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索兰达杰去世27年,不为人知的可可西里往事 | 回看纪录片《平衡》

 凹凸镜DOC 2021-01-20

每年1月18日,纪录片导演彭辉都会在微博发文纪念杰桑·索南达杰。索南达杰曾担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县委副书记,还曾组织中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的队伍——野牦牛队,在可可西里地区开展生态保育工作。1994年1月18日,他在与盗猎者的搏斗中牺牲。

索南达杰去世后不久,彭辉用了3年时间,记录了第二代“野牦牛队” 继续守护“可可西里”的故事。此片获得中国电视纪录片的最高奖项:金鹰奖最佳长篇纪录片奖。随后,导演陆川也以索南达杰为原型的拍摄了电影《可可西里》。

第一次走进可可西里时,索南达杰曾说:“迎接我们的是号称‘生命禁区’的可可西里以及横行在这片土地上的各种邪恶势力,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需要我们具备的是吃苦耐劳、开拓创新、敢于奉献的精神,有可能要以我们的生命作抵偿。

三江源国家公园曲麻莱县林业站的巡林队队长哈西文校,带着这几年获得的奖状去祭奠索南达杰。图片来自:微博@花落成蚀 

图片来自:彭辉导演微博截图,每年1月18日彭辉导演就会在微博上发布一条纪念索南达杰的文字

《平衡》:射进身体的两种子弹

作者:五行缺水

编辑:张新伟

1998年11月8日晚上,在青海玉树州扎巴多杰家中响起了枪声,这是致人死地的枪声,这也是黑色的枪声,身为玉树州公安局副局长的扎巴多杰死在自己家里,似乎充满了悬疑,而对于扎巴多杰来说,他的死亡似乎更多源于另一个身份:可可西里保护区西部工委书记。

对于这个夜晚响起的枪声,纪录片的黑屏上写着:“他在家中被一颗七七式手枪的子弹近距离击穿头部身亡。”这是一个“被”字句,虽然没有最后对于案件的交代,没有犯罪嫌疑人的抓获,但是很明显,扎巴多杰是被枪杀的,在保护可可西里的事业中,扎巴多杰对于那些盗猎分子来说,就是敌人,所以纪录片似乎用这样的无声方式控告了那些穷凶恶极的盗猎分子的阴谋。

但是这样的“被”字句似乎只是一厢情愿,在随后公布的专案组调查结果却是另一种官方的解释:从刑侦技术勘察、法医鉴定和刑事调查等几方面的结果看,扎巴多杰系自杀身亡。

他杀变成自杀,被动语态变成了主动语态,这或者也是纪录片的民间立场和官方解释之间出现的分歧,而这种分歧或者正是在这样一个与盗猎分子展开生死搏斗中的保护者面临的生存尴尬。

扎巴多杰面临的直接敌人是那些非法利益驱动的盗猎分子,但是这只是生态保护之路上受到的威胁,或者说这只是生态不平衡才酿成的个体死亡的悲剧,而在这一层悲剧之后,却是官场体制带来的心态不平衡,所谓“自杀身亡”的结论充斥着更多、更深刻的阴谋论,所以对于扎巴多杰来说,射进他身体的不是一颗单一的子弹,而是两种不同的子弹,两种不同致人于死地的阴谋。

盗猎与家园

当扎巴多杰站在可可西里保护区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是英勇作战的决心,这是没有退路的选择。

4.5万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是斑头雁、藏羚羊、野毛驴等野生动物的家园,也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而因为利益驱动,这里的盗猎猖獗,许多盗猎分子用猎枪射杀这里的野生动物,然后转卖到国际黑市获得丰厚的利润——在黑市上,藏羚羊皮制成头巾,平均售价在5000元一条,在香港某宾馆进行的交易中,130件藏羚羊绒披肩批发价达到60万港元。

在扎巴多杰的记忆中,1996年的那个大案让他触目惊心,盗猎分子在可可西里无人区猎杀了540只藏羚羊,在现场满地都是藏羚羊的尸体,而且都是母羊,而周围都是刚出生的小羊羔,有的小羊羔甚至还没完全从母羊的肚子里出来,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对于扎巴多杰来说,保护这些野生动物,惩处那些盗猎分子成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而在扎巴多杰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榜样,一个先驱者,那就是保护可可西里的西部工委第一任书记索南达杰。1992年成立西部工委,索南达杰就与盗猎分子进行了保护与盗猎的殊死搏斗,他进入可可西里十二次,震慑了那些肆无忌惮的盗猎者,可是在太阳湖与犯罪分子枪战中壮烈牺牲。一个人的索南达杰面对18个人的盗猎团伙,在雪地里中弹,当第二天被发现时,索南达杰冻僵的遗体好保持着握枪的姿势。

故事片《杰桑·索南达杰》还原了那一个牺牲的夜晚,在感叹英雄不畏牺牲誓死保护可可西里的英勇事迹之外,也让人对可可西里猖獗而毫无人性的盗猎行为感到不安。


盗猎与保护的斗争

当扎巴多杰继任了索南达杰的遗志成为新的保护者,可可西里对于他来说,只意味着在犯罪分子的枪口下不断地向前。但是对于保护者来说,敌人的威胁或者只是其中的一种困难,在这个高海拔的无人区,扎巴多杰和西部工委的工作人员、西部牦牛队的保护者,以及来这里的环保志愿者,更面临着环境的考验。这里平均海拔5000米,严寒时候的最低温零下40℃,在4.5公里的范围内,到处是险境,到处是困难。

在一次前往山上巡查的时候,车子陷在了海拔5620米的烂泥塘,在这个被称为“鬼门关”的地方,卡车在泥泞中寸步难行,接连三天,工作人员用尽各种方法将车从烂泥地里拖出来,晚上气温骤降冰雹袭来,他们只能在车子驾驶室里休息,而白天,在拖车劳累之后,扎巴多杰和队员们只能俯下身去喝着车辙处的泥水解渴。

盗猎者的邪恶枪声没有吓到扎巴多杰,可可西里的恶劣自然环境没有吓到扎巴多杰,但是这样一个坚毅、倔强、果断的汉子,却陷入了另一种无奈中。成立西部工委,对于保护可可西里来说,是一个机构上的重大突破,但是这个机构却陷入了困境,没有资金,没有枪支,没有保障,甚至工作人员的工资也没有到位,1995年的时候,县政府只给了他们三百元的启动资金,而每次进山巡查却需要四五万的维护资金,这是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县里给扎巴多杰的政策是:所有的罚没收入归西部工委,用以解决人员和设备的维护资金。

这其实是一个悖论,这样的政策意味着保护者更愿意更多的盗猎者来盗猎野生动物,因为只有他们拿起枪猎杀了那些藏铃羊、野毛驴和斑头雁,才能有机会被西部工委的工作人员截获,才可能解决他们的人头资金和设备维护。所以遏制变成了倡导,保护变成了纵容。

环保学者梁从诫也说,他们这些保护者如果成绩越突出,就越没有收入,因为成绩突出意味着杜绝了犯罪行为的发生,那么这几十个人只能在零收入的尴尬中。而身为西部工委书记的扎巴多杰似乎也挣扎在这样一种尴尬中,那说那一次上山巡查,队员们在山上出不来,饿了好几天,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可能会饿死人,在这种情况下,扎巴多杰毅然举起了手中的枪,向着前面的母羚羊射击——本来是为了保护这些藏铃羊,但是在那一刻,他却要亲手射杀这些野生动物,这是内心的无奈,这是人性的挣扎,“没办法的办法,就这么干了。”

这当然是一个人性的悖论,对于扎巴多杰来说,在悖论中生存或许更难感受到一种角色的尴尬,他从前拿起过枪,曾经射杀过动物,在西部工委工作之前,扎巴多杰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理念,他说在他的枪下倒下过多少野生动物已经数不清了,甚至当他一次打死四只狗熊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高手,一个英雄,而在现在看来,那时的他就是犯罪分子。

从猎杀野生动物的犯罪分子到环保主义者,这是扎巴多杰的蜕变,尤其是前任索南达杰的牺牲,更让扎巴多杰体会到保护野生动物的必要性。但是在这个充满悖论是保护之路上,扎巴多杰却陷入了理智与情感的矛盾之中,陷入了体制和工作的纠葛之中。


困境

三百元的启动资金,四支落后于盗猎分子的枪,破旧的卡车和吉普,没有专项经费,没有工资和收入,没有专业设备,在保护之路上,扎巴多杰品尝到了苦涩和无奈。

甚至那座保护站也是环保志愿者杨欣通过自己出书赚稿费、游说拉赞助而建立起来的,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获得国家批复而建立,但是里面的人员编制和经费却不属于西部工委,也就是在这样一种体制之下,保护工作对于扎巴多杰来说,不是成就感,而是深深的伤害。

扎巴多杰前往北京向有关方面汇报时,领导竟然坐在那里昏昏欲睡,而在北京大学,有人竟然拿出了稿费捐助给他们,这两种对比让扎巴多杰一方面感动,另一方面则是愤怒。

在酒店里,平素和蔼面带微笑的扎巴多杰终于愤怒了:“我总觉得这点……我到现在心里也有点不平,建立这个机构那个机构我到现在还不平衡,他妈的,保护的时候我们保护,事情我们办,拿钱的时候别人拿,弄些乱七八糟的组织,别人弄,很不平衡……但是我对一两个王八蛋……我忍……我死都不怕!”


保护者就像这一只幼鸟

可可西里的保护者是为了生态平衡而奉献了自己的事业、青春,甚至生命,而心态的不平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疏通的支点,一个刚强的汉子,没有被无人区恶劣的自然环境所吓倒,没有被毫无人性的盗猎分子的枪声给吓退,却要忍受着不公,一个血性的男人,抛弃了家人为了西部工委的兄弟而选择留下,却不能平息心中的愤怒,所以对于扎巴多杰来说,反盗猎只是其中的一项工作,更多的努力是从体制的弊端、社会的痼疾中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虽然北京之行让更多的人关注和理解他们的行为,让环保意识更深入人心,也获得了更多的民间资助,对于保护区的工作,扎巴多杰也有了更多的期望,但是回到玉树家中的那个夜晚,那一声枪声,那一颗子弹,无情地击穿了他的头部,无情地击毁了心中残存的希望。

其实这样的保护本身就是脆弱的,就像在保护站建设中的那只在帐篷上无家可归的幼鸟,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虽然被工作人员呵护,但是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鸟,没有人知道它需要什么食物,最后没有长大的它还是死在了这一片土地上,最后放在纸盒里随着高原湖泊的波浪飘远。

在可可西里这片保护区里,那些保护者就像这一只幼鸟,在恶劣的自然环境、死亡威胁的工作环境,尴尬的政治环境中,如何能有遮风挡雨的家?或许在这片土地上,最后能让人感动的也只有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呼喊:“就个人和我的兄弟们来讲绝对是称职的!我对得起后代子孙,对得起人类!保护野生动物,保护自然,保护生存环境,是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国界之分、党派之分,地区之分,更没有你我之分!”


关于导演:

纪录片导演,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1985年进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进修,集电视节目制片人、编导、摄影、撰稿于一身,现为国家一级导演、摄影。享受“政府特殊津贴”。4次获全国“最佳摄影奖”,两次获全国“最佳导演奖”,曾获 “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成都市十大杰出青年”等称号。先后有31部作品荣获国内外69个重要奖项,其中《平衡》获金鹰奖“最佳长片纪录片奖”,多部作品被中戏等高校列为教学观摩片。

关于影片:

广袤的青藏高原,巍巍的昆仑山脉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这个世界第三大无人区,野生动物的天堂,更是藏羚羊家园的“可可西里”。影片讲述了主人公扎巴把多杰率领的“西部野牦牛队” 保护藏羚羊与盗猎者做斗争的故事,同时,“西部野牦牛队” 还面临着经费不足等种种困难。

导演: 彭辉

主演: 奇卡·扎巴多杰 / 杨欣

类型: 纪录片 / 西部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00

片长: 69分钟 / 168分钟(导演剪辑版)

又名: Balance

图片来自豆瓣

感谢哈西文校 @花落成蚀

凹凸镜DOC已经入驻爱发电APP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