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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羊:西藏游记

 新用户7391BFGL 2021-01-22

西藏游记 

       羊卓雍措湖观景台,海拔4998米。猎猎舞动的经幡前,湖平似镜,色如黛玉,远处天蓝得醉人,云团涌簇,雪峰隐隐如出浴少女让人不敢直视。

观景台上游人如织,女的惊呼、尖叫,不掩饰高反的不适,我辈则假装一脸的淡定,悄悄地大口呼吸,吃力地保持着爷们的一点点尊严。

绕着湖岸公路再往乃钦康桑雪峰进发。近水绵长的湿地,金黄色的高原菊撒落在草甸之间,几只跳跳鸟,三五牦牛,六七藏香猪或悠闲地在花草丛中觅着食,或懒懒地在路上漫步,纵是身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我何干,尽管如此从容,不紧不慢,那神态自是天地之间我最大。

站在乃钦康桑峰跟前,如此逼近,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抬头仰望,细细的冰雪粒打在脸上隐隐作疼,云雾掩映下,雪峰轻纱遮面,羞涩地解开胸前的襟裳,凝脂般的肌肤在你眼前跳动,忘记呼吸甚至心跳。一眼帘的浓情与轻佻,静静地发酵着你内心深处久久挥不去的揽她入怀的冲动,血管暴张,呼吸如万马疾奔。坏啦,高反,亲近美色哪能没有代价?

布达拉宫巍然,走在虔诚长跪的人群里,震撼已透骨,直达灵魂深处,哪里还敢放肆地说笑。

一层层往上走,一间间转着看,人与佛、僧与俗共聚一室,虔诚与计谋、大爱与真情结于一事,竞看不出半分虚假。供奉多世达赖的灵塔,承载活佛心中修炼具像的坛城,凝结古老民族智慧与苍桑的唐卡、壁彩,佛祖12岁等身金像居首,万佛从未如此簇拥而来,满堂酥油灯的光影里撒落的尽是佛的垂怜与抚爱。

这里没有雪峰,却似乎离天最近,能听到佛的轻轻喃语,心灵深处的呼唤,人类仅存的拙朴与虔诚尽化在信徒只拜不求的生生长跪当中。僧与俗的共生与相怜;爱与智的背离与畏依,生与死的仓促与永恒,让人懂得沉浸内心许久独有的珍惜,但愿贪痴嗔再也不会看得破、放不下。

心酸的是我辈的执念,习惯于用人的胸襟度量佛的世界。我想,塔、火、天、水、土的死葬尊卑,绝不是佛祖的主见;而众生跪拜的仰视,谁说佛祖又乐于待见?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引得佛祖千百年来生生不歇地渡化万物众生,或是佛祖早就参透,人无欲不为人,实力与等级总是伴生文明毁灭与新生? 

前往林芝,感觉是从天堂返回人间的途中。天虽还是蓝得醉人,水也依然色如黛玉,随着山绕水转,海拔已低,渐渐地空气湿润起来,风没了那般寒凉,路边的江水跳动更加欢快,没留意云如霓裳随意地披在了奔驰向后的山体腰肩,映衬越发簇拥的树木繁华,雄峻已挡不住妩媚更替、妖娆分发。若不是亲身感受,断不相信,高原塞上竞也不输江南,可谓一花一世界,一景一重天。

记得在西安往拉萨的飞机上,从弦窗向下俯看,涌动的云幔缝隙里山峦叠翠。一路向西,繁茂的人迹渐失,土灰色的沙岩沟壑地貌绵延展开,阡陌经纬不经意间已化作了苍凉与雄浑交织的油画。当年文成公主经年的辛苦跋涉,我只需云间端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完了两个不同文明之间的时空对穿。

站在拉萨机场,望着远山无黛色,光秃秃的如壮男在旷野里秀着肌肉,高原蓝的天空妩媚着白云涌动、雪峰隐现,断不会是春心荡漾的女子在偷看情人的胴体,一会儿一抹羞怯掩面,一会儿大胆地凝眸一笑,散落了一天际的万种风情?

繁华与苍茫对仗,声色与纯净相依。不一样的天地壤别之间,回荡着历史期许千年的佳话,也隐蕴着不同文明间春秋共存、此消彼长的密码,神秘已悄悄然包裹了刚才还放纵无羁的自以为是。

翻开历史的扉页,一万八千年前的高原雪地其实早已是人类一切佛法的归处,古象雄文化孕育了大乘根器――雍仲苯教古象雄佛法。直至吐蕃崛起,到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兼并统一西藏各部,引进印、汉佛教,建立强盛的吐蕃王朝,象雄古国消失,而象雄文化却如水入泥土般绵绵浸润着高原雪地宗教文化的融合与滋长。

现在看来,抛开外交家、政治家的耀眼光环,毫无疑问,松赞干布的确是一位吃不得亏的智者。接嫁尼泊尔赤尊公主带来了佛祖释迦牟尼8岁等身像,而迎娶大唐文成公主则带来了佛祖释迦牟12岁等身像。借和亲之名,一边抱得美人归,一边赢得边疆修和,而传播雪地原始苯教之如来正法的辛饶弥沃王子,却又是同时引进的印、汉佛教释迦牟尼佛祖的前世老师。真让人感叹,经千年周折、万年变迁却终究佛法同源,只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地打上了不同历史时期的人文、经济与政治印记。

这种人文、经济、政治与宗教的相互杂揉、渗透和发酵,在人类的历史进程和区域存在里不断地酿造着不同文明的醉人香醇,从未间断。游离不变的是人性、本心,无所谓善,也无所谓恶。而推动这一进程生生不息的动力就来自于人性、本心的个体与整体需求之间的碰撞较量。用现代科学来解释,大概可以看作是人心、人性在纳什均衡是与非的状态之间一次次的循环整合。不管怎样,实力与等级虽可诠释“胜者为王”的历史逻辑,而共生共赢的生物群体生存智慧,才最终促成人类文明在历史时光机里多数时候都呈现出了纳什均衡之美。

站在雪山脚下,仰望佛祖的凝眸,倾听天堂的回响,我不知道是因为高原雪地的空灵与旷远,让人心底滋生了神秘与敬畏;还是雪域文明的神秘与敬畏,增添了高原雪地景象的空灵与旷远。何须执念?经幡空映影,长跪无求心;心安有佛在,无妄皆重生。

这里是宇宙的奇点

―――西藏行后记

从西藏回来后一直耿耿于怀:为什么在那里,对生命的感悟才如此强烈和冲动?

让人不解的是,那个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人思考。被上帝恶作剧地撤净了世间所有繁华一切浮饰,连普通不过的含氧量22%的空气都成稀罕物,你急着挪动一下步履甚至说话语速快点试试,一准让你赶紧把舌头放到一边去忙乱着呼气吸气。

在那里,所有和能量消耗相关的事情包括思考都极其费力不讨好。记得在藏南大峡谷景区只是要了几瓶矿泉水,扑闪着黑葡萄一样大眼睛的卖家卓玛扒指头算了半天还是多找了我五元钱,而我竟也没觉得算错了,心安理得地揣进兜里。现在想想,那里就只剩下雪山映衬的一天际乱奔的云朵和抹不去的琉璃醉,纯粹、执着、空灵,千载不变,可望又不可及。

正是这份亘古不争的纯粹、执着、空灵,如宗教般挑动着你最柔弱的那部分神经和情愫,拽不住一头奔去,尽情地释放着向往和赞美。虽然,还是可望不可及,两手依然空空如也,却不知何时已不经意间把心底里那个很久无暇过问的沟壑填得满满当当,自足而超然。

路边盛开的小花突然于你那般亲切,挡住车子去路的牦牛和藏香猪也不能破坏你的心情,反而松了油门,如绅士般优雅地等着这群原居者心甘情愿地让出车子可以通过的空间,正好可以摇下车窗边看边想,散坐在路两边雕花绣顶的民居檐底下聊天的男女老少,为什么总是捧出一脸无邪灿烂的笑?是生活富足,还是内心恬静?又似乎都不尽然。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生活富足者又有多少是在用心呵护、拥抱生命,热衷于拭弄花草的也许一年都不去亲近自然一回,无非是按自己的意愿修剪所谓的怡情野趣,而沉迷于豢养庞物的不也常常掩饰不掉藏在皮肉底下的一脸戾气,无论是视若己出还是情同伴侣都不过心神无处寄放而已。

一叶一花或许繁荗,朵颐娇养当然讨好,但方寸斗室间已失天地化育之本心。世界一旦自闭,菩提便成了西方节日里的圣诞树,虽万般炫丽终无根无基,断不会再开支散叶。

佛又曰: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说是内心恬静,世间又有多少能参透坐亦禅、行亦禅,福亦修、祸亦修?有在与人争纷比较中痛苦着,有在与人讨好献媚中焦虑着,有在与人忧天患地中恐惧着,有在与人声色浸染中迷失着,有在与人倚权念贵中割裂着,也有在与人虚与委蛇中伪装着。

般若游离,心不自在,无论伪装得如何不走一丝样,不过无风湖水,虽满眼潮平,却暗流涌动,际会风云,或为诸事益我,兴风作浪于江湖;或为见利沾分,于江湖艰难搏浪。与此伴生的是或铿锵或婉约的心灵鸡汤扑面袭来的香气,那是成功或失败者内心虚空的唱吟,迷幻却实在影响不了江湖半缕半分。

有人说世间大美不外极美和绝美两种。极美乃极致之美,如九寨之水黄山之岳牡丹之贵兰草之幽,亦如高山流水之音活色生香之画龙盘凤翥之书沉鱼落雁之貌。历来美招忌恨而极美却总能众口一辞。我想,只因其无可比拟而不构成对多数人生存之威胁与发展之束约,与此而来的忌恨之心自然便也减了根由。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说到底,那是尚未到极致唯一的水准和王者独尊的境界。极美从来与忌恨无缘。就象有垄断即无竞争,当是真理。

而绝美乃绝地之美,有谷底求生的震撼,有绝境挣扎的悲怆,也有生命尽头的绝唱。懂画的人一定知道,若不是生命绝境的日日拷问,梵高怎会在《十四朵向日葵》里掩不住压抑的生命张力,感染着你一直到泪流满面?而贯于精巧的达芬奇,一生衣食无忧,《蒙娜丽莎的微笑》就只会让你觉得美,断不会让你想哭一场泪一把。

爱乐的人也当知,《二泉映月》呈以作者的绝境之情,《梁祝》则呈以主角的绝情之境,一样的摄人心魄,一样的属绝美之音。绝美贵在绝中胜出,不必如极美那般无瑕独有。藏地雪山脚下盛开的粒粒散落的格桑黄花,并不惊艳却因其生命的极度倔强与张扬,算得绝美一幕,而平原谷地的烂漫遍野,虽奇异芬芳却也难有此殊荣。

历史的盛衰轮换沉淀着一个基本的定律,凡盛世太平之时富足丰饶之所往往诗词歌艺兴盛,而绝杀敬肃之地衰落纷乱之时则普适的思想之美爆发。

以世界上三大宗教的起源看,均起始于绝时绝地,以时论自不必说,均处蛮荒乱世。尤其发源之地,无论是麦加、耶路撒冷还是古印度尼泊尔,亦都属或高旱失泽或极度贫弱或缺氧枯竭之地。

在这样的境地里,通过朴素的人类之力去占有利用的资源颇为稀少,且总是得不偿失。就象在藏地,运动的快乐很快就会被高反的痛苦所淹没。生命会时刻直观地提醒着你来自这绝地绝时的危险。脆弱、无常、虚幻已不再是宿命,而成了真切不过的生命感受和存在,甚至其本身就构成了对生命终极意味的追问和诠释。

这会自然而然地会引发出一种自保的应激反应来,让生命的车轮在高速行进中谨慎地慢下来。如险路过车,自是减速慢行加小心。

意外的收获,当是在车窗外呼啸而去的万物生灵开始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陡然之间,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止封闭的车厢这般大。平时里的无畏无惧是因为人的妄躁和无知。众生从来都平等地共生在这同一个世界里,同样沐浴雨露,同样生老病死,同样蓬勃生机,同样无力回天。所谓贵贱尊卑高下等级无非是自大或自卑者私下加持的装门面的帘子。内心强大者哪需要这些来装神弄鬼?老子说:太上,不知有之。

重拾起敬畏谦卑,万物平等对视,本心重归本原。这时这刻,对生命的体悟,无需动一点心思,已在这瞬间升华凝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玄幻,就真实地见于那眼中的一物和心中的一念之闪。

回想起小时候,夏日的晚饭后,夕阳落下时,村里劳累一天的大人们总会七手八脚地给打谷场的水泥地上撒上漫流的凉水除尽日晒留下的暑气,再一溜溜摆上简易的竹床,半躺着纳凉,相互拉话叙家常。而孩子们奔跑嬉闹厌了便会枕在母亲的臂弯里,睁着小眼晴数着满天的星斗,看萤火虫在空中漫舞。

慢慢地,耳边总能过滤掉大人拉家常的声音,满脑子似乎都是蛙鸣虫叫之声,甚至觉得天上的星星也正在悄悄地说着话。孩童无知,却因无邪而让灵魂与生命成了好友,体味到生命的至纯至净之境界。成人似乎只有在绝地绝时绝境才能感知。

西藏当属这绝地无虞。现代科学认为在宇宙形成过程中有一个奇点,是宇宙从无到有的分界点。或许藏地正是宇宙形成之时这个奇点的留足之所。在这里,有生命快与慢的分界。在这里,我们在自然变慢的节奏里,能看到生命本身的呼喊和挣扎,能感受到万物生长的节拍,能像孩童一样听见天际云朵星际的对话。

的确是这样,感悟生命其实哪里需要那么多的情智,只需你放慢活着的节拍。不是说,人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破事?有什么慢不下来呢!

作者简介

武羊,安徽怀宁人。从戎二十载,离乡三十年,现为机关工作人员。早年好涂鸦,后陷于俗务,枯了樱桃荒了芭蕉,俘于八股文章,字里行间灵气已失,尽显蜡样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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