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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芦苇

 df7086 2021-01-07

古人所云的众多与自然相关的审美物象、审美境界,因为长期在汉语文化中流传与应用,逐渐演化成了固定词语,变成了后人不加思考就能顺手拈来的现成词句,反而慢慢失去了其本来所指的氛围,失去了带着毛边儿的鲜活的原始感受性。比如雪中红梅,比如细雨红杏,还比如这风中芦苇。

只有在现实里,在真切的自然中重新让自己真正置身于这词句所从源自的那个场景本身里的时候,才会恍然,才会突然明白这些简单的四字词组所蕴含的无穷的美感。

芦苇作为一种实用对象和审美对象与人类相伴相随,只是到了现代社会才逐渐因为环境恶化、湿地消失、水域干涸才退出了大多数人的视野。即使在经历里努力搜罗,即使将时间放大到十几年几十年的经历中去,人们大多也没有多少与芦苇近距离相处的记忆。

我曾经在本地的太平河边见到秋天刚到,人工种植的观赏芦苇便已经被作为野草逐一砍倒收割而去,剩下光秃秃的人造河岸好凄凉的荒唐景象;据说是因为有主事的人认为芦苇凄凉,还因为工人不割芦苇的话这个季节就没有活儿干了,为了避免人浮于事,所以就得没事找事。

曾经在以前是荷塘万顷的秦庄湿地的干裂的庄稼道上,看到硕果仅存的几株芦苇在夕阳里将自己散开的草帘子似的头,映照着阳光的通透,勉力支撑着的唯一一点田野上的秀色。

曾经在萨尔布吕肯大学的教室前的池塘里看到刻意种植的几株芦苇,在语录之中关于墙头芦苇的论述之外,看到了即便没有风,挺立着的芦苇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兼有挺拔与婀娜、简单与繁复等等相反相成的特征的耐看与好看。

在今年秋天,有幸和家人一起,不期然地与“风中芦苇”相遇,以自己的目光听力嗅觉触觉,以自己全身心的感受力与这古老的审美意象相亲相近。

古人精炼出来的这个四字词组其实只是一个指引,其间的细节和光影声色,都只有深入其中才会让你获得只属于你自己的生命享受。你的生命会因为与这风中芦苇的相遇而丰富起来,而知足起来,而珍惜起来。

武清南湖水面浩大,环湖而行既是锻炼也是赏景。这一天恰好是风起云涌的好日子,乌云在天空中疾驰,秋风贴着水面将波浪与水鸟一起激上激下。发梢飞舞,来回遮挡着遥望的视线,让那些舞动的柳枝、微颤的红果和碧绿的青草都像是饶有兴致地在和捕捉他们的目光做着幼儿水平的捉迷藏。在雾霾中久了,这样可能会被认为不是好天气的大风天儿,却让人心生无限的喜悦。阴天刮风都是正常的自然气候,只要没有那人为的雾霾,便都是最美的。

事实上,在阴而有风的寒潮来袭的日子里,南湖海面一样的水天一色的美才被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出来,人在其侧,如临海而望,望海而行,每一步都是在深入一片广袤的自然。

湖边的芦苇丛就是在这样愉悦的心境里映入自己的眼帘的。确切地说是顺着木栈道走进了芦苇丛之中,并且在最初的激动之后便定定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它们在风中摇曳的姿态,看了许久。

风一阵阵吹,高大的芦苇丛倒伏下来又弹身回去,倒伏下来又弹身回去,像是小学生们顽皮的游戏。它们一来一回的幅度都很大,大到如果不是身在现场,就很难相信的程度;这便是芦苇那种为人诟病的随风倒的特点了,但是它同时还有随风起、马上回到原状的特点呢!它强悍的生命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源于这种顺势而为的自然适应性之中。

唰唰啦啦、唰唰啦啦,芦苇在风中往复的节奏之间是仿佛音乐的韵致。看上去并没有干黄的叶子枝干和穗头,互相摩擦着发出的声响却如此清脆爽利,不拖泥带水,不粘稠。风中芦苇的意象里,一定还有这样的背景:那就是终于熬过了酷暑,终于迎来了爽秋,在秋风里欢快地起伏歌谣,芦苇正是季节中人的心境的表达。

置身芦苇丛中,更深入更深邃的感受,好像并非语言所能形容。就只是看着它们在风中的起伏,看着它们像是全无规律并无章法的枝枝叶叶的彻底自由的舒展之上的某种不变的模式,就仿佛有更多隐而不语的象征和昭示。但是任何试图按照人类的既有习惯进行的挖掘和概括都是徒劳的;还是古人明智,只是冠以风中芦苇的客观名称,不做注定费力不讨好的细说,一切便已足矣。

自然的伟大正在于这种自然而然而又无穷尽矣的物象中,其不可言说的妙处源于无穷尽矣的本质,你只要侧身其间,只要相伴相随,经常能分身分心与他们厮守,共同度过生命中的一段时光,便是你在人间的大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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