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万家灯火】张学英:《父亲的谷子》

 昵称73531636 2021-01-25
【总第024001期】



父亲的谷子
作者:张学英

 


母亲是山东支边青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姥姥带着三个幼小的舅舅来北大荒投奔母亲。除了四张吃饭的嘴,就带来了一个煎饼鏊子。因为没有多余的口粮来做奢侈的煎饼,这个物件一直被放在仓房里。我四岁的时候从云山的九连搬到七连,姥姥把这个东西给了我们。但是,没有人会用它。


我五岁那年的夏天,姥姥来我家小住。一天下午,姥姥把煎饼鏊子从小仓房拿出来,洗了又洗,刷了又刷,晾在当院。我似乎第一次认真看这个东西,问姥姥:这是啥?姥姥抿嘴乐:等着,晚上就知道了。我就一直等在这个圆圆的黑黑的家伙旁边,姥姥在厨房忙活:调玉米面的糊糊,洗黄瓜,洗大葱,用鸡蛋炸自己家酱缸里的大酱。啊,那真的是香气扑鼻。我的口水要流出了,本着我吃货的敏锐,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和这个圆圆黑黑的家伙有关。我忍不住跑去问姥姥,其时她正把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板钉在一个圆圆的木棍顶端。姥姥还是笑而不答。


傍晚的时候,父母下班回来了。姥姥支起煎饼鏊子,下面用麦秸秆升起火。然后老神在在的坐在煎饼鏊子前的小板凳上,对母亲说:开始了呀!那一刻全家五口人全都盯着姥姥的手。一马勺面糊被倒在滚烫的煎饼鏊中心,吱吱啦啦摊开,姥姥转动手腕用刮板一圈圈抹匀扩大到鏊子边缘,一气呵成。一面结饹巴定住成型,姥姥小心把煎饼翻过来,又一阵吱吱啦啦。很快一张完整薄如纸张的煎饼出炉了。姥姥乐得孩子一样:我这手艺搁了快十年了,还没忘呀!那谁(这是喊父亲)就是这刮板我自己做的不好使,明天给我做个!憨厚的父亲笑着应了。然后,姥姥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摊出一张张溜香的煎饼。


那一夜,我的梦都被煎饼的味道熏染得香气四溢。
第二天父亲拎了一把铁锹去菜园,把一块荒置的地翻出来。我跟在父亲的后面转:爸,你干啥翻地?父亲抹着汗说:翻好了,施上肥,养着,明年种辛年谷。我说:啥是辛年谷?为啥种辛年谷?父亲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忘了你姥娘昨天吃煎饼时说,如果再有一碗小米粥,就跟在山东老家一样一样的了。啊!想想香香的小米粥,我的口水又泛滥了。对父亲说:好,就种辛年谷!


云山七连我们的第一个家,很破旧。土坯房,房上无瓦片,苫着厚厚的茅草。墙壁有小缝隙,刮风的时候,会有风进屋来游戏。夏秋之际蚊子时常来拜会我们,并带走它们的美味。父亲找来基建班的瓦工修修补补一番,风不再来游戏,蚊子也鲜来拜访。说真的,这个家,我不喜欢,但是我喜欢这个家有个无穷大的园子。这个家在连队的最前面,和无垠的田地相连接。在房子与大地之间是我们的园子,里面会生出很多果蔬:茄子、辣椒、西红柿、白菜、土豆、水萝卜、芹菜、菠菜、西葫芦、豆角、菇娘、向日葵;还有一棵李子树、一棵杏树、两棵沙果树、一棵123的小苹果。当然还有我的辛年谷。


春天的雪还没化完,我就问父亲可以种谷子了吗?父亲说不能,天太冷。雪化完了,向阳的坡坡小草冒芽芽了,我问父亲,可以种谷子了吗?父亲说还早,过了清明就可以了。我就等,等着等着就等忘了。夏天的时候,在菜园摘嫩嫩的小黄瓜吃,忽然看到一片草,长得又高又密呀!我跑过去一看,乐了,这是父亲去年翻的那块地,郁郁葱葱的一定是辛年谷!不是草。我一路跑回家,推开门大声宣布:我看到谷子了!哥哥姐姐鄙视我:我们早看到了!


随后的日子我时常去看谷子们.看它们浅绿变深绿,深绿变浅黄,浅黄变金黄。很奇怪,我发现其他植物都开过花了,唯独没看到谷子开花。心里有点惶恐,因为大人们都说开花结果,没有花怎么结果?问了父亲。父亲说:没有人看到谷子开花,因为谷子害羞,都是夜里开,两个小时花会落,一个谷穗要开一万朵花。我不会在意谷子害羞不害羞,我要吃小米。看谷穗一点点压弯了身子,我的心踏实了。


秋天的时候,谷子被收回来,晾晒在院子里。满院子都是阳光的味道,谷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晾晒了几天,谷穗基本干透了。父亲想法子脱粒,因为连队没有脱谷子的机器,我家又是独一份种辛年谷的。于是,用最笨的办法,用搓板搓。一天下班回来,父亲把晒干的谷穗放在洗衣盆里,用搓衣板一点点的搓。慢慢盆底积攒了一些谷子。母亲过来看,说:应该够煮一锅粥了吧?父亲说:恩,明天我去九连把娘接来一起煮粥喝。
那满院的谷子,用了多久变成一袋小米的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小米粥的香甜还留在唇齿之间。


之后,我们年年种辛年谷。连队许多人家都吃过我们的小米。直到我八岁那年连队给我们分了新房子。新房子在七连的小山坡上,红砖瓦房很宽敞明亮,但是没有很大的园子,只能种些蔬菜。秋天搬家的时候,老房子菜园子的辛年谷还没有收。搬到新家后,我们全家去收割谷子,然后把它们摊在老屋的炕上、地下、厨房。一天晚上连队有两个年轻人结婚,父亲去帮忙,禁不住主家的劝,生平第一次喝了一杯烧酒,结果醉了。醉了的父亲,不由自主回到老屋,在铺满谷子的炕上睡了一夜。母亲等了一夜父亲未见人影,一大早牵着我找到老屋。一进门,看到父亲在谷子堆里好梦正酣......


这几十年,虽然没有断了吃各种小米,但是,唯有父亲种的小米是香到心里的。去年八月初回云山看父母,聊着天,父亲说我带你去看看菜地吧。父母十多年前就在云山场部住了楼房,但是种地的习惯却无法改变。于是我坐着年近八十的父亲开的三轮车,一路来到场部沙子山的后面。到了菜地,下了车。一片浓绿吸引了我:辛年谷!父亲又种辛年谷了......
春节的时候,回家看父母。临走父亲递给我一袋小米,我宝贝一样的带回北京。隔三差五的早上,我的厨房里便会咕嘟咕嘟冒出小米粥的香气。一锅浓浓的乡思,氤氲了他乡的时光……




张学英,笔名三月雪,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现客居北京。做散淡的生意,过闲适的日子。用文字腌制时间,煮字烹文疗饥慰伤。对黑土地情有独钟,生于斯,长于斯,文字长萦绕于斯。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华
微  信  号:zhaominghua0526
本期编辑:明华
微  信  号:shaiwangnv
来稿须知:原创,文责自负。
稿件题材:诗歌、散文、小说、杂文,书法、摄影、绘画作品。
初次投稿:附作者姓名(笔名)、个人简介(150字左右)、照片一张。
投稿信箱:438371346@qq.com   qiufengjj@163.com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