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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公子,可

 nemobaby 2020-12-25

2020塔可在法国一修道院的展场。他的汉代墓道作品正置于石棺之上。中西一同,仿佛庚子时的照影

 可,璧人也。

你看,玉树临风一少年,在《诗经》山河的背景前,往中国摄影界出场——那一番书香!

据说,当时北京,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个塔可的保护圈子。大约因他与他的《诗山河考》,干净,贵气,有点珍稀。

塔可出现在广州参加《中国风景》展的时候,也正是如此。当时我们在黄花岗的夜色林中,灯烛迷离,连酒菜都等了很久了。他从机场来,随夜突入,一袭围巾,一个拉杆箱,这一白净少年,笑着,让夜色也一时光亮起来。于是我们的中年女编辑就“咦呀”的一声——

“我能抱抱吗?”她的眼睛被点燃了。

塔可还是笑,给抱了。另一位姑娘,娇叱一声,岂让专美,也讨个抱。也给抱了。他笑得还是聪明得体。

我猥琐地看着,不由得想到,小兄弟,想当年,我也是如此肥白细嫩的。时间是把杀猪刀,你等着。

摄影家塔可    木格 摄

不过我当年没他那闷骚的时尚。到底是刚放洋回来的,洋气,还有富贵气。记得一位评论家在朋友圈批评《诗山河考》,说他照片好看就是为了卖作品——摄影评论家与摄影人常有一种穷人之间的恨意。有人就说了一句:塔可家不差钱。塔可也跟一贴:嗯,家里做点小生意。

塔可自带光韵。其照片也是。《诗山河考》,远看灰蒙蒙的,灰得烦,细看原片,你会感到这灰是漫浸到纸里的,有琥珀之感,光韵,在作品中不是一个点,是整个面含蓄着。

当时培武兄和我选择这林中夜宴,也属闷骚(骚者诗也)。感觉大家都有要对得起他的意思:风雅之地,才是他的土壤。还听说他在美国游学,不拿文凭,只管游走而学,有当年陈寅恪先生之风。这种名士风流,现在哪里找呢?

  《诗山河考》 三良,2010

他可能也敏锐地意识到,他所沉醉的中国之道,最大的问题,在于相当程度上失去了现实土壤。让你要准确地找到这个民族的灵魂,有那么一点难。

原因在于中国历史总是治乱交替,总是新朝毁坏前代物事,所以真正久远的地表遗迹,远比比欧洲为少。尤其是近百年,除了人种,体制、思维以至建筑、风习,已发生颠倒性变化,衣冠坠地,已非华夏。

在我少年时节,我尚能在乡村体会苏东坡的蓑衣穿林打叶声,尚能听见朱夫子说的水浒传式的官话。而今,这些已经随老人们消失远去,我在网路时代,有时夜中想起,会悚然而惊:古典社会正是从我们的手上无声滑落了,且永不再来,永成追忆。这让我觉得有一种暗夜般的恐怖之感。

现在,我的国学师友们,只能呆在罗马风格的楼盘里,捧着线装书与卷轴画。作为古典社会的最后一代,我们只能感怀:我们的国学,早已是纸上的学问,纸抄着纸,距真经已远,距现实更远。中国学问与中国土地产生断裂。

  《诗山河考》 小,2010

但艺术家是干什么的?是精神的考古者,文化的复活者。塔可正是在此处找到事业焦点:礼失求诸野。他敏锐地妄图勾沉,即使蛛丝马迹,也小心地收了,以求去拼接出这文明的曾经鲜活。这样的艺术家有不少,王宁德抽象表现了计划年代,老魏妄图对接明清,再往上,曾翰思慕两宋,李止参悟五代,缅怀唐陵汉阙的,就更多了。

这一场古今对弈,以塔可为最。《诗经》,是多么鲜活的诗歌啊!塔可年轻,有《桔颂》般的朝气,居然立下雄心,为“诗三百”作个活注!不少人觉得牵强,而我觉得,他搭起了一座通向远古的桥梁,省略两千年,悍然对接,没准就接得上!

于是这《诗经》,一下子完全形象化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的中国北方影像集群,也因《诗经》一统主旨,境界大开,趣味盎然。两相得益,意义激发。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感受。

有些论者觉得他没接上。是的,一开始出现在网上,我也不以为然,感觉没来由的几十张照片,这就代表《诗经》了?塔可是聪明的,不是无的放矢的。慢慢地,他泡够了《诗经》,也考证了诗中诸地所在。虽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但他最后终于在每张作品上加了与《诗经》对应的图片说明,哪一大部哪一首,甚至拍的是哪一句。这非常给力。那软软的风景,也就硬朗起来。

  《诗山河考》  峱山之阳 2011

这要求读者有想像力。比如一只死兔子,与郑风有关系不?这是个太有趣的话题。你看过作品整体,会觉得这个对应的企图,别有深意。

地皮还是这个地皮,人种也大致还是这个人种,汉字还是这汉字,总还有藕断之后的丝连的。

比如我们打篮球,在后场的时候,就要想到十米之外的投篮。又如我与足球手张克纯配合,在后场时,更要想到一百米外的射门,配合十几脚进那大门的可能。吴博士批评说景大人小,其实你心大,人就大,就装得下无尽之藏了。

确实,很多时候,你无法进行现实的对接,连黄河,都基本上对不上春秋时的河水了。但黄河还在呀,还是如此东西。更重要的是,我感受到的,正是意义上的相对,对位固然产生惊喜,而错位正好产生戏剧性,让人深思这古今之变,从而引发现实批判!

他曾经告诉过我,诗经中写到的一座小山,他是找到了,不想正在为现代化建设,而在铲除之中!

这山在山东青州,峱山。他说:

    相传,春秋时期,青州西部淄河南岸的稷山附近,出现了一种形状奇怪的野兽,相貌狰狞,十分凶残,样子很不好看。文人们便用一个犬,一个丑,一个山,造了这个“峱”字,为之命名,从此,那座山就叫了峱山。

《诗经·齐风》里有一首民歌《还》,真实地记录了打猎生活,也是一首赞美峱山的诗。据说这是齐哀公时期的一首民歌。这首诗说的是两个年轻人,在峱山打猎相遇合作捕猎的故事,对峱山的风貌也作了描述。

塔可找到此山,仅剩余四分之一,空有一个生造汉字留在世上了。对应《诗经》的浪漫神奇,这其中的深刻与力量,自不待言。

曾翰等朋友找过范宽的“溪山”,李止也认为他找到了荆浩的洪谷。这不是一般的思古好古,这是行为的艺术。塔可峱山式的考证,还有不少,这转向上古物事的动作,背弃的正是当代。

塔可的每张作品,如是是地点物事的考证,也有在诗经的产生地,产生的联想。比如《三良》一图,摄自秦国故地,典出秦风里的《黄鸟》。三良,就是秦穆公时候还是人殉,有三个君子自告奋勇,代替几百人殉葬秦穆公。塔可说:“这么一个白雪皑皑、沉重大地上默默前行的三个人,让我想起三良来。”

第十洞天 括苍山 瀑布

塔可的游走,当然是个艰苦工作。一个巨大的有质量的影像文本,不会无缘无故地产生,也不会产生不了丰富的解读。事实上,这是中国摄影界里少有的纯文本引发的文化思考。

塔可照此穿越之法,后来又与清代的黄易先生对话,近年又去寻找道家的洞天福地。这拍洞,我也曾有此想法,因为那洞,无论自然的还是人工的,都有超级形式感,光晕一重又一重。但是未免流于沙龙,而他以“洞天福地”为经,就太聪明了,境界就开了,影像才有着落,有座落。

我在庚子之春,曾写过一篇《山那边没有桃花源》(见本公号)。我从小是个探洞爱好者,正好近年有几个洞的故事让我心情很差,我就讲出来,讲连州一个天坑杀人的故事,讲道县天坑杀人的故事,最后讲武隆一溶洞,一位中年男子,将妙龄女儿托付给山民的故事,这最后一事,是姑娘死,父亲也死,实在惨极。由此,我得出结论:哪里有什么桃花源那!

我找了塔可要了几张配图。仿佛在说:洞天岂是福地!世上哪有洞天福地!由此一来,看塔可的美图,竟倍增了一种讽刺性,感觉他的图片,不是美,而是有形式的刑具!这实在是张兰坡的地狱天的文雅版呵。

  汉中五龙山,龙洞。看上去朴实的洞耳,实在有些惑人

不说了,我想,塔可恐怕也有此意,不过未必如我深。我也同他的保护者们一样,希望他葆有一种优雅与富态。风雅种子不该绝。

那次黄花夜宴之后几天,我那破车拉着一车人去连州参展。这是我的小小理想,在连州路上,拉一车青年才俊。车上有敖国兴塔可李勇等人,很有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的快感,太满足了。车过英德,路边一个又一个卖石头的场子,我就说起这是米颠勘石直到埋骨之地。到了山岗野处,停车撒尿,他就在路边拾了一二小石,在绵白的手心里摩挲游动,然后眼睛放光地盯着我: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

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是玩家。好,有癖好最好,这叫游于艺。如此,可游人生,人生可游。如此就是幸福。

对了,不几分钟,他在车上说要结婚了。我们都说起婚姻之难,将他唬住了。现在也不知他结婚没有。那应是一对璧人。

好,抱抱。

(本文将收入浙江摄影出版社《四十八席》,即将出版,敬请留意。)

      本作者 编辑于平安夜,谨祝世界平安,各位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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