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鸭司令

鸭司令

作者 ▏杨老三

1

少年的绰号随时间的流逝早已遗忘，但那时候的“毛根”朋友却没有忘记。这不，前几天在成都新南门河畔遇到小时候的伙伴吴长安。

他从对面走来猛地抓住我的手，攥得紧紧的，盯着我眼睛说：“鸭司令，还认得我吗？”

我惊了一下，若有所思似的，哇了一声，“你是长安？”两张老脸对老脸。

“对头！”长安爽朗笑着回答，花白头下神态还像少年时一样。

我脑里闪过一个印象，他父母亲是家属院修缮队的，父亲个子矮小，与他母亲吵架时，总爱追着母亲，拍打母亲屁股，一跳一趴掌，动作很喜剧，我们戏称为“青蛙打架”。

孩时伙伴叫我“鸭司令”，又一次让我想起往事，想起当“鸭司令”那二年的事。那是文革初期，“文攻武卫”开始，武斗升级了，我所在的成都七中已成为两派争夺的前沿阵地。

母亲担心我出事，我这个十四五岁的红卫兵便被她硬拽回家，不准再去参加文革运动了。胳膊扭不过大腿，没办法，于是我便在家里干起了副业，利用院里废砖砌了一个鸭棚。

没有钱买鸭，便用平时收集积累的旧书报，牙膏皮，猪骨头等与鸭贩子置换，经讨价还价，获得十几只刚出窝的毛绒绒的小鸭，然后责无旁贷的当起了鸭主人。

喂鸭首先要解决鸭子的“伙食”，那时除新南门、磨子桥外，都是农村，放眼望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阡陌交通，沟渠纵横，小鸭吃的蚯蚓一挖就是数条，浮萍用网或撮箕也好打捞。

位于现在一环路外成都科分院附近有个叫“牛头堰”的地方，娃娃们最喜欢打光胴胴在那里游泳，那里沟坎植被多，还有大片稻田，是捉青蛙泥鳅黄蟮的好地方。

秋后田野上，稻禾收过割后还有长脚杆的秧鸡，小家伙跑得快，我们经常去翻稻垛，有时一下午用竹竿网要套好几只。

就这样小鸭子在我用各种饲料精心喂养下，一天一天地长大了，黄绒毛逐渐退去换成青褐色羽毛了。

那么多鸭子我最喜欢是只麻黑色的母鸭，它最懂事，会察言观色，只要我“鸭儿滴滴”一唤，它就会停下来，侧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我，然后看我手朝那边挥，它就带上众鸭子，“嘎嘎嘎”的跟着我跑。

为熟悉鸭子个性，我还给小鸭编号，公鸭背上有红褐色羽毛取名为“瓜瓜”，依大小分别为瓜一，瓜二，母鸭背上有黑色雀斑取为“丫丫”，分别是丫一，丫二等等。

久而久之，院里的大人、小孩看我把鸭子训练得井井有条，在丫一带领下进出窝排成一条线，规规矩矩，有模有样，于是都称呼我为“鸭司令”。

2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鸭子一天天长大，有人提醒我，小心哦，半大鸭子炒海椒又嫩又好吃。

每天早上我去郊外撮浮萍或捉青蛙泥鳅时，总要数一数鸭子，回来继续点名，十五只鸭子几只公的，几只母的一清二楚。

一天上午，家里舅舅、舅妈从简阳老家过来，母亲把我支走去义学巷买牛肉，当我回家时我看母亲表情有点怪怪的。

家里的厨房飘出烧肉的香味，我也没在意，仍然在院子里去肢解小青蛙喂鸭子玩。

吃饭时妈陪舅舅、舅妈先吃，等我们兄弟几个上桌时，我才注意到除蒜苗回锅肉外还有魔芋烧鸭。

我边吃边问：“好香哦，好久买的鸭子？”大家埋头吃饭，像统一口径似的默不作声。

忽地我预感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出门到院子里找鸭子。

一、二、三，当我数到十三只就没有十四十五了，再数仍然是十三只，仔细看少了两只公鸭子。

发现不对顿时让我热血上升，我冲进门，对着母亲喊道：“太不讲理了，吃我的青蛙就算了，为什么杀我的鸭？”母亲见我哭丧着脸，回道：“闹什么嘛，今天有客人。”

我得理不让人，扯起嗓子：“啥子妈哟，就是地主婆，给周扒皮一样！”

母亲脸都气白了，抓起一根棍子朝我打来，我边躲边吼：“就是地主婆，就是地主婆。”母亲便不停的追打。

棍子不断的落在我手臂上，我宁死不屈边躲闪边反抗，母亲气的脸都发青了，吼道：“这娃儿嘴太犟了，看我撕烂你的嘴”。

这时舅舅舅妈都过来拉住母亲，说算了，他跟鸭子感情深，可以理解。左说右劝，母亲总算放下棍子，坐在凳子上抽泣伤心得抹起眼泪。

听说下午舅舅舅妈临走时，塞了十元钱给母亲，说娃娃造孽，脚趾头露在外，还在田间捉青蛙，连双好鞋都没有。

晚上躺在床上我睡不着，还在想，母亲还好，没有吃我的丫一丫二，或瓜一瓜二，那两只小公鸭咋那么倒霉呢？

3

时光流转，逝者如斯，如今母亲和舅舅都已离开人间，而我们都快进入“古稀”之年了。

想起当“鸭司令”的往事，心里十分内疚，少年轻狂任性，出言不逊，伤害了母亲，也使舅舅、舅妈难堪。

想着想着，禁不住泪水模糊了眼框。

见此情此景，“毛根”朋友长安拍打着我肩膀安慰说：“鸭司令，人老了，想开点，打是亲骂是爱，杨妈是好人，不会怪儿女的。”

我也会心一笑，放眼望去，府南河两岸灯火通明，天上月亮露出微红的脸庞，映照得水面波光粼粼，估计明天有太阳。

而天上的星星却眨着眼睛，宛如母亲和舅舅那充满慈爱的笑脸，或许他们正看着当年那个冲动淘气而可爱的“鸭司令”呢。

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祈祷老天保佑母亲和舅舅在天之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