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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杨辉峰:母亲的小菜园

 啸鹤文艺 2021-01-27

中秋节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中秋快乐

母亲的小菜园

杨辉峰|文

秋天的夜晚,静寂的关中平原上,闪耀着点点昏黄的灯盏,民身安睡。星光灿烂,晶莹剔透,每一颗似乎都要掉落下来,要赶一回人间黎明前的盛宴。我还在朦朦胧胧的睡梦里,母亲不声不响起身了,先是倒了脚盆,然后简单梳洗,几十年来这样的生活习惯从没有改变。大概是四五点了,还在睡觉的父亲吵嚷着,起来这么早拾粪去呀?母亲依然不声不响,摸出来一个小扁担,那是祖父留下的少有的一样农具。母亲就摇摇晃晃地担着小桶出发了。以前村上没有自来水和路灯。这些动作都是在黑咕隆咚里摸着完成的。吱扭扭的绞水声,曾悠长的歌唱在我的生命中轮回过无数日夜。

母亲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赶在日出之前看看她的老朋友们,一帮子亲戚。母亲的朋友们经过一晚的修整,个个精神抖擞,远远看见母亲就列队欢迎着,一堆辣子硬是挤到豇豆的队伍,两条黄瓜蔓也爬上母亲的额头,母亲笑了,拍着婴孩一样结实而可爱的黄瓜,呵呵地喜爱不够,说:“瞧,一晚上又长胖了些!”母亲开始一马勺一马勺浇起菜来。必须赶在日出之前完成,她担心跑墒。土地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的生命一半是泥土做的,一半是血肉做的。

其实,在关中乡下,只要稍微勤快些,家里都可以捣腾那么一块小菜地。那是一个母亲的锦绣作坊,现在的农村妇女很少织布纳鞋底了,土织布机都几乎销声匿迹了,布鞋也走着走着消失在远方的山坡,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运动鞋、皮鞋。 而母亲的菜园也是不固定的,无论哪一块地里,只要有稍微大的空隙都可以作为母亲的菜园,母亲见缝插针,那是母亲的袜垫,只有她用勤劳的双手一动,都可以拉出万紫千红来。无论是一片盈盈曼舞的香菜,还是一系翠绿浅笑的韭菜,一片开着紫花招呼的豆荚,随风起舞的豇豆,都是母亲心中最美的牵挂。

母亲现在的菜园就在村东的小庙旁,偶尔遇上庙会,也传出人世温馨而慵懒散乱的诵经声。几十年来,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也没有念经的习惯。菜园就是母亲的唐诗,麦子就是母亲一生的宋词。以前哥哥在世时,她曾也一度是相信菩萨的,她相信爷(关中方言,读四声,“老天爷,神,菩萨……”之意)会保佑我们一家永远平安的。她有时候甚至在自己病倒的时候,都不愿意花钱,还要请神婆搬呀烧呀的给爷要药看病。而今,母亲不信神已经大概十多年了。再也不烧香拜佛,反而我这个读了些书的人偶尔遇庙烧香,见佛跪拜。拜什么呢?拜尽世间佛,岂不知佛在家中。父母都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母亲的菜园以前是挨着我家自留地的约摸二分地的村长家的地。村长一向有点能耐,总是捣腾着赚钱的活路。前几年,在村上低价承包了许多人家的地,栽起风景树来,这一栽,村子就四面开花,四个方向都有他的一片片领地。当然,他觊觎我家的那一小片地好几年了,母亲都没有应承。家里的苹果树越来越不行了。那片栽着十来棵苹果树的地,一边靠路,其它三面都是风景树,长势越来越糟。这里以前是我家的碾麦场,后来家里的地几乎都栽了苹果树,连这个碾麦场也栽了果树。村上人都把场陆续给了村长,村长也陆续找人说话给父母要地。眼看着四周的树木已经长的有三四丈高了,母亲心里看着我家的树被人家的树给歇的不长了心里难受。后来,父母没有办法只得吃点亏给了人家,兑了人家一片白地。正好和我家自留地挨着。

这就是母亲现在很稀罕的这片菜地的来源。

菜地边上有几棵幼年的花椒树,如新兵一样日夜守卫着母亲的小战场。

数千年来,温饱问题一直是人类的第一要义。餐桌上的美味诱惑着人类的欲望。凡事吃请喝酒,都离不开各种琳琅满目的菜肴。越来越多的人更加喜欢吃起乡野之菜来。最近香菜涨到30元一斤,匪夷所思,金贵成这样母亲肯定不知道。母亲种的菜也是随手把一些陈年的剩余的香菜籽底撂地里长出一片葱茏的香菜来。母亲的嘴角漾出一轮微笑的弯月,我却不能说服母亲撂了那菜地不管。

乡村总是有让人感到温暖的灯火和亲切的地气,沾着满脚泥土的母亲应该在日上三竿就回家了。天不能安排一切,爷也不能,幸福的生活都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的。人类劳动的本领是与生俱来的,只要你勤快,生活也差不到哪里去。母亲往往按照农谚里的时令,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萝卜不离七月土,头伏萝卜二伏芥,避开三伏种菠菜……都被母亲用的滚瓜烂熟。母亲常常念叨的几句子:深栽茄子,浅栽葱,淹不死的白菜旱不死的葱,秋分收花生,晚了一场空……等等如数家珍。各种蔬菜,各自上场,在秋天搬出看家本领,给母亲每天办一场漂亮的舞会呢!紫色茄子晃动着笨拙的舞姿,绿红辣子扭曲着婀娜的身子,新鲜的豇豆摆弄着悠长的翠发。总是那么令人欣慰,令人怜惜。即使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没有美味佳肴,母亲还是过着悲戚同在,快乐淡淡的尘世生活。

上天给予了我们土地,给予了我们雨水和阳光。我们就要在土地上生息繁衍。而上苍也把礼物准时送到父母一样劳作的农人手上。而土地上劳作的人永远如老天爷眼中的庶出,龙口夺食,靠天吃饭,是贫瘠干旱的土地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最大的馈赠。但只要稍微勤快些,土地也不会亏待务劳它的人。母亲总是在秋后摘回一袋鲜红的辣椒,或者一堆长的恁大的黄瓜,或者晶莹红透的石榴。我辛勤的母亲就这样把一份份来自土地的礼物用心收获,把一份沉甸甸的幸福收藏在心底,那些蔬菜,那些泥土里的精灵,那些大地上的图腾,都是乡村最永久的民歌。

母亲一辈子也没有进过大城市,也没有吃过几次大餐,牙齿不好,胃口也差,但她还是珍视自己的这一片菜地。比起那些总是把目光停留在奢侈餐桌上的城里人,母亲是实在的。那些手脚很少接触泥土和庄稼的人,怎么也吃不出农家菜的醇香之外的厚重的情愫。土生土长的菜填补过我虚空的岁月和饥饿的肠胃。即使一叠淖过的灰灰菜也是生活的美味。很久,我已经没有吃到过那些泥胎土长的菜了。我卑微而清贫的父母,种下无数的菜籽,而常常收获菜园里一片别样的秋天。

是啊,菜园就是母亲多年在农业行当里织出的一片锦绣天地。凡是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也都是母亲的儿女。无数的清晨,星星如珍珠一样串起白天与黑夜的寂寥,而那一片片土地就是收藏星光的小小天堂,母亲微微翻开的人间《圣经》。

钢筋水泥凝固和扩展着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幸福的边界。同时,工业文明也倾轧着大地,蹂躏着人心。无论城市延伸到那一根土地的神经,我们的生命和血液都离不开故乡温暖的厚土,我的胃口无论怎样贪得无厌,却离不开母亲的蔬菜。偶尔从老家带一些辣椒面香菜什么的,用所谓的城里人的生活兑换些许可怜的眷恋。

总是向往儿时天色向晚的时候,一家五口人围在一起喝汤,在老家的窑洞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听母亲讲土匪的故事,听父亲讲唐朝那些老掉牙的传说,还有散落在人世间,渐渐远去的光阴里的故事。也许,伴着一阵清风明月,也许顺着风吹的方向,我们都曾快乐与天真过,但我们却永远无法再找到真正的自己了。只有那些随风飘散的歌谣,还有那依稀温暖的亲情,始终搁在那里,月亮一样晾晒着苍凉的思念。冷月无声,即使走出家门,穿越村子,抵达内心的小土屋,一片旺势的菜园,都足以伴随着我走过千山万水,寻找生命的那片葱茏之爱……

明天,我也要回故乡一趟,看看母亲,看看那些母亲的朋友,在挂着清露的夜晚和早晨,听听四野秋虫弹唱的夜曲。芳草斜阳无归处,人间寸心 草木知。月出嵕山,浮玉叠雪。幸福,往往和被我忽略的一段月光有关,和故乡那片连着心的菜地有关。那些天底下生长的曼妙情节都是生命的感动,月光可以如约而至,而山歌已远,唯有母亲趁着月色,一次次穿越四季的咏叹,把一轮满手紧握在手!

或许,母亲正蒸着一锅热腾腾的疙瘩菜在门口等候我的归来呢!那些蔬菜还保留着母亲双手的温热,氤氲着世俗的一份欢欣,珍藏着泥土的清新,也牵扯着我一颗怀乡之心。我随手拨通老家的电话,妹妹说母亲带着我那淘气的孩子去地里锄草了。母亲是个四季闲不住的人。小菜园也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片风景。即使冰皮始解,即使七月流火,即使五谷丰登,即使雪笼四野,母亲都会照旧早起,挑水,浇水……

人间忽然,美好与惆怅并存。我不能回家看看,只能用文字的方式带着灵魂回家,在故乡的小菜园里溜达须臾,洗涤一番生命无法忽略的炫美。母亲的小菜园,值得我穷其一生,用心去咀嚼那挥之不尽的幸福味道……




作者简介杨辉峰,陕西礼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诗文散见于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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