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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晚上十点，在北京一个朝南的窗子里，我正打算拉上窗帘，就看见了一轮朦胧的月。 这月亮，是从故乡跟随而来的么？幽蓝的天空上，它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如娴静优雅的女子，与人保持着距离，让人只能远远仰望，心里又非常想去亲近、了解她。此时，她比往日更显得沉静。款步从容，脸上有着隐隐的红晕和浅浅的笑，只是略显消瘦了些。 这泛着幽幽的光，像一面古色古香的镜子一般的月亮，竟让我如遇上友人似的，觉得亲切。依着窗子，发了一阵子呆，迟迟没有睡意。 今夜，这古镜，照在北京，映照的，也许是尚存不多的几处四合院，几条老胡同。朦胧的月光里，历经了几个朝代的老房子，像有阅历的老人，沉在一个风光的旧梦里不肯醒来。老胡同里，长袍马褂的人远去了，青砖上的脚印也已不可见。 也许映出的，是天安门广场。漫步在广场的人，偶而有谁抬头望向夜空，就会看见这轮朦胧的月。离乡的人会想起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忽然产生了思乡的情绪，觉出广场的大，自己的渺小，伤感起来。恋爱着的人，因着这月，心里越发温柔，搜肠刮肚地寻一些句子，试图拼成一段情诗读给恋人听。 或许映出的，是后海一隅。几株柳在风中荡着柔软的枝条，生出月光下别样的风情。水面上微微的涟漪，隐约着皇族的遗韵，陈旧腐朽里，尚且存着些华贵气息，又带着些清新的鲜活。然而，乘着夜色纷沓而来的人，大多并不是为了赏湖光山色，也不是为了寻找历史上遗留的一点残存的皇家气息，吸引他们的，是后海的小吃和酒吧。喧嚣的城市，即使夜晚来临，似乎也像翻涌着浪花的海一样，追逐快乐的人，亦如那冲浪的人，追逐着浪头，在潮来潮往的起落中发出快乐的呼叫。 无论如何，这样的夜，有月高悬在夜空，后海是浪漫的。想那湖边，细柳飘拂，水流之声淙淙，近处或远处，摇曳多姿的女子，莺声燕语，随风入耳，三两友人，轻斟慢饮，直至微醺。世间的俗人雅人，因这月，这时皆会觉出后海的浪漫吧？ 月亮映在北京，情景自然是多姿多彩的。可我，还是喜欢它映出的另一种情景。 那应是故乡乡下的情景。 月光下的村庄是宁静的。大而圆满的月，从东山顶上升起，黄澄澄的光，落在树上、屋顶上、小路上、小河里，以及大片的麦田。一切皆被润了色，夜晚就变得神奇起来，像个正在发生故事的童话世界。童话里，青青的麦苗，像稚气的孩子，盖着白雪被子，懒懒地睡了一冬。春天来了，麦子又如瘦怯单薄的少女，长成翡翠一般的颜色，渐至金黄，成为丰润成熟的女子，亭亭在月光下。长长的睫毛，掩着羞涩的风情，只待热闹的迎娶。 我曾看乡下的麦田，那是多么美的地方啊！那是个金黄的世界，流动着金色的光。风吹麦浪，醉人的麦香袭来，沁人心脾。低头弯腰，镰刀举起，沉甸甸的麦子，就被壮实的汉子拢向手臂，揽在怀里。锋利的一割，那是怎样的痛并快乐着！ 麦子熟了的季节，是乡下最繁忙、最热闹的季节。割下来的麦子从麦田运到麦场，一捆捆，一垛垛，麦场上到处都是麦子。夜晚来临，一轮明月，就是一盏最亮的灯，高悬在夜空。大人们在月光下忙着打麦子，孩子们在麦场里嬉戏玩耍，麦堆上蹦跳，不想麦秸滑滑的，人站不稳，“噌”地滑下来！不过，滑下来也不会摔痛哪里，因为还是跌在麦秸里。嬉笑着爬起来，再爬上另一个麦垛。夜晚的麦场，那可是玩耍最有趣的地方！玩得累了，就在麦垛旁睡上一会，梦里都流淌着月光，飘着麦香！ 是因为身在异乡的缘故吗？我竟对着一轮朦胧的月产生了诸多联想。似乎这样的夜里，被月光浸染的人，像是穿了件银白色的衣，生出了一对隐形的翅膀，暗自在做着不被人察觉的飞翔，飞到了遥远的故乡。 我想到乡下的女人。能够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每日里，夫妻一起去田地耕作，收获的季节，将田里的庄稼收割，一起回家的路上，并不说什么，虽然疲惫，心里定是带着些喜悦吧？收割的庄稼垛在院子里，疲倦的身体在土炕上伸展，鼾声渐起，睡梦一定很甜。 倘若我是一个农妇，也许过得比现在辛苦多一些，但谁又能否定那种日子里的真实拥有和幸福呢？躺在土炕上，望着透进窗子的月光，我大约不会产生一点儿浪漫的感想，吟出一句风花雪月的诗句，也不会呆在书房写什么文章。这些事情，是农妇所不理解的，或许会觉得毫无意思。她想的，或许是明天是不是晴天，可以再继续去尚未收割完的麦田。或者，要在月光下继续劳作，看看院子里的鸡鸭，将晾晒的粮食收起。或者，根本是什么也没想，任睡意袭来，将疲倦的身体带入沉沉的梦乡。 而我在做些什么呢？每日里，回到屋子，蘸着月光写的字，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情感抒发罢了。那是在虚构的土地上的耕种，长出的花草，是多么孱弱啊。想到这些，我忽然有些羞愧，为着写出的那些毫无意义的字，是那么浅薄，远不如农妇的一小片地里长出的庄稼那么生动，既没有那份令人愉悦的翠绿，也没有让人欣喜的成熟，甚至，还不如田埂上的一棵小酸枣树上结的那些小红酸枣儿有滋味。 春日里，洒下种子，夏日锄禾，秋日丰收，那才是真实的耕耘收获，那样的日子，才会有冬日的安然和新年的喜庆心情。只是，到哪里去寻一片属于的自己的土地呢？ 好在，我在故乡是可以随意去乡下走走的，看风土人情，看庄稼生长，看山川河流。 想着想着，渐渐有了些睡意。窗外的月，越发朦胧了。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故乡，那是一轮大而圆满的月，像一张圆润光泽的脸，与我对望着，熟悉、亲切，慈祥而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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