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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与道家哲学的发生

 一渔夫 2020-12-30

来源:李青白 学哲学的

老子是道家学派的创始人,是一个对中国哲学形上思维作出了重大贡献的哲学家。如果说孔子与墨子都是立足于现实来进行自己的哲学思考,那么老子则在现实世界之上又开避了一个形上世界。中国哲学思考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关系,形成对本体论问题的探讨,是从老子开始的。因此,老子哲学与孔子哲学、墨子哲学相比,在思维方式上显示出很大的不同。

老子思想的核心范畴是“道”,他的整个思想系统均围绕着 “道”而展开。“道”的本义指道路,后来被引申为规律或规范。与天相应的就叫做“天道”,与人相关的就叫做“人道”。“天道”意指日、月、星辰等天象运行的规律。“人道”指人类社会的一些行为规范。

老子哲学思想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第一次把“道”作为哲学最高范畴并予以了较系统的论证,从而在人们的现实生活世界之上又开辟出了一个“道”的形上世界。

所谓形上世界,是指超越于现实生活世界的抽象的思辨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哲学家所建构的。这就开启了中国古代哲学本体论的发展,也开启了中国的超越的人文精神。

中国哲学的形上学,早期往往以宇宙论的形态出现,宇宙论的特点是确认宇宙万物出于同一本源,并由同一本源的生化来说明宇宙 万物的现存状况与变化法则。可以说,老子所建立的以“道”为最高本源的宇宙论就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比较完整系统的宇宙论。

第一节 “道”的形上世界的开辟

1.“道”:本体论的开启

在老子看来“道”首先就是天地万物的最初本源,是比现象世界更根本的存在,称之为“天地之始”,“万物之母”,“众妙之门”,天地万物均为“道”所生: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襄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道”创生万物,为万物之母,但它自己却无形无象,不为任何事物所生。具体的事物都是有限的、可变的,需要依赖他物才能存在,而“道”则是独立的、无对待的,不会因外在的力量有所改变。如果“道”也要依赖他物的话,那么它就变成一种有限之物,而有限之物总是有形有象、有生有灭的,因而根本无法作为万物之本。

《老子》书中一方面用了很多形容性的言词,说明“道”不同于“万物”的特性,另一方面强调“道”的难以言说性,表达“道”与“万物”的不同。在《老子》书的开篇就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是说,说得出来的,它就不是永恒的“道”;叫得出来的,它就不是永恒的“名”。

由于“道”无形无象,便不能为我们的感官所直接把握:

视之不见名曰微,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夷。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蟻,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微”是无形,“希”是无声,“夷”是无迹。用这三个词语来描述“道”,旨在强调“道”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完全超出感觉的范围。这样的东西当然没有名字,也不可能给它起名字(“不可名”),因为任何的名字均不足以尽其实。称之为“道”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做法,只是为了表述的方便。

但是,这绝不意味着说“道”是绝对的空无。“道”有自己的实 存性: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道”虽然恍恍惚惚,幽深玄妙,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但“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其中有信”这种一层进一层的强调足以说明,在老子的思想深处,他是确信“道”是真实存在着的。

王弼的注解很能把老子讲“道”时的这种隐微难言之处揭示出来:“欲言无邪,而物由以成;欲言有邪,而不见其形。”

从感觉经验的角度看,“道”的这种似有若无、实有而无形的特点确实显得很玄妙,甚至很乖谬。但从老子自己的系统来说,这一点并非不可理解。本源当然不是某种具体的物,所以“道”必须是无限的,而无限的东西必定是无形无象的,更不可以名言指称;但本源同样不能是绝对的无,“道”要创生万物,就必须是实有的。更何况,“道”本来就不是由经验来发现,也不能由经验来发现,它实际上是老子超越经验,从有形的世界突围而进入到无形的领域才体悟到的。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比较容易理解老子的下面这句名言: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这句话讲的是万物生成的过程。常见的解释是说,老子主张天下 万物从绝对的虚无中产生。这实属误解。在《老子》这里,“无”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有”即“万物”的根据和本源。只是因为它不是“有”,不是“万物”,又难以言说,所以才被称为“无”。

从老子对道体的描述看,他不可能认为“无”是绝对的虚无(空无或什么也没有),这里的“无”实际上是无名的缩略语,“无名”是对道体的另一种表述。整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天下万物是由有名的天地所化生,天地又是由“道”所化生。

2.“道生万物”:宇宙论的生成

老子认为天地万物、整个宇宙都是从“道”中化生出来的。并将这一生化过程概括成一个公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其中,“一”、“二”、“三”是形容“道”创生万物的历程,“一”大概是指混沌未分之气,“二”是指分化了的阴阳二气,“三”是指阴阳二气结合所成的和气。这句话要表述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万物是由“道”一层层地从无形质到有形质的落实、下贯而成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老子所描述的这种宇宙生成模式中并没有春秋时期盛行的“天”或“神”的位置。在老子看来,“道”创生万物的历程完全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其间既无意志,亦无目的,一切自然而然: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万物侍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不但“道”创生万物的活动本身是自然而然的,在“道”生养了万物之后,也不给万物以任何干涉,而是让它们依其本性自由发展。

这样的创生历程自然无法容纳有情感、有目的并能赏善罚暴的天命、鬼神的存在。《老子》一书中提到“天”的地方并不少,但基本上都是指自然之天,并没有神圣的含义。涉及到鬼神之处,老子讲得更妙: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道”不仅在帝之先,而且若用它来治理天下的话,连鬼神都不再灵验。用“道”来取代天命、鬼神的权威,使老子成为春秋晚期人文精神觉醒过程中又一重要奠基者。当然,不能说老子的宇宙论已经彻底摆脱了神秘主义的影迹。

3.《老子》认为,“道”不仅是“万物”的总根源,而且是“万物”的总规律。

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运动变化,都是以“道”作为准则的。正是“道”制约了、规范了“万物”的运动变化。

在《老子》看来,人与天、地都遵循“道”这个总规律,而“道”所依据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法则。《老子》说: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里的“自然”,指的是自然而然的状态,不是指自然世界。这是说,人与天、地,都应当遵循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以此作自己存在的法则。

这样一来,“道”一方面是无为的,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世界万物,另一方面又是有为的,“万物”都必须遵循这种自然而然的法则。因此: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这也就是说,“道”对于“万物”的作用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在《老子》看来,“道”正是通过这种“无为而无不为”制约和规范了“万物”,建立了现实世界的秩序。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运动变化,都必须遵循这个秩序。

4.老子之“道”的意义

“道”的提出,在中国哲学发展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

第一,《老子》在现象世界之外又开辟出一个“道”的世界,表明中国哲学的抽象思维水平有了进一步的提高,比之五行学说、阴阳思想对万物本源的说明是一个大的飞跃。

第二,《老子》以“道”作为世界的本源与准则,是对传统的天命观念及鬼神权威的一个有力的否定。

第三,《老子》的本体论把“道”视为“万物”的总根源,强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着很强烈的宇宙发生学意味,带有很明显的宇宙论特征。这种本体论与宇宙论的结合,成为中国古代本体论与近代本体论的基本特点。

第二节 “反者道之动”与经验世界的辩证展示

在老子那里,“道”不仅是创生万物的本源,而且还是事物运动和变化的动力。

对于“道”所蕴含的这种能动力量,老子曾经作过一个生动的比喻: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玄牝”喻道,“谷”指中虚,“神”指妙用,“不死”指恒存。意思是说,“道”正如女性生殖器一样,虽然中间是空虚的,但却包含无尽的生机,天地万物可以由此源源不断地产生。

那么,“道”是如何创生天地万物的呢?

一、“反者道之动”揭示的生化规则

在老子看来,从“道”到万物的生化就意味着“道”的运动。但 需要注意的是,“道”的运动不是单向的、直线式的运动。“道”创 生天地万物,天地万物最终还要复归于“道”。这是一个循环往复、永不停息的过程。老子把“道”运动的这种特征槪括为:

反者道之动。

“反”有两种含义:一是相反;二是反复。依前者,“道”之动是向自己的反面转化;依后者,“道”之动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这两种含义在老子的思想中均能找到:“道”生万物的过程即由无限落 实到有限、从没有形质转化到有形质,这是朝相反方面的运动;“道”生万物,但万物最后又复归于“道”,这是一种循环反复的运动。

在“相反”和“反复”之间,老子显然更重视“反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夫物芸芸,答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

“道”广大无边,万物均由“道”而生(“大”)。万物从“道”分离出来后,周流不息地运动着(“逝”)。万物的这种运动离“道”越来越远(“远”)。远到极处,物极必反,万物又回到了“道”的本根(“反”)。对万物而言,向本源的重新回归,实际上是一种复命的过程,也是万物的最终归宿。

二、经验事物相反相成的辩证展示

“反者道之动”在老子的思想系统中是非常重要的观念。它不但决定了老子整个思想的基调,而且成了他观察纷纭的现象世界和处理人生问题、政治问题的法宝。老子是如何借助“反者道之动”来处理人生和社会问题的,后面我们将会详细介绍。这里先简单叙述一下老子以此观察现象世界所获得的一些洞见: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这是说一切事物均处于不停的变动之中。按照老子的看法,作为 本源的道体尚且运动不止,那么它的产物如天地、万物包括人在内哪里还会有什么恒常性!无论大地也好,人也好,现象的世界都像那飘风骤雨一样瞬间万变,没有什么能够持久长存。

《老子》中说: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这是说一切事物都有其对立面。变动的前提就是事物之间有区 别、有对立。“道”自身即包含者自我分化的潜能,天地、万物就更 不用说了。因此,在经验的世界里,任何事物都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没有美,也就不会有恶;没有善,也就不会有不善;有与无、难与易、长与短、高与低无不如此。

老子又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这是说事物的对立面经常相互转化,本源之“道”能够从无形质 落实到有形质,再从有形质恢复到无形质,充分说明对立面相转化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规律。譬如,祸患是不幸的,但其中未必没有导致幸福的因素;而正面的东西,从另一角度看,也可能是反面。

老子还说: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上;千里之行,始于脚下。

困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这是说事物向对立面的转化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合抱之木是由毫 末逐渐成长起来的,九层高台是由一点一点的泥土堆积起来的。很容易的事,如果不加注意,就会变成谁事;很小的事,如果忽略的话,也会变成大事。

第三节 “反者道之动”的辩证矛盾观

《老子》对于自然与社会的矛盾运动作了哲学概括,包含了丰富的辩证法思想。这种丰富的辩证法思想,集中体现在《老子》的“反者道之动”的辩证矛盾观上。

《老子》的辩证矛盾观有其来源:

《老子》的辩证矛盾观,是春秋战国时代社会大变革的深刻的哲学反映。

《老子》的辩证矛盾观,是对以前的中国古代辩证法思想成果的总结。原始五行学说、原始阴阳思想中的差异、矛盾、依存、转化观念,孔子强调的“执两用中”,都被《老子》加以扬弃、综合,纳入自己的辩证法体系,成为它的辩证矛盾观的理论环节。

1.矛盾的客观性与普遍性

《老子》认为,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矛盾是普遍存在的。《老子》书中提出了一系列矛盾概念,诸如大小、高下、前后、生死、难易、进退、古今、始终、正反、长短、智愚、巧拙、美丑、正奇、强弱、刚柔、与夺、有无、损益、阴阳、祸福等等,揭示了矛盾的客观性与普遍性。

“万物负阴而抱阳”(四十二章)。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十一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四十三章)

“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四十二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五十七章)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多”(二十二章)。

2.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

《老子》指出,矛盾双方都是相互依存的,任何一方都以对立的另一方作为自己存在的前提,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

《老子》说: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这是说,当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也就知道了什么是丑了;当天下人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也就知道了什么是恶了。有与无、难与易、长与短、高与下、音与声、前与后,都是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

《老子》还论述了“有”与“无”的关系: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这是说,车轮三十辐共一轴,车轴中间是空的,才有车轮的作用;和土作陶器,陶器中间是空的,才有陶器的作用;开门窗造房屋,房屋是有空间的,才有房屋的作用,能供人生活于其中。由此可见,“有”给人的利益,正在于“无”的作用。因此,“有”与“无”是统一的。

3.矛盾双方的相互转化

《老子》又指出,不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人类社会,矛盾的双方不可能永远保持平衡,无不向相反的方面转化。

在自然界,“物壮则老”,“木强则折”。

在社会生活中,“兵强则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把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矛盾运动概括为一个普遍的法则,这就是:

“反者道之动。”

《老子》的这个命题,揭示了事物向相反的方面转化是合规律的运动,包含了否定是发展的必经环节的思想,看到了否定在变化、发展中的意义。强调否定的意义,是“反者道之动”的内核。

《老子》认为,为了实现事物的转化,需要把矛盾的一端推向极端,从而使之向相反的方面转化: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这是说,将要收敛它,暂且扩张它;将要削弱它,暂且增强它;将要废弃它,暂且兴起它;将要夺取它,暂且送给它。

《老子》的“反者道之动”,强调了矛盾向相反的方面转化,与孔子的“执两用中”,强调矛盾双方的和谐,表现出很大的不同,成为先秦矛盾观的又一种形态。

4.矛盾的转化过程

《老子》还指出,事物向相反的方面的转化是一个由弱变强、由低向高、由近及远、由易而难、由柔至刚的变化发展过程。

《老子》说: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这里已经蕴含了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即发生质变的思想。

5.“弱者道之用”

《老子》看待矛盾表现出一种矛盾心态:

一方面承认矛盾的转化,

另一方面又对矛盾的转化持一种极不情愿的心情,并不希望这种转化的发生。

在《老子》看来,不论是人还是万物草木,只有在柔弱之时才生机勃勃,一旦壮大坚强,便会逐渐走向衰老和死亡。因此:

“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

“柔弱胜刚强。”

在《老子》看来,只有始终保持柔弱的地位才有前途,才有力量。

正是这样,《老子》在继“反者道之动”这一原则后,又提出另一原则:

“弱者道之用。”

这是说,柔弱正是“道”的功用。《老子》由强调“守弱”出发,又力主“不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在《老子》看来,水是“守弱”、“不争”的典范,虽然处于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但是最接近于“道”。

《老子》据此提出了自己的人生哲学: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

在《老子》看来,只有“慈”、“俭”、“不敢为天下先”,才能实现“守弱”、“不争”。

《老子》的“弱者道之用”的主张,无疑有其合理的方面,不论在自然界还是在社会生活中,柔弱者确实能战胜刚强者。但老子却企 图把事物的柔弱的一面凝固化、永恒化,阻止事物通过矛盾转化而向前发展,特别是害怕事物的自我否定,这又使他的辩证法带有很大的 消极性。

第四节 “小国寡民”的历史观与“无为而治”的政治哲学

《老子》辩证法思想中主张“守弱”“不争”的特点,反映到历史观与政治哲学方面,就形成了否定文明成果的文明观、“小国寡民”的理想国、无为而治的政治哲学。

1.《老子》的文明观

《老子》与孔子、墨子不同,孔子主张行周礼,墨子主张用夏政,《老子》则主张对人类已有的文化发展和文明成果都持否定态度。

《老子》强调,文化愈发展,文明愈进步,人的生活世界就愈混乱,人们的思想德性也就愈堕落:

“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智慧出,有大伪。”

对于人类已经取得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成果,《老子》表示出极端不满、坚决否定的态度,主张抛弃一切人类文明成果。

这种态度与儒家正好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也与墨家的“非乐”不完全相同。在中国哲学史上,老子是第一个批判现存文明的哲学家。

2.《老子》的理想国

对于人类文明的批判出发,《老子》描绘了他的理想国。

《老子》所描绘的理想国,是一个“小国寡民”的社会,也是一个搁置一切文明成果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虽有各种器物,但都弃之不用。人们不需要舟车,不需要甲兵,不需要文字,不需要任何信息。

《老子》对这一理想国的描述是:

“小国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3.《老子》的政治哲学

同否定文明成果的文明观、“小国寡民”的理想国相应,《老子》阐发了自己的政治哲学,认为只有使统治者与人民处于这种原始素朴的状态,才是一种最好的统治状态。

在民众方面,《老子》主张让民众没有过多的要求和欲望: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在统治者方面,《老子》主张统治者也要“无为”、“不争”,这样就可以在政治生活中处于主动地位:

“为无为,则无不治。”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老子不赞成统治者的有为,其中包含了对人民的爱护。《老子》说: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这是说,圣人没有固定的意志,而以百姓的意志为意志。百姓意志中不论好的还是不好的,都好好对待它,这就是得到了善。百姓意志中不论可信的还是不可信的,都信任它,这就是得到了信任。

以后,人们常把《老子》提出的这套政治哲学称作“人君南面之术”。但更主要的,《老子》在这里实际上是提出了“无为而治”的政治原则: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第五节 “静观”“玄览”的直觉认识论

《老子》在认识论上,既反对孔子的理性精神,又反对墨子的经验论,而主张直觉主义认识论。

1.“为学”与“为道”

《老子》把世界分为“道”与“万物”即本体世界与现象世界两个部分,也把人对世界的认识活动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为学”,另一是“为道”。

追求“万物”即具体事物的知识,是“为学”;只有认识了作为世界万物的本原和准则的“道”,才是“为道”。

《老子》认为,“为学”与“为道”是相互对立的两种认识活动: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这是说,关于具体事物的知识越多,就越难以认识、把握“道”。因此,要认识、把握“道”,就要摒除人们获得一般知识的认识能力和思维机制。

这里的所“损”者,是关于外部世界的追求,有物欲,也有知识性的东西。

2.取消感性认识

《老子》反对人们用感官接触各种客观事物,获得关于具体事物的感觉经验。

《老子》说,人们要塞住耳目口鼻的窍穴,关上感觉的门户,才能终身没有毛病;相反,如果积极去感知外界的事物,将是终身不可救药。感觉经验不可能提供真理,而只会造成感官的混乱。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老子》认为,要体认“天道”,完全不需要感觉经验:

“不出户,知天下;不规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在《老子》看来,不出大门就可以知道天下大事,不望窗外就能认识支配万物的“天道”,愈是广泛地接触现象世界,所获得关于“道”的真知就愈少。

3.排斥理性作用

《老子》认为,人们正常的理性思维能力,只能获得关于具体事物的认识;而这些知识正是认识、把握“道”的严重障碍,只有“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才能认识“道”。

因此,《老子》主张“绝圣弃智”,剥夺人们的正常的思维能力。

4.“涤除玄览”

在《老子》看来,人们对“道”的认识既不能靠感觉经验获得,也不能靠理性思维获得,而只能依赖一种直觉主义的认识方法。《老子》把这种方法称作“涤除玄览”。

所谓“涤除”,就是要求人们把内心打扫得干干净净,像一面清彻幽深的镜子,这样万物就会呈现在面前。

所谓“玄览”,就是运用内心直观的方法,在对万物的冷静观察中认识和把握万物的本根——“道”。

这种“涤除玄览”的直觉方法,《老子》书中有更具体的描述性的说明: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这个方法,要求人们保持心灵的虚寂清静,静观万物的变化循环,看到万物各自向始点回归,事物运动的规律也就在此了,认识了这些也就是达到了明白万物的境界。

《老子》的“涤除玄览”是一种直觉主义的认识论。《老子》看到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相对性与有限性,试图超越两者之上追求一种能真正把握世界真实存在的认识方法,这在认识史上是一个前进的探索。

《老子》的这种认识方法,虽然带有某些神秘主义的色彩,但却是人类认识事物本质与规律的一种重要方法。后来稷下道家提出的“静因之道”、荀子提出的“虚壹而静”,就是对《老子》认识论思想的继承和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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