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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一个汽车兵的回忆录(二)

 cheneh630306 2021-01-31
青藏线老兵之家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4、 打猪草

1971 年 3 月底,我从陕西华阴县 993 部队,调到了青海格尔木 8065 部队(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一团,后改为 59001 部队)。新兵刚入伍第一年通常是为勤杂人员,我分到炊事班菜案上。当年秋末,连里抽 10 个战士去农建师打猪草,由司务长带队,时间 10 天。我是其中一个,任务有二:一是为大家做饭,二是剩余时间打猪草。

格尔木转盘路(77 年)青藏公路由此大拐弯向南进西藏

农建师是农垦单位,距格尔木 20 多公里,这单位,主要由山东烟台等地的“知青”组成。我连司务长邹永泉与农建师 17 连副指导员商定好,借了他们两间不用的土坯房。

格尔木这地方,处于青藏高原腹地,是戈壁滩上的一个新城,当兵的特多,老百姓很少,可以说是个“兵城”,是军事要塞。格尔木(曾用名为葛尔穆),蒙古语译音,含义为吉祥的发源地(河流密集的地方)。此地是新中国成立后于 54 年为了军事的目的保卫大西北而设。这里海拔近 3000 米,四季少雨,周围大多是戈壁滩,南边就是昆仑山脉,山顶终年积雪。人们常说:“青海好青海好,山多不长草,男的多来女的少,风吹石头跑。”可是唯独在农建师的这块地方有土,还能长一年一季的庄稼,夏初种麦子,秋末收获。就在这秋收的季节,猪草特别的多,也是驻格部队唯一打猪草的时机。

第一天上午,一到目的地,我们 10 个同志把行李丢在土坯房,他们就去打猪草,午回来吃完饭,东台老乡王干明,跟我说:“这里猪草可多哩,除了麦子,就是猪草,你下午去吗?”我说:“下午我同大家一起干,我也有割草的刀!”午饭后,稍作休息,我跟着大家来到田地里,我一看猪草遍地,有的地方都成了堆,什么野花生、破布烂、野菠菜、格鲁苏等,真是个多,我心想,青藏高原上还有这么一块宝地,竟有这么多的猪草可打,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非常的高兴。我和大家一起,都努力地割啊、拔啊!越干越起劲儿,天要黑下来了,我要提前一点回土坯房烧晚饭,忽然觉得手背上、脸上痒得很,大家也才觉得痒起来了,而且痒的非常利害,都是被蚊子咬的。

晚上,事务长向 17 连副指导员说明了白天蚊子咬人的情况,副指导员说:“这就是青海的特点,大白天太阳下蚊子特别咬人,反而夜晚无蚊咬,所以我们白天下田劳动全部戴蚊帽,也有不少人戴手套。蚊帽我们给你们借,手套你们自己解决。”“太谢谢了,真是鱼水情深啊!”司务长感动地说。后来大家都戴上了借来的蚊帽,最少也戴上一只手套,蚊咬的现象少多了。

远处昆仑雪山·近处农垦田野

大家连续干了五天,把猪草集中起来,堆到路边上,第六天就装了满满四汽车,送回连队的蓝球场上晒了起来,司务长对我们说,把猪草晒干,用汽车轮子把草压碎,收藏起来,冬天(半年多)猪子就有吃的了,并说:“看来只要再干两天就足够了。”

天有不测风云,第七天,难得下雨的格尔木下起了小雨,天气也一下凉了许多,大家都没带棉衣,副指导员又主动给我们借来了 10 多件,有棉衣、还有呢上装,有花的有格子的,只要能穿,五花八门的,大家穿上这些衣服一下子成了“武工队”。雨天不干活,我们也只好休息。

这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雨不下了,一起来打猪草的四川籍战士王兴芳,他把我拉出土坯房,跟我说:“你看那远处飞来的就是野鸭子,它们是要去麦场上吃麦子,你把冲锋枪(炊事班护卫用的)借我一下!”我说:“我不敢!”他说:“别怕,我不会出问题的。”说着他就抢先进屋把枪拿去了,我又要做午饭,也没时间跟他缠。过了半个把小时,突然听到一声枪响,有人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说“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小王肩上背着枪,左右手各提一只大野鸭子,来到土坯房前,大声喊:“打牙祭啰!”(方言:吃好的,祭牙)。原来,他枪法真的很准,一枪打了个串糖葫芦,两只野鸭子,有 30 来斤重,真不愧是老猎手的儿子。司务长先是把小王狠狠批评了一顿(部队纪律绝不允许随便开枪),接着又分工,先整上一只野鸭子,大家动手,晚一点吃午饭,大家一起打牙祭。按照分工,我先烧水,烫了一只,接着大家七手八脚把野鸭整干净了,烧了一大锅子,越烧味道越香,很是地道。司务长在我们整鸭子时,请来了副指导员等几个人,我把野鸭用脸盆装上,其它菜也盛上,让大家和客人吃了起来,我自己坐到了屋外的大树叉上看书去了。我觉得,我是做饭的,好菜应当先给客人和大家吃,我不可去争着吃。忽然,司务长从屋里出来,喊着:“小刘啊!来!来来!一起吃!”听到叫声,我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回答道:“马上就到!”走进屋子,副指导员对司务长说:“这兵素质就是高!”我“入席”了,吃上那只新鲜的又是自己烧的野鸭,可别说有多高兴了。大家吃得也非常开心,打野鸭“打牙祭”,生平第一次,美极了。

晚上,司务长说:明天再打一天猪草,尽晚收工,我们的任务就算提前完成了。大家非常高兴。

最后一天,猪草打得特别多,傍晚装了满满一大车,还是装不下,只好让汽车跑第二趟,把剩下的猪草和人运了回去。

打猪草很平常,可青藏高原上,打了这么多的猪草,以及打猪草的全过程,令我终生难忘!

5、挖盐巴

我当兵来到了青藏高原汽车部队,在一团四连炊事班整整干了一年,于 1972 年 3 月下班当汽车学员,我的师傅就是五班长熊银光(并代理二排长)。熊班长四川铜梁县人,黑红的圆脸膛,一副干练的模样,他的老乡都叫他:“熊猫儿”,我可不敢叫,我很尊重他。那几年,我们四连一直跑冷湖——格尔木、西宁——格尔木的运汽油任务,是全团的“惯宝儿”。因为车辆太老,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吉斯 150”汽车,一般不上唐古拉,不去西藏。

五月初,连队又执行“冷——格”任务,头天晚上熊班长操着一口四川话对我说:“小刘啊!明天出发去冷湖,途经大柴旦这边的盐桥,连里一个排抽一名公差,给连里挖盐巴,我们二排就你去。”我一听心里不高兴又不敢流露,就学着四川腔调说:“带啥子工具嘛?”班长说:“司务处准备好了,到盐桥道班,你留下来就行了。”我说“是”。第二天清晨,车队出发了,40 辆油罐车向大柴旦——冷湖开进。车队行了五十多公里,眼前的砂子路变成了柏油路,我对班长说:“这儿还有柏油路啊?”班长说:“啥子嘛?这是盐桥,有一百来里,全部是用盐造的公路!”“真奇怪!还有用盐做公路的?”我心里这么想着,车子不断开着,一会儿班长把车子停下了,前面就是一个公路道班,我和另外两名出公差的兵都留了下来。老连长靳二良特意前来交待,由我负责挖盐巴并做饭,我心中没底,这任务能完成吗?我反正努力干就是了。

连长、班长、同志们都走了,我们三人一同来到了道班,道班长甘肃口音,黑脸大个子,走上前来接我们。看来连首长早已同他们谈好了的。道班长说:“欢迎你们到来,就在这儿住几天,挖五十麻袋盐巴,快得很啊!我帮你们,你们这些小战士,进来吧,进来吧!”老班长让我们进了一间屋子,又说:“你们三个就住这屋,这儿还有你们连长派人提前送来的粮食和蔬菜,你们就自己做饭吃,院子里还有些木材,你们随便烧,没关系。”

高原上五月初的天气还比较冷,我们穿着棉衣,刚下车时还直打寒战,但我们几个还是挺兴奋的。来到道班前,放眼四周,一望无际,天是蓝蓝的无飞鸟,地是黑灰灰的无寸草,除了公路和道班,没有一点生机,整个盐地被沙土的黑幕所覆盖。我们几个刚走出道班,道班长就跟上来了,看到我们对盐地的疑惑,就主动介绍说,这里是柴达木盆地 5000 多个盐湖中有名的察尔汗盐湖,从这儿向北到锡铁山一百多里全是盐,是盐的世界。古时这里是海,海枯干了,上面结成了盐壳,盐壳有两三千米厚,壳子就称桥,所以我们都叫“盐桥”。这里盐巴全世界的人 2000年也吃不完,你们就肯劲地去挖吧!按照老班长的指点,我们选择了公路东侧一处曾经有不少挖过的痕迹为切入口,揭去地表面的沙土,白花花的盐巴大整块儿就显露在眼前。

挖盐巴的地方

午饭后,我们就立即投入了挖盐巴,我们用十字镐使劲地锛,用铁锹下力地挖,个个干劲十足,汗流满面,挖呀挖啊!挖了一大堆盐巴。第二天我们又接着挖,挖到天黑,把挖起的盐巴堆成了一个小盐山。小盐山,像雪山一样美丽,像银山一样可贵,令人遐想万千。

第三天上午,我们把带来的麻袋,都用来装盐,一共装了 54 袋,小盐山还多了一半,道班长说,这多下来的盐巴,就由我们保养公路用吧!我说:“行!反正运不走了,既然挖起来了,多下来的有处用就更好了。”下午,我们把装满盐巴的麻袋,一个个地把口缝上,然后又一袋袋地抬到公路边,好让连队回来顺路捎回去。我们提前完成了任务,几个小伙子都十分高兴。

第四天上午,我们等待连队到来,还有不少时间,就去看道班工人保养公路。他们把我们挖多的盐巴,用骆驼车拉到公路上,然后一锹一锹地把盐巴撒向公路的路面,再用水洒一洒,让盐巴慢慢融化着,让南来北往的汽车从上面碾压,经过无数次反复碾压,盐巴与原盐路结合成一体,像柏油路一样的路面就成了。我们第一次看到了盐公路的保养全过程,虽然简单,但又非常神奇!这盐巴公路,全世界只有中国有,中国也只有眼前的柴达木盆地有。保养盐公路,是这里道班工人师傅的本职,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盐地上劳动、生活,也真是够辛苦的了。吃水要到百里外去拉,好天太阳晒,烤干身躯,阴天风咸(寒)腌坏了皮肉,怪不得他们脸色是铁黑色,但表情都十分刚毅,他们奉献着人生,奉献着自己的光和热。

道班工人操作了快两个小时,休息一会儿,我们主动走向道班长,走近了,我说:“老班长,你们太辛苦了,修的路真是好啊!”班长接过话题:“路是好,就是不能下雨,雨天盐路面上盐化了,非常打滑,很多车辆出事故噢!路滑,刹车一点,汽车立即就会原地翻车,重的车毁人亡,轻的车、货损失。只不过我们这儿下雨太少了,雨天路滑的规律也是可以掌握的……”

察尔汗盐湖

我们谈论着,等待着,一直等到中午快两点钟了,才看到咱们油罐车队来了,并在道班附近慢慢停了下来。老连长带队从车上走下来,直奔道班,一看堆了一地的盐巴袋子,高兴地说:“噢呀!有两吨多,够连队用几年了。”连长转过身继续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小鬼立功了!很好!”而后,手一扬,向道班师傅走去。连长去感谢了道班工人们的支持和帮助,并送给他们上千斤干柴,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与此同时,连里各车驾乘人员全部前来抬装盐巴上车,每车装 1-2 袋,都放进驾驶室里,一会儿就全部装完,我们三个小伙子和那 54 袋盐巴,一同随车队回到了格尔木。

1971 年 12 月赠

挖盐巴平生我是第一次,看到了用盐巴造成的公路也是生平第一次,亲自目睹那上百里的盐路更是生平第一次。后来,青藏铁路从察尔汗经过,路基就是建在盐桥上,路基就是用盐巴堆积的。现在察尔汗大型钾肥厂崛起,锡铁山也成了大型矿场,还有冷湖油田,绿草山煤矿,以及公路、铁路、飞机的迅速发展,整个柴达木盆地成了聚宝盆,发展将会突飞猛进。

6、路考——难忘的记忆

我是汽车兵出生,入伍青藏高原汽车部队,不久被分配到油罐车四连五班当汽车学员。学员期间,出公差多,劳动多,不是打土坯就是打煤砖;不是挖地种菜,就是打猪草,装垃圾等等,真正学开车机会太少太少。一心想学开车的我,着急在心里,可一点也不敢流露,否则“单纯技术观念”的帽子如果戴上了,在连里就抬不起头了。平时我一有时间就偷偷地看一些技术书籍,一出发老兵师傅的一举一动我都全神贯注,学开车入了迷。我盼呀盼,终于机会来了,就在 72 年 9 月初,连里送我去团“司机训练队”(教导连)学习,真把我高兴坏了。

来到了司训队,建制也是一个连 9 个班,我被分配到四班,班里也有五辆汽车,有班长、副班长和三位主教,学员全部是全团各连选送来的,每班有十来名。平时主要以驾驶技术训练为主,也常以运带训。

在司训队学习训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上理论课我听得入神,认真笔记,特别对汽车构造、保养、维修等方面专心地学,认真地钻研,努力把理论与实际操作结合起来,每次测试,我基本上都是满分。但我并不满足,我要的是学开汽车的技术,学会开车才是最关键的技术。每次上路,学员轮流学驾驶,我总是想多开一会儿,副班长知道我的心事,他也很热心教我,大胆让我尝试,反复在起步、停车、刹车、方向、换档五大基本功上下功夫,让我多操作多练习,我学得比较快,有一点成绩他就表扬鼓励我,虽然我心里感到高兴,但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驾驶执照拿到手啊!”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时机终于来了。当年 12 月初,经理论考试以及倒杆、车库移位、公路调头等测试,都已经合格,最后一关进入路考。

路考当天早晨,我们全体学员和教练,近二百人,统一行动,随汽车出发,从格尔木向南,朝着昆仑山南山口开进,行程约 30 公里,来到了昆仑山脚下的“野鸡沟”。野鸡沟是进昆仑山的北大门,也更是青藏公路格尔木至拉萨的入口之门。沟下边是昆仑的雪水哗哗的流响,沟上边有一大块平地,考试的车辆都在平地上整齐地停着,我们全体被考人员也都集中在车辆的前面,等待着考试。我们面对着高耸入云的昆仑山,山顶白雪终年不化,一幅美丽的山景图就呈现在眼前,我正在遐想,忽然听到主考官叫我的名字:“刘锦春,上 38 号。”我本能地答道:“是!”我一个小跑步来到了 38 号车旁,首先向坐在驾驶室的两名考官敬礼!然后按正确的要领进入驾驶室,坐上了驾驶位置。我沉着冷静,拭目以待,发现两名考官:一名就是我班长坐在边上,正中间坐的据说是原国民党投诚的技术很高的团作训股参谋,他没少给我们上技术课,大个子大胡子,平时总是凶巴巴的。突然大胡子命令:“起步!”我刚起步,他又吼道:“加档!快!加速!”我猛地加油,车子上了公路,一下子就上升到 60 码,开得飞快。“停车!”听到突然命令,我立即紧急制动,车子一颤猛地停了下来。“下去看”!我下车一看,地下有道停车线,保险杠与停车线正好刷齐。我立即报告情况,又上了车继续前进。车子沿着公路下野鸡沟,因车是在走下坡路,我只加了点油,大胡子狂吼起来:“加油!加油!怎么开的车!?”我一加油,他又吼道:“减档!抢二档!”我立即猛地轰大油门,迅速由四档抢入二档,车身稍有震抖。车子下到沟底,公路调头返回了,车子从沟底上坡,大胡子又喊了起来:“不准加油!”我的天啦!这车怎么开?我只好由四档减为二档,还不行,又减到一档,再不加油车子就要熄火了,可再也听不到新的命令了。我心想,不行,一定要加起油来才能前进,我迅速加油加速,一直冲上沟顶,继续开着,车子回到了考场出发地,大胡子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命令道:“下去!”

我路考下了车,心里直打鼓,看样子拿驾照没把握了。路考如不过关,驾照是不可能拿到的。如果考不上回到老连队,一是大家肯定要笑话我;二是我辜负了连首长对我的希望;第三自己也对不起自己的辛苦学习和付出的辛勤汗水啊!我心里难过极了。

我回到我原来考前的位置,一屁股坐在地上,闷闷不乐,想了许多许多,战友们向我打听什么我也一句不回答,更没心思看山看景。

考场上十多辆考车,忙个不停,一百几十个学员都在一个个被考,时间过了大约两个半小时,路考终于结束了。全体集合,整好队伍,司训队队长讲话,他毫无休止地总结了整个路考的情况,我没心事听,忽然他说道:“这次路考,据主考反映,刘锦春同志考得不错,操作规范,临阵不乱,有主见,路考也是合格的。还有其他不少同志,都不错……”这几句话我听后,别说心里有多么的高兴,我心潮澎湃,泪夺眶而出。我喊在心里:“我胜利了!”

1972 年夏留影

没几天,我拿到了驾照,回到了老连队,领导和战友们都很关心我。十二月底,我如愿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同年入伍新兵中,我第一个入了党,并给我定了车:辛 9-80288 号车,单独驾车,与连队其它 44 辆汽车一起,奔驰在四千里青藏线上,为祖国西南边防的建设,常年累月地奋斗着!路考的这段经历,成了我永远难忘的记忆。

(侍续)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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