来。我瞅着他笑了笑,扭头向着我家的门楼口望去。金色的夕阳正铺撒在我家的门楼上,把这座破旧的门楼渲染得仿若仙境楼阁。每每到了这个时节,门口顶上的覆土里会旺窜出诸如狗尾巴草、马齿菜之类的绿色植物,这些泼势的杂草从门楼顶上耷垂下来,遮挡了院门口的大半个空间。院门口安装着两扇黑漆木门,由于年久失修,木门的涂漆苍白斑驳。我久久凝视着其中一扇木门,努力清空自己的大脑,静静等待着记忆复苏……

我知道,这扇木门是我的记忆之门,我的记忆终会由这扇木门打开。

渐渐地,我的记忆开始复苏,我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榆树。那棵榆树就杵在我家茅厕的北边,树干笔直,枝繁叶茂;慢慢地,那棵榆树开始间接性地剧颤,后来,它摇摇晃晃地从我眼前消失了。它消失的那年,我十六岁。

爹正握着一把利斧,砍剁着老榆树的根部。在我的忆像中,爹总是穿着那件沾染着油渍的无袖汗衫,下身套着那条肥裆抿腰裤,前裆垂着两根裤腰带的带头儿。他胸前的圪塔扣儿尽数解开,袒露着古铜色的胸肌,挥舞着一把短柄利斧,照着老榆树的根部狠狠砍下去。他砍得不慌不忙,每一斧头都很有力度。斧刃砍到树根的当隙,都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声,斧砍处泛出些许细碎的木片花儿,每一斧头剁上去,老榆树的树冠剧烈颤抖,树叶相互碰撞磨擦,发出哗哗的响声。我的眼前随着这一阵阵哗哗的响声,展开一幅清晰的画面……

我站在堂屋门口,手里牵引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连着榆树树梢。爹没砍树之前就给我安排了这个任务,他将绳头递到我手里,嘱托我使劲儿拽着绳子。我明白爹的意思,他是想让这棵树向着我这个方向倾倒。榆树的树冠太大了,整座院子也不一定能盛纳下它。

爹说:春杏,看着树快要倒了,你就往屋里跑,别被它砸着!

我点点头。问:爹!为啥砍了它?

爹说:打门!

爹是村子里的能人,也一直是我的骄傲,他不但会一手好木匠活儿,还会把脉看病,是村里唯一的大夫。那时候在农村看病的不叫大夫,村人都管他叫赤脚大仙,也就是没有行医资格的野大夫。野大夫都有野路子,爹对小伤治疗最为拿手,譬如骨节脱臼,他晃晃就能给人安上,然后在其伤处敷以青青菜液汁,病者不消几日就能康复如初。像这样的治疗,爹从不收取任何费用。有的伤者受伤见血了,爹会敷以创可散。创可散是爹花钱买来的,他会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费用。爹这个技艺无师自通,行医也是无偿帮助村人,从不籍此生财,爹生财的门路是木匠手艺。爹的木匠手艺名闻遐迩,特别是他打制的木门,严密合缝,沉重厚实。

爹砍出最后一斧头的时候,大喊了一声:——那棵榆树果然向着我这个方向倒了下来,吓得我忙松开麻绳跑进了堂屋。我刚跑进屋里,噗隆一声巨响,院子里泛起一片尘埃,巨大的树冠几乎铺展满了整座院子。我将脑袋探在堂屋门框上向外看,看着这棵刚刚扑倒于地的老榆树,看着扬尘后面朦胧不清的爹。爹一手掐着腰,一手提着斧头,正朝着我憨笑。我也笑了……

笑着笑着,我的视线再次模糊了,记忆的画面又模糊不清了。

转天,爹和娘将锯成一截一截的圆木滚抬上了仓储房的一条长凳。爹和娘握住铁锯的两端,摆好架势开始解木板。解木板是一项极耗工夫的力气活儿,一片木板还没解开,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了。爹只得停了锯,坐在长凳上抽旱烟。

我说:爹,我和你拉锯吧?

爹瞄了我一眼,语气疑惑:你能行?

我不想多说话,蹲在地上握住了锯柄。爹将未燃尽的烟袋锅子在凳面上磕了磕,插进腰里,重新握住了锯柄。那是我第一次拉锯,我拉锯柄的时候,爹就往前送;爹拉锯柄的时候,我就往前递力,第一次拉锯,我竟然拉得有模有样。爹很欣慰,朝着我递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儿。锯齿剌开鲜木发出嗤啦嗤啦的响声,节奏轻快明朗,细碎的木屑随着这种优美的响声簌簌而落,地面上慢慢堆起了一坨圆锥形的木屑,像一堆碎银。

起初,我并不觉得累,还非常享受和爹拉锯的过程,但过了一阵子,我就不行了,直觉得握着锯柄的右手酸麻无力。爹最终停了锯。我问爹咋啦。爹说:歇歇吧!锯齿不走正辙了。爹松开了锯柄,又从腰里拔出烟袋,在长条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听到娘喊了一声:杨川来啦!我扭头打量,果然是杨川,他正朝着仓储房这里走过来。杨川走到长条凳前,盯着我爹说:伯,我和你拉锯吧!说着,蹲下身子握住了锯柄。爹收了烟袋,和杨川拉起了铁锯。杨川不慌不忙,俨然像个木工的老把式。爹累得直喘粗气,他却呼吸均匀。其实,杨川年龄并不大,那年才十七岁。他虽然只是个少年,可身体已经发育得如壮年那般魁健,高高大大的个头,古铜色的肌肤,臂膀上鼓着结实的肌肉圪塔。

黄昏时分,娘做好了晚餐,招呼大家伙儿进屋吃饭,爹和杨川停了手里的活计。两个人费了一整天的工夫,也只是破解开了一段木头。杨川帮着爹把新鲜的木板倚靠在堂屋墙根儿,我将一条热乎乎的湿毛巾朝着他递了过去:杨川哥,擦擦脸吧!他抖了抖浓眉,一对大眼睛很有精神地眨了眨,朝着我微微一笑,伸手接毛巾。他的笑很美,嘴角微微上翘,显露出脸颊上的两个酒窝窝儿。他刚刚把湿毛巾接在手里,却突然努了努嘴巴,脸上显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盯着他关切地问:咋啦?

他努力一笑,攥着拳头的右手往背后藏,轻轻说了一声:没事儿!

我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的右手抬了起来,盯着他低声说:把手掌伸开!

他把手掌缓缓伸开了,掌心和指缝间显现出一道道鲜红的血印。我的鼻子一酸,心疼地埋怨着:都磨成这样了,累了不知道歇歇嘛!总爱逞强。

他朗然一笑:没事儿!好久没干这样的活儿了,手掌耐不住磨了!

等会儿!我说了一声,扭身进了堂屋。我知道爹的创可散在哪儿放着。我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的掌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他的手掌包扎起来。

那天晚上,我娘做的是猪肉炖白菜。杨川缠着手绢的右手无法握筷子,只得用左手夹菜。他从没用左手使过筷子,两只筷子在他手里不听使唤,他艰难笨拙的吃相引得我一阵阵窃笑。

吃了晚饭,杨川又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家。我出门送他。我说:明天你别来了,在家里好好养伤。

他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我得帮着伯父把活儿干完。

第二天一早,杨川果然又来了,而且来得很早。他和我爹整整干了五天,终于把一段段的榆木滚儿锯成了一块块的木板。他帮着爹把木板并排着倚靠在了堂屋墙上,木板映着艳阳闪着白擦擦的光亮,好像是古代行军队伍里高擎的旗幡。这些旗幡在堂屋墙根儿举了将近半年,某一日,爹和娘将它们抬到了院子里,摆上了仓储房的长条凳。

爹曾对我说过,说要用这些木板打制一对木门,我一直以为这对木门是为了出售换钱,而我后来才知道,爹即将打制的这对木门是为了自家使用。木门开始打制的那天,娘和我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忙着拆柴门,垒门柱。那扇用木棍纵横交错着捆绑而成的柴扉不见了,变成一根根的木柴,混进了院门外堆积的柴火垛里。

娘的身体一直不好,但她干劲儿十足,她竟然要垒墼垛,握着泥匙吊着墨线,看上去有模有样;我负责搬墼,铲湿泥,忙着给娘供作。娘刚垒砌了一块土墼,巷口拐过来一个人的身影,朝着我家院门口快步走了过来,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正是杨川。我有种预感,他肯定会来的。有了杨川的帮助,准备一天垒完的门柱,只用了半天工夫就完工了。我家重塑院门的工程提前结束了,两座土墼门柱傲矗于院落的东南角。东侧的墼垛茕孤伫立,西侧的墼垛连着一排密密麻麻的木柴篱笆,一直延伸到邻居的西墙根儿,那排篱笆算是我家的南墙。

当天下午,杨川又帮着我爹打制院门,一直忙到日落黄昏。杨川在我家吃了晚饭,我出门送他。我们两个人披着月光走在村外的南北小路上。杨川的家就在村子北首,与我家离着不过一千米的距离,为了预防遇到熟人,我俩没走村中大街,选择了村外这条相对僻静的小土路。

我记得那天夜里月亮很美,像个银盘悬在中天,就挂在我俩的头顶上。我俩漫步在田间小路上,他不急着回家,我就慢慢送他。我把他送到家门口之后,他又往回送我,送来送去,我们决定在村中分离。我扭身往家走的时候,他轻声喊住了我:你等等!

我定住身形,回头盯着月光里的他,轻问:咋啦?

春杏,明天……我就走了!

去哪儿?

我决定,参加队伍,打鬼子!

参加哪支队伍?

不知道,哪支队伍打鬼子,我就参加哪支。

我动情地说:你走了,我咋办?

他语调铿锵有力地说:我会回来的……”

我说:我等着你!等着你回来娶我……”

他使劲点点头,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

2

翌日,我站在仓储房里看着爹打造木门。爹瞄瞄我,问:杏儿,想不想学木匠手艺?

我摇摇头:不想。

爹微微一笑:那你想学啥?

我说:我想跟着你学医术!

爹努了努嘴:我都是半吊子,你还学啥啊?

两天后,爹开始安装院门。两扇散着幽香的新榆木门安装到了土墼门柱上。木门是爹精心打造出来的,两指厚的门板、光滑闪亮的门栓、镀铜的门鼻子、圆滑的枢轴,无不透着精致和厚重。爹安装木门的那天,我和娘上前帮忙,爹在土墼门柱上打了通眼儿,穿过铁丝绑住门枢,直到将两扇木门调试得活动自如,关敞时不发出任何声响,闭上了又严丝合缝,这才算大功告成。一个月后,爹握着毛刷开始给木门刷漆。爹的这个行举让我感到奇怪。往日里,爹总是打制好了木门后即刻涂抹油漆,然后再给主顾安装妥当。而这次的程序显然与以往不同,我疑惑不已。

爹笑着解释:木门安装好了再涂漆,能涂抹得更均匀些。

爹,你刷的是啥漆啊?

树漆!

树上还长漆?

村头的野漆树啊!割了树汁,掺了黑颜料,就是上好的油漆!

野漆树树汁涂抹出来的榆木门乌黑铮亮,散着浓郁的幽香。好长一段时间,我每次踏出院门,都禁不住驻足休目,翕动着鼻翼醉嗅着门板散发出来的浓香,神情无比陶醉。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我,还有娘。我偷偷地瞅瞄过她,娘每次走出院门,也摆出跟我一模一样的姿势,做出跟我一模一样的表情,陶醉地深吸几口气,然后再踏出院门。就连终日忙碌不止的爹,也忍不住停下匆匆的脚步,醉嗅着榆木门板散发的幽香……直到院门上的黑漆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干,再也散发不出那种幽香的气味儿,我的记忆便也朦胧不清了。

某天早晨,二婶和本村的几个婆娘颠着小脚儿,急匆匆地跑进我家,盯着正打扫院子的我问:杏儿,你娘呢?

我指指堂屋:在屋里呢!

从那天开始,二婶她们就天天泡在我家里,几个婆娘在做同一件事情——做新鞋。而娘是做布鞋的行家里手,她们做了一双又一双,直到炕头上的笸箩里堆满了一双双崭新的布鞋。我感到疑惑,她们做这么多布鞋做什么?娘边在头皮上磨着改锥,边看着我笑嘻嘻地说:咱们的队伍要来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怪梦,梦见一群长相奇特的动物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上吃草。这群动物像一群老虎,又像一群大象,其貌让人望而生畏。突然,从旷野的天际冲出一群雄狮,狮群在旷野上横冲直撞,践踏出滚滚飞尘,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它们发出的呼噜呼噜的鼻息声,以及它们奔跑而发出的夸啦夸啦的脚步声。狮群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冲散了那群长相奇怪的动物,它们所过之处,那群既像虎又像象的动物像燃烧的纸灰一样飘散了。

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窗纸上透着一抹清亮。我起身下地,握着扫帚开始打扫院子,从屋门口开始扫起,一直扫到院门口。就在我打算拔开门栓的时隙,听到院门外传来了呼噜呼噜的响声,我不禁想起了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梦中的狮群也发出了这种呼噜呼噜的鼻息声。我感到疑惑,这是什么声音呢?难道真有狮群趴俯在我家门口了?我带着种种疑惑,轻轻拔开了门栓,将院门悄悄拉开了一条缝隙,目光透过门缝向外望去,眼前的一幕让我惊讶——我家的门楼口,竟然躺着好几个身穿灰色军服的士兵。

我轻轻拉开院门来到了巷子里,拨楞着脑袋四下张望,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眼前壮观的场面令人震撼,只见弄巷里、南北大街上,都密密麻麻地躺满了身穿灰色军服的士兵。他们脑袋底下垫着行军包,一个紧挨一个,很有秩序地排成一排,从巷东排到巷西,从街南排到街北。每个人的脸上都扑着一层细尘,表情挂着安详,睡得很坦然,甚至我敞门的吱呦声都没有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看得出来,他们赶了一夜的路,应该是刚刚睡去。看着眼前的这番蔚为壮观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一酸,由心底泛出一缕酸涩。



我悄声迈脚进了院门,从屋里的炕头上抱起所有的被褥,又返身来到了院门外。我家的院门口睡着五个战士,其中有一个小战士看上去也就是十二三岁,脸上还挂着娃童的稚嫩。我小心翼翼地将一床被子遮盖在这个娃子身上,娃子扭了扭娇小的身子,微微睁开了眼睛,盯着我轻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我拍拍他的肩膀,轻说:睡吧!

他微微一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又把我抱出来的所有的被褥,一一遮盖在其余的战士们的身上。这个时候,我所能看到的邻居们的门楼口都有人影在轻轻晃动,那都是左邻右舍的乡民们,而睡在他们家的门楼口的战士们的身上,都盖着形形色色的物件儿,那些物件儿啥都有,棉被、毛毯、床单、棉衣,甚至还有蓑衣……

不知道什么时候,爹和娘也抱着被褥出来了,正往战士们身上小心翼翼地遮盖着,盖了一件又一件儿,跑了一趟又一趟,直到将家里所有能保暖的物件儿都搬腾完了这才作罢。

我爹我娘、还有我,忙活完了这一切,便立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看着睡在地上的战士们愣愣出神,我们谁都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他们的美梦。我扭头观望,发现每座我能看到的门楼口,都站着他们家里的所有成员,有大人,有孩子,有老人,他们都像我们一样呆呆地站在自家的门楼口,静静地看着地上睡着的战士们,默不作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起一杆子多高了,要是往日的这个时辰,村子里早就沸腾了,鸡鸣狗吠,驴嚎马嘶,经商的小贩早就准备套车赶集了,种地的乡民早就准备吆犁下地了,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动身。甚至连公鸡都不再打鸣,家犬都不再吠叫,更听不到人的说话声,整座村子就像是无人区,安静异常。谁都不忍心打扰这帮士兵的睡梦。

爹扯了扯我的襟角,嘴巴贴在我耳朵上小声说:春杏,回家看看狗去!我疑惑的神情瞅着爹,心里琢磨着:这个时候,爹咋对狗这么关心呢?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咋听不到我家的狗吠呢?抱着这种疑心,我扭身进了院门。

我家养着一只小黄狗,平常就拴在堂屋门口的一根木橛上。那是一只爱吠的小黄狗,平日里喜欢叫上两声,家里来了陌生人更是狂吠不止,可今天它却一声未叫,这让我感到无比疑惑。我走到堂屋门口,才发现那只小黄狗不见了,木橛上绑着的那根拴狗的麻绳还在。我正疑惑间,忽听见堂屋里传出低沉的呜呜呕呕的响声,我随即推开屋门进了屋。正如我所料,小黄狗被关进了堂屋,屋地正中摆着的狗食盆子见了底儿,被它舔得油光铮亮。我进来得很及时,忙重新搅拌了一盆狗食。此时的小黄狗吃得半饱,正打算张嘴吠叫,见热乎乎的狗粮重新填到了鼻子底下,便张开嘴巴呱唧呱唧地吃了起来。它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狗粮,不吠不叫,呲崴着大肚子偎着狗食盆子趴了下来,慵懒地打起了瞌睡,看上去像是吃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小黄狗吃饱后的神态。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早晨我们村所有的狗不吠的原因,事实上,它们集体吃了一顿饱餐。

堂屋里的小黄狗刚刚趴下身子,我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既而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我忙向着院门口跑去,跑到院门往外打量,发现睡在我家门楼口,以及弄巷里的士兵都不见了,而我们村笔直宽敞的南北大街上,站着四排齐齐整整的长队伍。队伍在一个长官的吆令下开始行进,踩着整齐的步伐点儿向南开去。这个时候,我们村才算是真正的醒了,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喧嚣,狗开始吠叫,骡马开始嘶鸣,人们开始大声说话。

娘、二婶,还有几个婆娘,每人手里拿着几双新布鞋,正一双一双地朝着战士们递过去;有人臂弯里挎着箢子,将新煮的鸡蛋往战士们的手里塞;还有人往他们手里塞烙饼、煎饼……

我在行进的队伍里发现了那个少年士兵。昨天夜里他躺在地上,给他遮盖被子的时候我并未细看,如今仔细打量着他,看清了他身形的全貌。他的身形比我想像的还要娇小,干瘦的身子套着一件肥大的军服,看上去极不协调。裹着绑腿的裤子乱糟糟地垂着,分不清哪部分是裤腿,哪部分是裤裆。上身套着的军服看上去更像一件长袍;腰上系着一根宽大的武装带,下摆一直耷垂到臀部以下;袖口高高地挽着,挽了一层又一层,差不多都挽了一半了,还遮盖着半只手掌。

我从娘的手里接过一双布鞋,朝着他快步跑了过去。将握着布鞋的双手朝着他一伸,说:小兄弟,拿着!

他闪身出了正行进的队伍,感激的眼神瞅瞅我手里的鞋子,又看看我,笑着说:谢谢姐姐了,鞋大,我穿不了!

我说:现在穿不了,将来穿嘛!

他终将鞋子接在手里,道了一声感谢。

我问:你叫啥名字?

解放……姚解放。

嗯!这个名字好听。

我们连长给我起的。

你多大了?

十三岁!

他扭身看看行进的队伍,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说着,闪身混进了队伍。他边走边扭头朝着我招手,我也朝着他高高挥动着右手,一直看着他的身影不现。

这支长队伍整整走了半个时辰才彻底退出了我们村。

爹一直站在村南的十字路口,瞅着远去的队伍神情呆然。我扯扯他的衣襟,问:爹!这是谁的队伍?

爹扭头看看我,说:八路军。

他们的领导是谁?

共产党,咱们老百姓的队伍。

他们要去哪儿?

去岭南,打鬼子!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共产党八路军的名号,这个名号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他们看上去那么亲切随和,就像是阔别多年的一帮兄弟。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刘丙学,笔名:双双喜;青州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掌阅签约作家;青州市小说协会年终人物奖青州文学年终新人奖获得者。201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共发表、出版200多万字

长篇章回体小说《益北原》2018年7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2018年签约掌阅上架,受到广泛关注;20198月由翎远华章制作并上架喜马拉雅有声书;201910月被中国大众文学会旅游协会、中国作家报社、中国文联《神州杂志》、文旅部《中华英才》等单位联合评定为文艺作品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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