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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枯荷

 马尔的视觉 2021-01-28

古人有时一句诗就能确立一个美学意象,凝练传承下来,成为通常意义上的文人趣味。

李商隐的“留得枯荷听雨声”便是如此。

由他这句诗肇始,枯荷便被赋予了美学意义,进入到文人意趣的案头。

李商隐书写枯荷的时候,它还不能算是个独立的美学意象,在一种具形的情境中存着、混着。

那一晚下得应该是小雨吧,点点滴滴的飘落在枯荷上,发出一阵错落有致的声响。那声音定是和夏荷饱满、丰润的肌肤上发声截然不同,它有细切的空洞的回音。李商隐听得仔细,这萧瑟的秋雨敲打残荷的声韵竟别有一种美的情趣。自己这样一个旅宿思友整夜不眠的人,因聆听枯荷秋雨的清韵而略慰相思,稍解寂寞。

若是在审美意味上将“留得枯荷听雨声”单列出来,诗人“听”到的,已不止是那夜静里的雨声,还有枯荷秋雨的别致。

枯荷给人一种残败噬心之感,但在这个镜框里,反而深幸枯荷之“留”了。

滋生了一种不期而遇的审美喜悦。

传统文人的审美意趣很有些痴傻的呆气。

忒喜欢比附,将人生的意思投射到物象之中。梅兰竹菊被列为四君子之后,千遍万遍的在诗书画里絮絮叨叨的书写,直到把美学意象、文学情境,千锤百炼成道德教条、人生的高度。

李商隐的残荷听雨,本是思念友人愁绪中的撩拨,渐渐的被凝固成一种萧条之美,将枯败硬是说成了风骨。

宋人黄庚的笔下,就有意义的延伸,说是“残荷数点冷擎秋”。历经凄风冷雨的打击与磨练,真正没有枯萎的,却是她坚韧骨感的潜藏在皮相里的铮铮傲骨。

一池残荷,颓枝败叶,生命尽头的意味却呈现的是另一种的美和精致。

摊开看,就是古老的奇葩说。

文人痴傻的呆气的内里,难免有些造作或故作的情绪。

有些怕老却已老之人,丢失了生命的光华却不肯心平气和,会去强说内在的美往往和时间的老去无关。

还是拿残荷说事:在一隅平常的角落,从容的凋谢,哪怕身形憔悴枯槁。

竟能说出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昨日天气晴暖,凛冬退却,去东湖闲走,看到了湖面上的几处残荷。

便胡思乱想出与传统文人意趣不一致的那些意思。

日头并不猛烈,那些残荷在日光里随风摇曳,很有行草、狂草的线条感,乱作一团,却意气飞扬。

在我眼里,这是它绝不肯做人生教条的自我表彰。

在相同的一处镜框里,会想起与它相遇的从前,它的年轻美貌,曾经的娇艳动人。

生出些许的伤感。

绝不会再去激昂,说什么潜藏在孤独美感后的铮铮傲骨,说什么一池残荷,颓枝败叶,生命尽头呈现的却是美和精致。

青春时生幻象是因一切皆有可能,老来固执的再要去涂抹出幻象,就像是在岁月的皱褶里撒满糖粒。

幻象是对年轮与阅历的侮辱。

我宁肯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夏荷的尸骨。

那个绝佳的女子,曾经芳华盖世,如今香魂已陨落;我曾与它偶遇,有幸目睹过它的惊为天人的容颜。

目下,残荷只是它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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