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十二岁,到镇上念中学需要住宿,母亲给了我一只木箱装衣物,木箱上的锁是铜制的,长长的,很重,钥匙也挺复杂,样式是否精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开锁挺麻烦,后来不知是开不了锁还是钥匙丢了,找人把锁片整个拆了,换成了新式的普通锁。此后再没用过这种锁。
《有温度的手艺》在采访实录基础上改编而成,书中不只有锁匠,还有我们熟悉而久违的木匠、石匠、瓦匠、铁匠、银匠,比较陌生的“掌墨师”、泥塑师、彩画师、木雕石雕师等。作者深入中国古建和传统手作一线,采访了17位平凡而伟大的匠人,让我们真切地看到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用匠心为我们在现实中演绎“从前慢”。
比如瓦匠。 刚参加工作时,宿舍常漏雨,天晴才找瓦匠来修理,瓦匠爬上灰瓦覆盖,看似无处下脚的屋顶,问我哪里漏雨,只听得瓦片移动的声音,不多功夫就说好了,让我很佩服也很感激。 如今即使在农村,也几乎都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房,瓦已难觅踪影,瓦匠的身影自然也难寻了,有老房子漏雨也难找到人来修。 而在这本《有温度的手艺》里,我看到瓦匠全兴建一直在坚守,如今仍然在仿古建筑的屋顶上飞屋走檐地忙碌着。 又比如铁匠。 只在模糊的记忆中,记得儿时的故乡马路边有个铁匠铺,似乎从来没有仔细进去打量过,现在想来只有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耳畔,还有那烧得通红的铁块从久远的过去浮现到眼前——铁匠,成为了更加久远的回忆。 但在这本《有温度的手艺》中,我看到在贵州一个叫做净心谷的景区里,仍然有一个活生生的打铁铺,铁匠瞿张旺就站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我也知道了打铁开炉时不能呼喊,,因为会“惊祖”,打铁过程也不能叫人,而铁匠必须在产品上打制自己或师傅的名号,其实这并非为了扬名,而是为了担当,由《秦律》而来,打造武器出了问题可依名追查,若不刻名则要被罚。 锁匠我没见过,但记得那把铜锁,在外婆家也看到过一些,在千岛湖的锁展馆上看到的精美锁具更让我印象深刻,但这也更让我感受到这已成历史。在《有温度的手艺》中铜锁匠李梦乔也想过要换行当,不过他最后还是回到了本行,玩收藏时发现了许多精巧的锁,先尝试修复,后自己制作了一些奇思妙想的锁具,如琴锁等。 木匠与石匠现在依然可以经常见到他们。我忆起儿时最难忘的一个场景,就是村里人家盖房子“架梁”时最热闹,尤其是上梁后的抛梁,师傅们把食品从高高的木梁上向四面八方抛洒,象征财源广进,因此路过的人们都争相去接,接住的人也就等于接住了财宝或者福气,我和小伙伴们未必懂这个象征,但也是争先恐后跑去接,接住了就乐开了花,感觉真的像捡到了个宝。我们那时一般是抛麻糍还有糖果烟之类的,不喜欢吃麻糍的我此时也乐滋滋的。 这场景现在是见不到了,乡村竖起的一幢幢楼房让我们欣喜,却也让我们感觉失落了许多,但在这本《有温度的手艺》中,我们依然可以见到,掌墨师欧阳父子正在主持这样一个上梁仪式。 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从前慢的生活”里。
《有温度的手艺》开篇两节的受访人都是掌墨师——欧氏父子和王氏父子,说实话,掌墨师这个名称我没听过,但经常看到木匠要用墨斗打墨划线,看了书中介绍,掌墨师也大多由木匠而来,这两对父子原本都是木匠,欧氏父子中的父亲欧宏君10岁学木匠,50岁才当上掌墨师。 掌墨师相当于一个大型传统建筑的总工程师,大到堪舆选址,整体设计,小到掌墨放线、上梁封顶,都需要掌墨师,从学徒成为一个成熟的木匠,再到成为掌墨师,需要技术和经验,还需要非凡的设计和创造力。 中国传统建筑最大的特色就是木建,不管是普通民宅,还是宏伟的宫殿庙宇,内部结构几乎全由木头架构,而且不用一个钉子,被世界誉为建筑奇迹,“匠师既重视传统经验,又忠于材料之应用,故中国木构因历代之演变,乃形成遵古之艺术。”梁思成在著作《中国建筑史》中如此总结。 在那些结构繁复满眼木头的宏大建筑中——比如书中说的孔庙的修复和建造就是一个浩大无比的工程,其中大成殿有五十根柱子,还有上百根梁,整个建筑过程中,没有一钉一钎,全靠榫卯连接——这实在让人惊叹不已,叹为观止,这得需要多么高超的技艺? 这缘于一代接一代匠人们精益求精的追求。 50岁才成为掌墨师的欧宏君,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都可谓长老级别了,但他仍然一直保持着谨慎和勤于思考的习惯“当掌墨师很辛苦,有的掌墨师开始干活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白天画一天墨,到了晚上还要反复地想有没有画错,有没有画多,有没有画少。”27岁就当上掌墨师的王东其则把一句话重复了几次:“做一个工程,要比前一个更满意”。 这就是工匠精神。
《有温度的手艺》中受访的17位匠人中,雕刻师就有5位,“精雕细刻”这个成语生动形象地体现了他们的追求,体现了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不管是木雕还是石雕、铜雕、根雕,那些普普通通的木头、石块或者铜块、树根,因为雕刻师们的巧手,突然就有了生机,变成了形态各异,生动活泼的各色人物、动物或者风景。 这个我儿时看得比较少,但后来外出游玩看到各地古建,尤其工作后有机会看到本地的许多古戏台和古民居,最吸引我最让我惊叹的就是建筑物中各种生动的雕刻,这需要多少巧思,又需要多少精细的功夫? 我想起在景德镇古窑民俗博览的手工制瓷作坊看到的一幕: 在飞旋的辘轳车上,只见师傅双手蘸水将泥团包紧,缓缓向上捧起又压下,如此反复几次,手随泥转,泥随手变,随着师傅手的变换,一只碗一只盘或者一个葫芦的粗坯就出来了,让你疑心师傅是不是个魔术师。 还想起曾在中央电视台《状元360》中看到的一个场景:开吊车的师傅操作庞大的机器竟能灵巧地吊起小小的啤酒瓶,让我惊叹不已,看来从事任何行业,只要有这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就能行行出状元! 消失与重建 《大匠之梦》的总出品人是李宏进,也是《有温度的手艺》中最后一个受访人,他在书中被称为“大匠”。 李宏进是谁?他为何被称为大匠? 李宏进出生在湘西一个石匠家庭,12岁就辍学出门拜师学艺,到吉首学习了木雕与石雕技术,掌握了仿古建筑的修建方法。1996年他带领一群民间工匠走进张家界,打造了张家界土家风情园,2001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到张家界考察,在土家风情园被其中的九重天吊脚楼震撼,称李宏进为“湘西鬼才”。 此后李宏进带领他的团队,先后成功设计打造出100多项大型民族建筑,其中湖南张家界土司城吊脚楼“九重天”、湖北恩施土司城“九进堂”等17项被评为”大世界吉尼斯之最“,他被称为“当代活鲁班”。 《有温度的手艺》采访了17位匠人,看似很分散,有各行各业的,来自全国各地,但其实都是李宏进团队成员,采访现场也大都在他们当时正在打造的贵州独山净心谷景区。 书中记录了一个场景,在净心谷景区水司楼主体建筑工程的工地上,为了解决工程难题,作为项目设计师和团队带头人的李宏进,召集了参与工程的匠人们开了个碰头会。李宏进坐在粗大木头围成的圈中心,给大家鼓劲,他说:
这番话赢得了家人们的掌声,也触动了我的心。 说实话,一直以来,对于仿古建筑,我内心是有所抵触的。因为我觉得,它不真实,它不是真正的古建筑,不是真正的历史遗存。 但是李宏进的话,让我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们当然应该对真正的古建筑进行保护,但是,当它们因为种种原因被毁掉,从我们眼前消失后,李宏进他们用高超的技艺和艰辛的劳作,对它们进行重建,把它们重新呈现在我们眼前,让消失的古建重现,某种程度上也是让消失的文化重现,更让历史不只存在纸上,这难道不是一种对历史对文化的更大尊重吗?
从前的锁好看,是因为它有温度,但回忆性的散文指向的是过去是消失,而在《有温度的手艺》中,“从前的锁”不只在记忆中更不只在书本的记录中,而在现实中在鲜活的存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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