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时一句诗就能确立一个美学意象,凝练传承下来,成为通常意义上的文人趣味。 李商隐的“留得枯荷听雨声”便是如此。 由他这句诗肇始,枯荷便被赋予了美学意义,进入到文人意趣的案头。 李商隐书写枯荷的时候,它还不能算是个独立的美学意象,在一种具形的情境中存着、混着。 那一晚下得应该是小雨吧,点点滴滴的飘落在枯荷上,发出一阵错落有致的声响。那声音定是和夏荷饱满、丰润的肌肤上发声截然不同,它有细切的空洞的回音。李商隐听得仔细,这萧瑟的秋雨敲打残荷的声韵竟别有一种美的情趣。自己这样一个旅宿思友整夜不眠的人,因聆听枯荷秋雨的清韵而略慰相思,稍解寂寞。 若是在审美意味上将“留得枯荷听雨声”单列出来,诗人“听”到的,已不止是那夜静里的雨声,还有枯荷秋雨的别致。 枯荷给人一种残败噬心之感,但在这个镜框里,反而深幸枯荷之“留”了。 滋生了一种不期而遇的审美喜悦。 传统文人的审美意趣很有些痴傻的呆气。 忒喜欢比附,将人生的意思投射到物象之中。梅兰竹菊被列为四君子之后,千遍万遍的在诗书画里絮絮叨叨的书写,直到把美学意象、文学情境,千锤百炼成道德教条、人生的高度。 李商隐的残荷听雨,本是思念友人愁绪中的撩拨,渐渐的被凝固成一种萧条之美,将枯败硬是说成了风骨。 宋人黄庚的笔下,就有意义的延伸,说是“残荷数点冷擎秋”。历经凄风冷雨的打击与磨练,真正没有枯萎的,却是她坚韧骨感的潜藏在皮相里的铮铮傲骨。 一池残荷,颓枝败叶,生命尽头的意味却呈现的是另一种的美和精致。 摊开看,就是古老的奇葩说。 文人痴傻的呆气的内里,难免有些造作或故作的情绪。 有些怕老却已老之人,丢失了生命的光华却不肯心平气和,会去强说内在的美往往和时间的老去无关。 还是拿残荷说事:在一隅平常的角落,从容的凋谢,哪怕身形憔悴枯槁。 竟能说出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昨日天气晴暖,凛冬退却,去东湖闲走,看到了湖面上的几处残荷。 便胡思乱想出与传统文人意趣不一致的那些意思。 日头并不猛烈,那些残荷在日光里随风摇曳,很有行草、狂草的线条感,乱作一团,却意气飞扬。 在我眼里,这是它绝不肯做人生教条的自我表彰。 在相同的一处镜框里,会想起与它相遇的从前,它的年轻美貌,曾经的娇艳动人。 生出些许的伤感。 绝不会再去激昂,说什么潜藏在孤独美感后的铮铮傲骨,说什么一池残荷,颓枝败叶,生命尽头呈现的却是美和精致。 青春时生幻象是因一切皆有可能,老来固执的再要去涂抹出幻象,就像是在岁月的皱褶里撒满糖粒。 幻象是对年轮与阅历的侮辱。 我宁肯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夏荷的尸骨。 那个绝佳的女子,曾经芳华盖世,如今香魂已陨落;我曾与它偶遇,有幸目睹过它的惊为天人的容颜。 目下,残荷只是它的墓碑。 作者相关文章 关注马尔的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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