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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晚高峰的时候地铁里人很多，在酷暑中，能坐着地铁穿过上面灼热而拥挤的街道，总之是一种与时代同步、与大城市同步的现代文明意义上的交通方式。尽管这种现代文明在本城其实暂时只有象征意义，因为通车里程实在有限，从头到尾不过五六站。但是就是在这五六站的距离里，也已经足以模拟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的人们通常在地铁里的状态和表情了。这样的模拟并非刻意，只是在类似环境类似条件下人们的比较一致的反应而已：空调很足，灯光很亮，运行很平稳，而停靠又很频繁；上上下下的人们着装大多与时代同步，工作内容各异，却也都是这座城市中数不胜数的劳资关系及其主导下的人生状态的细节自然显现。 在这个全国各地都在形成空前的人口聚集、人口数量和城市体量都空前而不绝后的时代里，任何向一线城市看齐的端倪都会被认为是成功的象征，都会被从心里认定是搭上了时代的列车。 这样时代列车经过的地方，有地铁，还有城市综合体。城市综合体几乎是在网络打败实体店的时代里唯一留给线下的一点生机了：人毕竟是人，还是需要置身现场，需要看见与被看见。不仅要吃喝，还要看见别人吃喝而且自己也同时被看见吃喝；不仅要逛街，还要看见别人逛街而且自己也同时被看见逛街……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兴起的商业综合体恰好就在这个意义上满足了人们这种消费与看见消费以及被看见消费的线下需要。城市商业综合体再次证明了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始终有着群居动物的聚群的本性。当然这样的证明在人类历史上已经进行过很多次，所以显然并非什么原动力，但是在网络使人走向内心的倾向越来越强烈的时候，这样的证明肯定又是一种商机。 这家叫做XX城商业综合体，据说开业的时候曾经让周围的几条街形成持续多日的大拥堵，一时盛况，堪称空前。现在虽然早已经不再是开业的时候的人头攒动之状了，但是冷气还是很足，大厅也很大。多层面多角度的大厅之中有多个步梯和直梯，形成了一个个站定了上升和下降的展示平台。灯光的全方位与环境的洁净光泽都与T台无异，这是每一个走在这样的舞台上的人自己未必能很明确地意识到，却又有分明的演出感的所在。 至少客观上，在这样的平台上，俊男靓女门都正在展示：尤其是女孩儿，露肩露背者众，专门穿搭好了来这里走一走的意味很浓，观看与被观看的活剧时时都在上演。在彻底隔绝了自然界的四季和阳光雨露的钢筋水泥建筑内，被软装修饰到了极限的诸多人造的光泽里，被与时尚同步的淑女风、清新风、嘻哈风等等不同路数包裹着的年轻的身体，从上到下从下到上，走到这里走到那里，走出这里走出那里，哪里哪里都是络绎不绝的人。 这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情况曾经在几十年前的中山路两侧上演过很多年，也在很多经典的百货商场里上演过很多年，如今转移到彻底不见天日只有人造环境的商业综合体里来，在显得有了几分高大上之余，其实消费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吃喝和衣着，是看电影和玩游戏，甚至还和过去一样，有看书的地方。略有不同的是，这个看书的地方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新华书店，而成了完全敞开式的图书馆一样的XX弗书店。 在这个不是北京的北方城市，书店和图书馆远远不如南方发达，南方那种不仅有百货大楼式的省图书馆市图书馆，还有见缝插针式的区图书馆，甚至风景点图书馆、24小时无人值守图书馆的公共文化设施发达的景象，在北方可能还需要很多年才会出现。而人们的需要其实不能等待的，这样商业综合体里的这书店就在相当程度上承担了这个功能。这种承担自然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其置身高大上的综合体里免费看书的好环境，分了两种：一种是在书架之间窄小的桌面上拥挤地临时看书的地方，一种是可以凭窗有桌模拟了标准的图书馆的地方；前者不要钱，后者则至少需要买一杯咖啡。 书店当然不是为了推销咖啡，和高架卖文创产品也就是白纸笔记本一样，只是在包括咖啡的饮品商品里添加了自己在书上未必常有的利润。而这利润的获得，所赋予消费者的则是一种被广泛描述成了高雅现代的读书环境、相处环境、互看环境。 互看实在是商业综合体环境特征的一种类似本质的存在，在一家家门口耐心排队（这里排队是绝对没有我们印象中的排队的急不可耐的，因为排队和进去吃饭是一样的，已经开始实现互看的目的了）的饭店之外，即便是在环形的食品一条街上吃饭，也依然有这种浓郁的互看兴致。别人穿了什么衣服，有什么身材，好看不好看，有何表情，怎么点餐，怎么吃东西，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拎包……都被自己看在眼里，同时自己也被别人看在眼里。如果是一起来的朋友，大约还要就这种“看见”与“被看见”议论一番，一边议论一边瞟着什么方向的那是很不成熟的，成熟的则只做自己在被看而不从来不看别人的样子哦。 这里的一份饭菜，不论是花甲还是凉面，不论是肠粉还是水煎包，大致都在十几元到二十几元之间，所以消费并不像整个商业综合体的大环境那么匹配式的高昂，这里就成了很多人的首选之地。 来这里就餐的人，基本上都是年轻人。新一代年轻人的逛大街已经是逛商业综合体，在这个大环境里，平均年龄大致上都在35岁以下。不管挣多少钱，不管挣不挣钱，商业综合体都已经是他们习惯性地要来走一走的地方。不过在盛夏酷暑里，那些年龄大一些的人也会和他们有不约而同的选择。 无他，大家都愿意进来，是因为这里凉快，这里有足够冷的中央空调。在户外的大自然已经严酷到了让人无法呼吸的程度的时候，人类的建筑就是唯一的逋逃薮。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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