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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的故事

 我的教育人生 2021-01-06

三三的故事

作者:李广生

三三是杨家碾坊女主人的女儿,她五岁那年,父亲去世了,“什么话也没说就死了”。三三和母亲守着碾坊,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转眼间,三三十五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照规矩,应该招上门女婿,因为母亲“不大相信媒人的话语”,三三的婚事一直耽搁着。

忽然有一天,碾坊来了一位白脸男子,他是寨子总爷家的客人,在这里养病,有一位白衣女子照顾他,白脸男子和白衣女子都是城里人。这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扰乱了三三母女平静的生活。似乎有一桩婚事,关于三三和白脸男子的,在暗地里进行。到底有没有这桩婚事,谁也说不清,就像是嫁到城里,三三和母亲既有一份期待又有一份恐惧一样,愿不愿意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白脸男子,三三想接近他,又莫名其妙的排斥、逃避,她处在一种甜蜜的煎熬中。

一天早晨,三三母女二人提了一篮鸡蛋,去总爷家邀请白脸男子和白衣女子来碾坊玩。路上,她们还谈论要不要去城里的事情。到了总爷家门口,意外得知,白脸男子死了。二人本想进去打听详情,又怕人家知道她们是来送礼的,不敢进去。“三三脸白白的拉着妈妈的衣角,低声的说‘娘,走。’两人就走了”。

回到碾坊,三三觉得“心里好象掉了什么东西,极力去记忆这失去的东西的名称,却数不出”。

以上是沈从文的小说《三三》的主要情节。这是个谜一样的故事,到处充满了不确定性。作者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三三是沈从文对妻子张兆和的昵称,小说发表在他们恋爱期间。作者把对恋人的昵称作为小说人物的名字,莫非想借这篇小说传递某种爱的表白或是誓言?

我们都知道,沈从文能够赢得大家闺秀张兆和的芳心,全靠的是一支会说情话的笔。他不善言辞到了木讷的程度,第一次登讲台,竟十多分钟讲不出一句话。他身材单薄,貌不惊人,只有小学学历,追求张兆和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张家四姐妹不仅家世显赫,而且个个才貌双全。大姐张元和与昆曲名角顾传玠恋爱成亲,二姐张允和与语言学家周有光结为伉俪,小妹张充和是耶鲁大学著名汉学家傅汉思的夫人,张兆和行三,所以沈从文称其为三三。张兆和是沈从文的学生,对于这位老师的追求,开始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沈从文发起情书攻势,一封接着一封,终于俘获这位大小姐的心。难道这篇小说是一封变换形式的情书?

总之我不这么认为。虽然他用恋人的昵称作故事主人公的名字,但这篇小说他要表达的不是爱情,而是对生命的理解——面对生命无常的坦然,并在这坦然中寻找生命之美。

死亡,一个冷酷的字眼,像个巨大的黑洞,把人类所有的热情和希望无情地吞没。想到死亡,人们不由自主的恐惧、悲伤、无助,世界都会黯然失色。从生物学意义上讲,死亡意味着结束,是无法逃避的,如何面对死亡,是每个人必须修炼的功课。年纪小小的三三,有两次面对死亡的经历。第一次是父亲,在她五岁的时候;第二次是朦胧中的恋人,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幼年丧父,少年失爱,该是如何的悲恸和痛不欲生,嚎啕大哭或是默默饮泣都是情理之中的,但整篇小说没有一滴眼泪。父亲可以视为三三生活的支柱,恋人可以视为三三情感的寄托。生活的支柱坍塌了,情感的寄托消失了,三三该怎么活呢?

事实上三三的生活并没有受多少影响。爸爸死去后,“母亲作了碾坊的主人,三三还是活在碾坊里,吃米饭同青菜小鱼鸡蛋过日子,生活毫无什么不同处。三三先是望到爸爸成天全身是糠灰,到后爸爸不见了,妈妈又成天全身是糠灰,……于是三三在哭里笑里慢慢的长大了”。

得知白脸男子的死讯,三三和母亲回到碾坊,有人挑了谷子来在等着碾米。开动水闸,母亲给人碾米,让三三把鸡蛋放到坛子里。“三三望着那篮子,就蹲到地下去数着那篮里的鸡蛋,数了半天,到后碾米的人,问为什么那么早拿鸡蛋到别处去,送谁,三三好象不曾听到这个话,站起身来又跑出去了”。

没有万箭穿心、死去活来的哀恸,没有万念俱灰、天塌地陷的失望。在这里,死亡并不那么可怕,反而有一种从容淡定,似乎还有些淡然。这难道只是对生活的屈服,难道仅是逆来顺受的表现?生命戛然而止,亲人遽然而逝,她们依然守望着生活,充满了希望,让生活自然而然的延续,这难道不是一种人生智慧和生命境界?

三三是长不大的孩子——“三三大了,还是同小孩子一样,一切得傍着妈妈。母女两人把饭吃过后,在流水里洗了脸,望到行将下沉的太阳,一个日子就打发走了”。作者故意不让她长大,为她保留一颗赤子之心,所以她和妈妈怄气、撒娇;她和小鱼小虾说话;看到有人来钓鱼她像小孩子似的出面阻止,还向妈妈汇报,让妈妈把人家的鱼竿折断,但妈妈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对不喜欢的人爱答不理;她猜到男子是对她望着发笑!三三心想:“你笑我干吗?”又想:“你城里人只怕狗,见了狗也害怕,还笑人,真亏你不羞。”她好象这句话已说出了口,为那人听到了,故打量跑去……无论是内心世界还是言行举止,三三完完全全是个孩子。

成长的最大代价便是失去童心,对于人类个体和整个人类而言,都是如此。迫不及待的长大,长大后才发现,成熟原来是个杀手,把人生的很多趣味和人性的很多美好扼杀了。作者笔下的女性大多是长不大的孩子,她们天真、幼稚、羞怯、懵懂,就连情思也是朦朦胧胧的。这其中蕴含着作者对人性之美的理解,正如他在《边城》题记中的表白:因为他们是正直的,诚实的,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其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琐碎,——我动手写他们时,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实实的写下去。

作者营造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与世事纷扰完全隔绝的世外桃源,虽然不免有生死离别、喜怒哀乐,但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与无常的命运和谐相处,处处充满真善美。这不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世界吗?

人们越来越希望成为命运的主宰。贝多芬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尼采说“杀不死我的让我更强大”,海明威说“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但你就是不能打败他”。这些英雄和强者横空出世,用他们的思想和行动,激励着人们顽强不懈地与命运抗争。个体与命运之间形成巨大的张力,不可否认它转化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但是,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社会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加糟糕,是取得重大进步还是埋下巨大危机,仅从目前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片面的答案,还需要建立更加深广的视角。人工智能和基因技术飞速发展,迷一样的遗传现象在现代人眼里如此的简单,甚至能够轻易操纵——这是进步吗?人类真的成为生命的主人,他能够制造出自己想要的自己,他能够改写似乎是不可动摇的进化论,生命真的会因此变得更加有意义吗?如何对待生命,对待命运的变化莫测,需要当代人认真思考。当你认为自己主宰了生命,也许正是失去了人性的开始。

故事中的三三质朴纯真,含蓄蕴藉,如果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她愚昧无知、胆怯自卑。人性的优点和人性的缺点有时候并无明显界限,只是换个角度而已,优点和缺点可能相互转化。

三三想去外面的世界,站在小溪边她暗自思忖:什么时候我一定也不让谁知道,就要流到城里去,一到城里就不回来了。但她对当下的生活又充满留恋:但若果当真要流去时,她愿意那碾坊,那些鱼,那些鸭子,以及那一匹花猫,同她在一处流去。同时还有,她很想母亲永远和她在一处,她才能够安安静静的睡觉。白脸男子出现在她的梦中,到真的见面时她又不敢上前,还想逃走;她在意白衣女子和白脸男子的关系,但不明说,却问妈妈:“娘,你看那个女人好不好?”母亲怎么回答她都不满意,故意找茬,跟母亲作对。作者把一个矛盾纠结的小姑娘的心理展现的淋漓尽致美不胜收。

三三是不是对白脸男子动了情思,白脸男子是不是喜欢上三三,管家有没有来提亲,白衣女子到底是不是白脸男子的妻子……所有这些作者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似是而非,好像有,好像没有,好像是,好像不是;就连白脸男子的死,作者都没有直接交代,只是很多人在总爷家门口议论,到底死没死,还是个谜。其实这不就是生活吗,真实的生活,充满谜团和不确定性——上一刻还充满希望,下一刻幻影就彻底破灭。

生活的真实即是生活的虚幻。如何面对生活,作者似乎要探讨这个问题。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在变化无常的人生中展现人性之美,也许是作者给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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