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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董爱玲作品丨三姨和她的孩子们

 梅雨墨香 2021-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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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三姨

几位姨妈中,我对三姨的印象最为深刻。这可能是母亲与三姨相交甚好,三姨对我家帮助最多的缘故吧。

每年的夏天,三姨都会来我家里,帮着母亲打一大摞“袼褙”。

清晨,天还有些黑,就听见街门“砰砰”响起来,随即传来四表哥的吆喝声:“小姨,小姨,开门,开门。”四表哥的嗓门浑厚,叫声急促,仿佛后边有人在追他。母亲赶紧穿衣出去。随后就听见母亲跟我们说:“孩子们快起来,你们看看谁来了?”是三姨,是三姨,我们开心的叫着笑着迎接着三姨。因为三姨每次都给我们带好吃的来,有时候是沾着芝麻的烧饼,有时候是几个肉包子,有时候是两根鸡腿。我们盼着三姨来,不光为了吃的,我们都懂得我们脚上穿的都是三姨帮母亲打好的“袼褙”做成的鞋子,三姨不来,母亲一个人做不成这几件大事。在我们小小的记忆中,能将一堆破布裁剪成制作“袼褙”的原料,然后将一块一块裁剪好的布片用面浆糊一层一层粘起来晒干,成为“袼褙”,再用“袼褙”纳鞋底、制鞋帮,做成鞋子,着实是一件大事情。如果没有三姨,我们就穿不上结实的鞋子。所以,我们一直觉得三姨是我们家必不可少的人。

三姨的左眼睛里面有一朵白色的花。小时候,我常常盯着三姨眼睛里那朵花看的仔细,我发现那朵花是灵动的,三姨笑的时候,那朵花也笑,三姨伤心了,那朵花也跟着流泪,眼泪从花瓣上一滴一滴落下来,花瓣立刻变得湿润,灵动,像我家院子里早上刚开的梨花。有很多次,我照着镜子试图从自己眼睛里寻找三姨眼睛里的小白花。但我始终没找到,忍不住跑去问母亲:“为什么我的眼睛里没有花?”对于我的问题,母亲起初很诧异,但很快她就明白了,母亲对我说三姨眼睛里的花并不是好花,就因为那朵花的存在,三姨的左眼几近失明,但最终我也没有从母亲那里探听到三姨眼睛里花朵的奥秘。

后来,我终于从外婆那里问了个明白。三姨是1929年生人,比我母亲整整大了二十岁岁。三姨自小体弱多病,一次高烧让三姨留下了“气管炎”后遗症。俗话说“屋漏偏遇连阴雨”。三姨五岁那年,外婆又将她左眼刺伤。当时外婆正在纳鞋底,不知道三姨在她身后,外婆拿着钻锥的手用力一拉长线,三姨刚巧一抬头,钻锥扎进三姨的左眼,经过治疗,三姨的左眼视线几乎为零。我所看到的白花其实是眼球变异所产生的白斑。就因为这个原因,外婆一直对三姨心存内疚。多年以后,外婆用十几坛银元当作补偿赠给三姨。

当时外公还在上海一个医院工作,三姨眼睛受伤后,在外公所在的医院接受了治疗,治疗后视线保存在0.01,见风流泪。三姨不得不佩戴一千度进口眼镜。从那之后,三姨便跟随外公在上海居住,受过最好的教育。

几年后,外公辞去医院工作带着三姨回到家乡。回乡不久,凭借自己的医术,外公开了西医诊所。

外公的诊所中西医结合为人看病,诊所每日里座无虚位,三姨给外公当助手。外公的诊所在当时十分出名,有些隔着七八十里路程也会赶来外公诊所看病。媒人踏破了外公的门槛,三姨终于挑选到自己的意中人。

这年的冬季,十九岁的三姨出嫁了。三姨夫的父亲是外公多年好友,外公以文养家悬壶济世,三姨夫的父亲是养马之家,开着养马场。他家的养马场方圆几十里,饲养着百头宝马良驹,有的还没养壮实就让人定下了,前去洽谈的除了商家农家还有官家。追溯马场历史源头,应该从三姨夫的太爷爷说起。他的太爷爷跟胡雪岩是一个时代的商人,太爷爷当年可不仅是开着马场,还有绸缎庄、榨油厂等。历代兴衰,到了三姨夫的父亲这一代,就只剩这个养马场了。三姨夫的父亲在当时也算相当有影响力的一个人物。

三姨出嫁的时候,外公外婆为三姨张罗了一场盛大辉煌的婚礼,还陪送了丰厚的嫁妆。

三姨夫跟三姨同岁。三姨从小生活优越,性情柔和,身材纤细,像个江南女子一样的温婉可人。三姨夫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练就了一副健壮身材,仅十九岁,个头已到了一米八,三姨跟三姨夫看起来不像同年人,倒像是三姨夫大了三姨许多岁。三姨嫁过去不久,三姨夫就不跟他的父兄们在一起经营家业。他们独立门户,三姨夫开了百货商行,三姨在家里相夫教子,做饭洗衣,三姨一生为三姨夫生下六个孩子。

三姨死的那年六十八岁,比外婆去得还早。三姨死了,外婆一滴泪都没掉,也不让其他人哭。外婆说她亲眼看到三姨被一顶红轿子抬着上了天。直到下葬,三姨面容微红,满脸笑意。

贰/ 弱表姐

三姨家里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女儿的名字让人听起来有些奇怪:竟是弱不禁风的“弱”,却不是若。我想如果表姐长大了一定会把自己的“弱”改为若。可惜表姐的生命却没有未来,只是那么短暂的十六年,即使在豆蔻年华,她也没能像普通少女那样享受生命的花季,好似秋风中即将飘落的树叶,一阵风吹过,树叶就被刮走了。

表姐有着严重的“哮喘”,冬天病情更加严重,她几乎每天闭门不出。她是那样萧瑟,那样彷徨,仿佛她的出生就代表着一场错误,一场忧伤。还未出生就“未卜三生愿,平添一段愁。”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每天备受疾病煎熬,又哪里来的快乐可言呢?不知表姐有没有读过《红楼梦》,有没有读过《京华烟云》,但我却感觉她的样子极像《京华烟云》里的红玉。她们有着相同的病史与病态,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又每日里多愁善感,忧郁万千,凄凄惨惨戚戚。又像《红楼梦》里甄士隐注解后的“好了歌”:其中两句:“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弱表姐在世时我曾见过她一次。是因为二表哥要成婚了,母亲去帮忙干一些杂事,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我。那时我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弱表姐。只见她小小的个子穿着一件肥大的灰色外套,苍白的面容,头发散乱在额前,眼睛有些浮肿。看见我们进去,她从一只斑驳着油漆的木凳子上站起身,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喊一声“小姨”,就垂下头再没了下文,但她并没接着坐到凳子上,而是立在那里,仿佛在等着我们跟她说些什么。

母亲快步走过去,十分怜惜地握着弱表姐的手,我看见表姐手背上像虫子一样的青筋,指甲很长了。母亲叹了一口气,帮表姐捋顺了一下头发,就走出家门,去帮忙干活去了。这时,我看到弱表姐流泪了,又悄悄拭去。

此后不久,就传来表姐去世的消息。三姨唯一的女儿,仅仅活了十六年,就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叁/ 四表哥

记得小时候,我们都跟三姨家的四表哥比较亲近,他经常来我们家帮着干农活。后街有一个姑娘,叫大凤,跟四表哥同年,母亲跟大凤的母亲私下商量着有意撮合他们俩。

四表哥跟大凤都是属于比较保守的人,以前没有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四表哥每次来都要去大凤家里玩耍。后来这件事说开了,四表哥反而不再像过去那样若无其事去找大凤了。

亲事本来进行得还顺利,两人在双方长辈撮合下正式见了两次面。

大凤的奶奶有一个亲戚,是她娘家的远房孙子,曾多次打发人来说媒,就是看中了大凤的贤惠能干。大凤的父母其实并不看好亲戚的孩子,他们更钟情于四表哥。为了避开大凤的奶奶,他们打算悄悄帮他们把婚事定下,将生米做成熟饭,奶奶知道也无可奈何了。就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打算订婚时,大凤的妹妹无意中告诉了奶奶这件喜事。

可把大凤奶奶气坏了,一着急,她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村子里有个算命的,人称瞎眼三叔,在周围村庄十分得人信服。大凤的奶奶来找瞎眼三叔的目的,就是要求瞎眼三叔用算命这一招拆散表哥跟大凤的婚事。起初,瞎眼三叔并不同意她这么做,并劝她孩子们的婚事还是随缘,不能强制。再说,算命的最忌讳用损招去拆散别人。奶奶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果然让瞎眼三叔难以招架,只好任她牵着,来到了大凤家里。

瞎眼三叔装模作样一掐算,说四表哥跟大凤命里不投,如果一定要结婚的话,会克死双方父母,克死自己的孩子,等等。瞎眼三叔说的神乎其神,以假乱真,仿若亲眼目睹,让在座的各位听得毛骨悚然。

尽管大凤与她父母更钟情于四表哥,但是算命先生的预测他们也不得不信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算命先生在他们心里种下的恐惧,让大凤一家改变了主意。

有好长一段时间,四表哥没有再来我家里。几个月之后,大凤嫁给了远房亲戚。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大凤出嫁以后,四表哥就去城里打工了。有人给四表哥介绍媳妇,四表哥每次都婉言拒绝。他的拒绝始终让别人难以理解。

婚后的大凤日子过得并不幸福,丈夫好喝酒且酒风不正,经常打骂大凤和孩子,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大凤选择了忍耐。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天,大凤的丈夫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有人看见他在大街上翻滚蹦跳,一直到凌晨。最后,一头撞死在南墙上。据老人们讲,其实他并不是自己跟自己翻滚,他是招了“酒鬼”,因为他过于爱酒,又时常喝醉,酒鬼就来找他了。他不认识酒鬼,酒鬼本是来与他亲近,他以为有人要跟他打架,于是也不甘示弱,便与酒鬼厮打在一起,最后糊里糊涂,自己撞死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就无人所知了。

大凤安葬了丈夫之后,想想家里的情况,孩子们还在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三个温室的重担就要落到自己的肩上,负担有点重。思前想后,她决定把家里的三个温室处理掉。

买大凤温室的这个人可巧是四表哥的结拜兄弟,四表哥的结拜兄弟新买了温室后,需要修整,就约了四表哥一起去看。

到了现场四表哥才知道,原来卖家是大凤。两人已经二十年未见,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遇到,他们谁也想不到。

四表哥的结拜兄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再三撮合他的婚事,四表哥也不应口。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原来独身只为一人。

大凤做梦都想不到,二十年过去了,四表哥居然为她一直不娶。四表哥的结拜兄弟为四表哥和大凤张罗了婚事,四表哥与大凤最终花好月圆。


作者简介:董爱玲,山东省寿光市人。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已出版作品有散文集《烟花若梦》,散文集《微雨青苔》,诗集《旧光阴》等。作品在《山东文学》《福建文学》《当代散文》《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齐鲁晚报》《北方文学》等省市级报刊发表。作品曾获《中国西部散文》原创优秀散文奖、寿光市“农圣文化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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