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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爷还乡

 松滋新镇 2021-02-03

秋日的太阳终于爬上来了,慵懒地射出惨淡的光,阵阵清风吹过,农田里到处翻金浪银,整个大地成熟了。

早饭后,秋成又爬到老林坡上那块大青石上坐下,双眉紧锁地望着进村的那条公路,脚边扔下一堆的烟头……

往年这个时候,满山遍岭的桔子早已有了卖主。今年桔子上市的季节早到了,村前的公路上还没有看见果贩的踪影。

“村长,快回去,有人找你。”村会计赵武爬上山顶,喘着粗气嚷。

“哪个找我,冒冒失失的恁着急?”秋成冷冷地问并不看赵武一眼。

赵武是那种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的粗鲁汉,数学大概有小学一年级的水平,十位数的加减法便犯糊涂了,有一回,村里的抽水机抽水抗旱,秋成问他抽了多少个小时,赵武说从晚上6点钟开始到第二天早上6点钟停。秋成眼一瞪说:“到底是多少个小时?”赵武低头在心里闷了半天才蛮有把握地说:是10个小时,弄得秋成哭笑不得。这种人当会计自然是把村里的帐掰不清的,秋成也没有把望他能做什么帐,之所以给赵武这个职务主要是看赵武这副好身板,送个通知,办个事不比摩托车慢,再者村里有些横不讲理的“刁民”,秋成治服不了的,只要山大王般的赵武站出来一声大吼,再霸道的也被治得服服帖帖。总之,赵武明里是村会计,实际上是秋成的跑腿加保镖。

赵武并不在意秋成对他的冷淡和不满,依然兴致勃勃的嚷:“是姜文富回村了,听说还发了大财呢。”

“啥?姜富文回来了,他人在哪?”秋成猛然站起身盯着赵武急急地问。

“在村里的稻场上,好多人围着呢。”赵武说着还回头指了指稻场的那个方向。

还愣着干嘛,下去吧。秋成一扔手中的烟屁股,也不顾赵武就往坡下跑。

姜富文这个人秋成是知道的。秋成还是毛头小孩的时候,姜富文已是村里相当了得的人物了,听说姜富文跑过江湖还会气功,那时在秋成这群小孩的眼中姜富文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秋成也最佩服会武功的人,常围着姜富文转,要跟他学两招。后来姜富文不知做了什么坏事被村里人赶跑了。姜富文便再也没有在村里出现过。一晃,过去了三十多年。

秋后的稻场上码放着刚脱过粒的稻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稻场东头的大柳树下早已聚集着一大堆人,年轻的小伙子、姑娘们围在姜富文的跟前,有人拿着一张贴着相片的招工表,显然这表引起了年轻人的极大兴趣,不住地向姜富文问这问那。中年的婆娘们则站在离姜富文远些的地方品头论足:你看,你看,好像变了样子;嗯,是变白净了变胖了些;你们看他这大年纪了头发还梳得油光水滑、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不怕丑。“人家那是领带,不晓得就不要瞎说,你们才丑呢!”有小伙子讥讽地回敬婆娘们。年老的则干脆坐得很远,叭嗒着旱烟,时不时地望一眼姜富文。

秋成刚在稻场边出现,小伙子姑娘们一下子就涌到他身边嚷:村长,你看这招工表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要在我们村里招工呢。秋成接过招工表还没来得及细看,姜富文就扒开众人来到秋成跟前掏出一盒闪着金光的“翻斗”烟熟炼地弹出一支递给秋成。秋成正准备抠火柴,对方早已递来火机,没听声响、不见火苗可烟早就点燃了,秋成美美的吸了一口,姜富文又递过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纸片,秋成认得这叫名片。秋成见名片上印着:南方食品开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秋成移开名片,这才从上至下细细打量着对方:黑亮的皮鞋,得体的西装,脸上虽沟壑分明却红润饱满,油亮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真的是一副款爷的行头,秋成顿时笑容可掬的大叫起来:哎呀,姜叔,是啥风把您吹回来了,说着双手热情地伸了过去。

姜富文握住秋成的手不无感慨地说:过得真快呀,一晃就是30多年。姜富文环顾左右说:这些年轻小伙儿我都不认得了。

姜叔呀,变化大的是您呢,您看我们这一点也没有变穷得要命,秋成指着村里的农房说,您看还都住这种土砖屋。

哈哈哈,怎么没变呢,我走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如今不是当村长了么,姜富文并不看那些旧房子以调侃的口气对秋成说,又放声大笑,秋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回来了,一定会为乡亲们做些事情的,姜富文笑过后亲切地拍拍秋成的肩膀。

“哎呀,姜叔,您看光顾说话把您晾在这,快快到我屋里去坐。”

姜富文一摆手说:“不忙,反正要去拜访你的,我还是先见见我的儿子吧,不知他还在不在这个村子……。”经姜富文一说,众人方才想起住在村子西头的光棍汉苦伢是他的儿子,原来姜富文是回来找儿子的。乡亲们便异口同声的说:你儿子不仅在我们村里,而且是吃五保长大的。

赵武,你带姜叔去找苦伢,我回去给姜叔安排生活,秋成赶忙吩咐赵武,赵武应了一声,拎了姜富文的大提包带着姜富文向村里走去。

秋成走在回家的路上,又从荷包里抠出名片,放在鼻子下有一股奇特的香气。秋成不由暗暗地佩服,这个姜富文就是有两下子呢,30多年摇身一变成了富翁。自已虽是高中毕业被村里公认的文化人,并推上村长宝座,可面对贫穷却是力不从心。

五年前,村里唯一的高中生被选为村长,看着大家渴望摆脱贫困的眼光,秋成语气激昂而掷地有声:“五年脱贫、十年奔小康”。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秋成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带领村民不顾村里老农夫们的反对,开山挖岭,将荒山上毫无经济价值的枯杨败柳、荆棘茅草统统砍光开发出来栽上柑桔树。实践证明,他这把火不仅烧对了而且烧红了。三年后,桔子树结果了。一车车的金桔运出山外换成了一沓沓的钞票,也换来了乡亲们的信任和秋成的威信。村民们高兴,秋成也兴奋了。他还要烧第二把火第三把火,可是如今第一把烧得正旺的火却被淋熄了,淋了个透心凉。

秋成又抬头看了看山岭上硕果累枝的桔园骂了一句:“没人要的东西分外长得好”。

秋成又反复地把玩着名片忽然回味成姜富文说过的一句话:既然回来了就要为乡亲们办点事,对,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招商引资,全省闻名的小康村野鹅湖村原来也是个穷山沟,村民穷得只有外出要饭,后来因为有个台湾商人回来投资办起了一个“天歌鹅业有限公司”,带动村民养鹅,让原先的水袋子野鸟天堂野鹅湖一跃成了全省最大的肉鹅养殖加工基地,村民也一举脱贫致富。姜富文现在是大老板,我们好好的招待他,最好是开个欢迎大会,隆重一些热闹一点,到时碍于面子不怕他不掏腰包。只要他肯在这里办个厂,村里还有不富的道理?想到这,秋成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回到家吩咐老婆杀了只老母鸡,多弄了几碗菜说是请姜富文吃饭,然后就朝村支书老余家走去。

村支书老余50多岁,是秋成的上一辈人,干了30多年的村支书,思想和观念都有些跟不上了,村里的事也常和秋成闹分岐,后来老余索性倚老卖老,对村里的事百事不管,拿一份安逸的工资,反正干几年也要退居二线。秋成为姜富文开欢迎会的事本来不想跟他说。但是老余毕竟还在这个位置上,上级加上辈,跟他商量也是尊敬他。

“啥,姜富文回村了?”老余这些日子正为小儿子的工作而心烦,显然姜富文回村了还没有惊动他,此时听秋成一说,不无惊呀地问。

“余叔呀,姜富文现在成了大老板呢,在深圳开了几家公司。他说要回来投资,我来跟您商量一下开个欢迎会,说不定他一高兴在这甩下大把的钱呢!”秋成尽量用温和的口气说出了自已来的目的。

“你晓得他的过去吗?他名声很不好,是个骗子被我赶的……”,老余看着这个处处与自已唱反调的年轻人,今天一点也不迁就,而且火气很大。

“您总不能老看人家的过去吧,现在的社会不比原来,发财的机会很多,有的穷光蛋一夜之间会成富翁呢,我们不要放过这次机会”。秋成依然用温和的口气跟老余辨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猪行千里吃糠、狗行万里吃屎”,老余不耐烦地一挥手大嚷:“我不同意开欢迎会来欢迎姜富文!”

“余叔,你怎么这样说,您就是思想顽固守旧,要不干了几十年,村里一点变化也没有呢,反正您不同意我也要开的!”秋成知道再说下去必定会大吵一架,于是丢下不轻不重的几句话气呼呼地走了。

村里人都说苦伢真是苦藤上结的苦瓜,苦伢才二岁的时候父亲便跑了,继父对他百般打骂,后来他娘也一命呜呼了,狠心的继父卷走了全部的家产,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村里人见他无家可归就搭了间草房让他住。如今也是30多岁了,仍然孓然一身。 

当赵武和众村民拥着姜富文来到苦伢的破屋里,早有村里腿长的跑来通知他了,苦伢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走在前头的陌生男人,他不相信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姜富文站在离小屋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两间破烂的屋子,打量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好一阵子才几步跨过去,猛地抓起苦伢的右手,苦伢右手食指旁分明多长出了半个指头。

“六指,没错,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姜富文激动得大声喊,一下子将苦伢揽在怀里,老泪纵横地哽咽着说:“儿啊,你受苦了,受苦了!”苦伢受到感染陪着流泪,好半天才被众人劝住。有的人从隔着老远的人家借来椅子。姜富文拉着苦伢坐在身边说:“儿子啊,是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我一定要补偿你的。我在外这多年,除了办了几家公司外还攒了一些钱用来防老,现在我要亲自为你成个像样的家。”姜富文对大家撒了一圈烟,又对苦伢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本想接你过去继承我的家业,但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想在老林坡来投资办厂,等厂子建成后你就在这里负责。我也回来跟你安度晚年。”姜富文看了看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子,就问建两间楼房要多少钱。村民们你一句我一言地帮他算帐:砖、沙、水泥要多少,木材钢筋运费要多少,最后说最少要2万元,“好,我用10万为你建一座楼房”,村民们听了都羡慕苦伢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在姜富文回村的第三天,村小学的操场上召开了欢迎大会。秋成特意请人写了横幅拉在会场上:热烈欢迎姜总经理回乡投资指导!由于村子很小,只有百来户人家,加上事先作了宣传的动员,全村400多男女老少个个都像过春节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早早地来到会场。男人在谈论女人在谈论,都在翘首盼着财神爷姜富文的到来。

上午10点,西装革履的姜富文在秋成等村干部的陪同下到主席台上一字儿坐好,秋成先讲了一些欢迎姜富文之类话后就请姜富文讲话。姜富文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噪子说:“乡亲们,我也是50多岁的人了,说句实话,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我儿子,然后把他带出去继承我的家业,现在看到村子里还这么落后,乡亲们又这么热情,我常非常感谢;以前我对不起乡亲们,现在总算有机会补偿了;村里不是有很多柑桔卖不出去吗?我决定在村里建一个罐头食品厂,先在这里加工,所出的产品全部运到南方去,同时还要投资建一所小学,还要修路;另外在村里招20名年青人到深圳公司上班……”

一番情真意切的掏心话犹如嗑家常般,全没有大老板高傲的架子,尤其是后面的几句话更让人激动,台下的村民都眼噙热泪良久才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村民们高兴,他们穷怕了,他们挖山栽柑桔,去年柑桔丰收似乎看到了富裕的希望,可好景不长,今年桔子却卖不出去了。现在要是罐头食品厂一建成,不仅桔子不愁销路,村民还可成为罐头食品厂的工人;年轻人更高兴,因为有了到大城市的机会。秋成扯起噪子喊开了:“同志们,姜总经理这样不计前嫌回来投资,我们也拿出一点诚意来。我建意村里拿点钱出来把苦伢那两间小屋改建一下,让姜总建楼房之前好有个住处,大家同不同意?”台下异口同声地喊:“同意。”

秋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便让会计赵武张罗着到镇砖瓦厂去买红砖,又亲自去买水泥沙石和木材。村民也很积极,不用秋成招呼,像上水利建设一样自发地去帮忙,几天后,两间宽敞高大的砖瓦房竣工了。这是全村第一个用红砖砌的房子。

姜富文自然是秋成招待的,欢迎会后大家格外对姜富文热情,整天围着姜富文接他到自已家里去吃饭,有时候人多了还相互吵了起来,秋成见大家争得不可开交,就只好一家一家的派,从东往西两家吃一天,一家供早饭,一家供晚饭。村里正好100户,于是秋成便要姜富文在村里住50天,不然没轮到供饭的人家会有意见。姜富文摇摇头苦叹几声答应了。

姜富文被村里视为财神爷,轮到供饭的自然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特别是有青年小伙和姑娘的人家,总是想着姜富文能把自已家的小孩带到大城市去上班,轮到他们家吃饭,除了杀鸡,还要做出许多花样的菜来,比年三十的团年饭还要丰盛。

这些时日,老余见秋成和赵武整天围着姜富文转,村民也都把姜富文当成皇帝老爷招待,心想,难道姜富文真的脱胎换骨了吗?

吃饭的时候,老伴又跟他说起了姜富文:死老头子,整天在屋里不出声,人家姜富文可不是以前的姜富文了,还准备给苦伢建楼房呢,全村的人都在棒他,就你一个人死脑筋,咱们好歹也是一把手,啥事也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

小儿子宏涛接过话:爸,听说姜叔在深圳的公司要招人,你是村支书跟姜叔说说,他不会不给你面子的。

一听儿子叫他低三下四的去求人,老余恼怒地一拍筷子骂:老子供你读到高中还不行,自已没有出息光指望人家,有本事的自已出去闯,还要老子去丢脸。

宏涛反唇相讥:就你有能耐,有面子,当了一辈子的村干部还在山沟里拱土,连一个儿女都没有弄出去,做你这种人的下辈真是倒了大霉。

见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架势,老伴忙打圆场责备儿子:他好歹是你的老子,你这么没有教养,书越读越糊涂了,你爹又不是说不管你,前几天不是去找过张镇长吗?……

宏涛不再说话,转身进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外面老伴在劝老余:老也老了还是这牛脾气改不过来,伢说的也有道理,咱明儿把姜富文接过来好好地招待一下吧,啊?老伴嘀咕个没完,老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端了一杯浓茶独自走到院子的大柚树下抽着旱烟,不再理老伴了。

30多年前,也是柚子成熟的季节,村里的稻场上突然来了个牵猴的年轻人,一阵哐哐的锣响后,村民一下子从旮旯里冒出来把年轻人团团围了起来。

年轻人一抱拳操着湖南口音说:各位乡亲,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自幼父母双亡,到贵地混口饭吃请各位多多捧场,高兴了给个一毛两毛的饭钱。年轻人说完挥动手中的鞭子开始耍猴,那猴仿佛通主人的心思,扮着各种滑稽的样子逗得人哈哈大笑。

一圈下来,猴儿夺下年轻人手中的小锣当着盘子走到大家的面前一边敬礼一边伸出盘子收钱。众人看了只是好笑,掏钱的很少。年轻人见状喝退猴子,从行李卷中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捋起左手膀的衣袖,手起刀落,手膀早已开了一条口子,血直往外冒。年轻人并不揩手上的血,从大提兜里拿出一包药粉撒在伤口上,奇了,刚才还在冒血的伤口一下子一点血都不滴了。村民们看呆了。年轻人随机又从提兜里掏出一包药说:各位乡亲,这是祖传秘方“止血神粉”,一分钟即可止血,花上几块钱买个健康方便。

年轻人说了一阵,村民还是无动于衷,没有哪个买他的药。因为几块钱对他们来说要10多个的工分,而劳作中划点口子根本不用花钱,用土屑撒或淋几滴煤油来止血,总之土方止血的方法多的是。闹了半天原来是个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没有热闹可看了,大家一轰而散,年轻人一个人折腾了半天一分钱也没有挣到,懊丧地收拾残局。

此时,只有一个人没有走,他是村里的方坤老汉。老汉刚才看了年轻人神粉止血的一幕,暗自称奇。心想,此人一定有两下子,料定他能治好女儿的“怪病”。等年轻人收拾好了东西,方坤老汉跨了过去提起大提兜说:小师父,你说有祖传秘方,我女儿得了一种怪病,你若把他的病治好了我扯一匹白布谢你。年轻人满脸疑惑地望着方坤老汉,好半天才问:你女儿得的是啥病?啥病,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你尽管跟我来,还害了你不成。方坤老汉说完提起大提兜就走。

方坤老汉的姑娘方枝,20岁的时候忽然头上脸上生出许多疮来。这疮与别的疮不同,开始是流黄水后又流脓,腥臭无比,四五年里不知吃了多少偏方用了多少怪药,不仅不见好转而且越治越严重,现在头发也脱光了,头上既流脓又流血,方坤两口子搞得心力交瘁,方枝也寻死觅活的。

也许是方枝命大或是年轻人的神奇药粉真的是神药,经年轻人对方枝一个月的治疗,方枝的病便治好了,一个月的时间方枝也和年轻人有了感情。方坤老汉看痊愈后的女儿满脸乌疤,确实难寻到好人家了,加上这一个月来年轻人也很勤快,屋里屋外的事抢着干,方坤老汉便干脆请了几桌客招年轻人为上门女婿,这个年轻人就是姜富文。

还没等支书老余去请,姜富文便登门拜访了。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这是老余常说的一句话,无论有多忙,这饭后一袋烟是雷打不掉的。

吃过晚饭,老余正半躺在躺椅上“吞云吐雾”,姜富文独自跨进门来亲亲热热地喊:余哥,我来看你来了,你还是这么精扎硬朗呀。

老余坐着楞楞地盯着姜富文,倒是老伴反应快,赶忙从厨房里出来搬了一把椅子,撩起腰间的围裙把椅子抹了又抹,笑容可掬地招呼:哎呀,是富文老弟呀,快坐快坐,吃饭了没?早点来还喝杯酒嘛,我们刚吃过了,看我还在收碗呢,要是还没吃我给你弄去。姜富文忙摆手说:不弄了,我才吃了呢,饭都还没有下喉。老伴又给姜富文泡了一杯茶,转身进厨房的时候走到老余的面前轻轻的踢了一下老余的脚,还给老余一个眼色。老余这才起身进屋找来香烟给姜富文。姜富文点燃吐了一口烟说:余哥啊,我一回来就问了你,这几天也没见你,今天特意来看你的,老余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姜富文的对面有些不安有些不解,难道他真的不计前仇真心诚意来看我?老余不由想起了30多年前的事。

那年村里要修学校,姜富文听说要买木材便找到老余说他老家的木材如何如何便宜。他说愿意为公家跑一趟。老余隐约听说过那个地方森林大,但他很清楚姜富文的德性,要他去联系可以,钱是万万不能入他的手的。于是老余便派村里的会计跟他一起去,没想到几天后会计两手空空一个人狼狈地回来了。原来,当天晚上姜富文将会计带到一家酒馆,一番花言巧语将会计灌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哪还有姜富文的影子,一摸口袋也是空空的。几百块钱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姜富文骗走了。老余一怒之下把会计也撤了。

村民都或多或少受过姜富文的骗,有的是被骗吃,有的是被骗钱物,大家都责骂姜富文不得好死,也责怪方坤老汉招了个女婿祸害一村子的人。方坤一家也因招了这样的女婿而抬不起头。这一次骗了村里的钱后,方坤老汉暗自高兴,这个害人精再也不敢回村了,我们一家总算可以过安稳日子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姜富文深夜偷偷地回来了。方老汉赶忙报告村支书老余。老余喊了20个精壮小伙子将正准备溜走的姜富文堵在屋里。对姜富文恨之入骨的老余令人将他五花大绑,打着火把,往他脖子挂一块“诈骗犯”的牌子敲着锣连夜在全村游行,深更半夜,全村老小都从睡梦中爬起来看热闹。游行后又将他关在村部的仓库里准备第二天送到公社去。天亮后打开仓库一看,哪还有姜富文的影子,只见地上几截折断的绳子。姜富文趁看守的人打瞌睡之机砸开窗户逃走了。

老余看着坐在自已眼前的姜富文暗想:光这一身穿戴大概抵得上农村人一年的收入吧?难道他真的彻头彻尾的变了吗,真的像秋成说的那样吗?

“余哥啊,我在外闯了这些年,开了几家公司,也攒下了一些钱,你看这是30万元的存款,准备留给我儿子娶媳妇的”。姜富文将要烧着手指的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扔掉,随手就抠出了一个褪了色的红皮本本在老余面前扬了扬,打断老余的思路。老余接过红皮本本见是个存折本,里面的名字有些模糊但存款的数目的和大红的印章却清晰可见。“啊,好多的钱呀!30万,我们种地的几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呢,”老伴不知啥时站在老余的后面惊惊咋咋地嚷开了。老余瞪了老伴一眼,把本本还给了姜富文。这大数目的存款老余也是并没有一次见到,凭老经验,有大红公章的就不会有假,难怪秋成等人围着他转转,敢情他真的是大老板呢。老余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用老眼光看他,他现在登门是来炫耀还是来取笑呢?

“富文老弟呀,30多年前的事那也不能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已,其实都是大家的意见。”老余嗫嚅着试探姜富文。

哈哈哈!姜富文一摆手大笑起来说:余哥呀,还提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吗?要说我还要感谢你呢,当年你不是还把口粮分给我了吗?

经姜富文一说,老余记起来了,姜富文逃走没有几天又能偷偷地回来找支书老余要求把一年的口粮分给他。老余见姜富文还回来要粮,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刚要喊人抓他,被妻子一把拉住说:做人要多栽花少栽刺,把他捉去了又怎么样呢,又不够杀头的罪,关几天还不是放出来。他这号人无挂无忧心狠手辣,他一出来暗中下你的毒手,到时你喊天不应呢。老余想想也是,于是便不顾方枝一家的哭闹反对硬是把姜富文一年的口粮分给了他,并警告他不许在村里出现。

老余没想到姜富文还挺讲感情的,对他的这点好处还念念不忘。此时经姜富文亲口一说,老余便打消了疑虑。两人顿时无拘无束地谈了起来。姜富文说他刚开始是本本份份的地做点小生意,十多年间连肚皮也填不饱。后来到了深圳,开放的地方有钱人多,老外也多,发财有机会更多。余哥啊,想听听我是怎么起家的吗?姜富文越说越兴奋,喝了一口茶还故意卖了个关子。老余也得很新鲜跟着逗了一句:该不是偷的抢的吧?

怎么会呢,犯法的事咱不会去干了,不过也是有点邪门,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了,我想自已不是走过江湖卖过药吗?灵机一动,就用芝麻、油菜籽磨成粉用面粉红糖一起和好做成一个个丸子,黑光闪亮的,又甜又酥又香取名“长生丸”,还贴上商标,谓之包治百病。你猜怎么着,每个丸子卖10元还打抢呢,尽是外国人买的。咳,当今社会说不好,真的假来假的真,反正那东西压根就不能治病强身,但吃了也绝不会死人……。

哈哈哈,姜富文又大笑起来,直笑得老余想起当年姜富文卖的“止血神粉”,大概也像长生丸这样生产出来的吧,只不过没有人去戳穿他。但是后来有人砍伤了或划了条口子去找他要点止血神粉,他却说药粉早给方枝治病用完了。再后来,有人到县城医院带回几包“云南白药”那功效和姜富文的“神粉”差不多,人们才似乎弄清了姜富文的鬼把戏,但此时老余却非常相信姜富文说的是真话。

老伴给姜富文掺茶水的当口给老余使了个眼色,老余看了看老伴,拿了一根烟递给姜富文,又清了清噪子说:富文老弟呀,听说你回来要带20个伢到深圳?是呀,还要在这儿办个食品厂呢,你是村里的一把手,有啥意见吗?姜富文抬头看着老余。

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嗯……嗯……不知……,老余支吾着不好意思开口。余哥你是支书,有事就直说吧。姜富文一脸诚恳。

富文老弟呀,不瞒你说,我那不成器的小子去年高中毕业了一直吵着要到城里,可我哪有这本事。听说你要人,不知……,老余起身给姜富文茶杯里注满水趁机道出了心里话。

啊,原来是这点小事,我的工厂多,随便都可以给他安排个位子,姜富文轻描淡写的说。

老余听了,老泪都快涌出来了,他太激动了,为了小儿子,他不知跑了多少回镇里县里,求爹爹告奶奶地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可一年过去了,儿子的工作一点眉目都没有。如今儿子的工作这么容易就有了着落,叫他怎么不激动呢。

余哥啊,我今天来其实也是求你一点事儿的。趁老余两口子高兴姜富文说。

说吧,只要我办得到,老余笑着应道。

也没有啥大事,就是我儿子也老大不小了,过去我一直没有照顾他,现在我想亲自给他成个家,你是村支书,想请你做大媒……。姜富文起身给老余敬了一支烟说。

这有啥难的,这事包在你大嫂身上。老余一指身边的老伴儿。富文老弟呀,你就是不请我,我也要给苦伢介绍的,不瞒你说,我早就给苦伢相中了一个姑娘呢,老伴笑哈哈的说。

啊,真的,太感谢了,事成之后我要重谢你们。姜富文也兴奋起来,苦伢在外面催姜富文回去休息了,老伴忙大声吩咐老伴去弄夜宵,老伴笑容满面地答应进了厨房,姜富文站起来要走,连说不饿不饿。老余忙上前拉着姜富文的胳膊说:没啥好吃的,煮几个鸡蛋,男子汉跨个门槛也要吃三碗呢。姜富文说:天天吃鸡蛋,都快吃出病来了,你的心我领了,改天再吃吧。

老余不放手说:你天天吃是人家的,今天不吃就是不领我的情,就是没原谅我。说话间,手脚麻利的老伴早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了上来说:富文老弟呀,大嫂弄好了,你吃一口也算给个面子呀,不吃就是瞧不起大哥大嫂。姜富文摇了摇头说:唉,你们太热情了。走到桌边夹起一个鸡蛋吃了一口放下筷子说:这行了吧……老余和老伴乐得一起笑了起来。

正当姜富文沉醉在浓浓的乡情、亲情中,苦伢的继父找上门来了。

 苦伢的继父张猛是在姜富文被赶走的第二年来方家做“顶门女婿”的。张猛脾气暴躁,一身横肉。也许是方枝命恶,刚走了个偷鸡摸狗的骗子,却又招了个山大王般的恶汉,进门的第三天就来了个孙猴子“大闹天宫”,三拳两脚将方家打得鬼哭狼嗥,连上门劝架的也被揍得青鼻脸肿。以后,方家发生内战再也没有谁去劝架了。刚几岁的苦伢见了张猛就浑身发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年迈的老方两口子怎么经得起张猛的非人折磨,没两年便被张猛打发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去了。方枝接二连三地为张猛生了两个儿子,后因难产时身亡。成了鳏夫的张猛变得更加暴戾,常常在家喝酒,喝醉了就骂街或拿苦伢出气。张猛从来不讲人情,有一回他刚从邻居家喝酒出来,见自家谷田里有一群鸡在啄食谷穗子,恰巧这鸡又是邻居家的,张猛便拿了一根竹竿一阵乱打,打死了两只鸡还不算数,又冲进邻居家一顿臭骂,还将他刚刚吃过喝过的一桌子碗筷掀翻。从此以后,村里再也没有哪个跟他来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躲得起。这样又过了两年,张猛终于在40里外的一个村子跟一个寡妇好上了,于是,张猛拆了方家的祖屋卷了家产丢下苦伢到寡妇家去了。村民虽都为苦伢抱不平,然而终于送走了恶棍,都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哪个出面为苦伢讨公道。

张猛进村,早有人报告了秋成。秋成怕张猛找姜富文的麻烦,命赵武去报告支书老余,自已带着姜富文走了,说是看一看将来的食品厂建在什么地方合适,实际上是不让张猛见到姜富文。

张猛刚进村口便嚷开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拖了小现在养大了,他来认儿子享福。张猛叫喊着在村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苦伢的住处,村民也没有哪个答理他。张猛自讨没趣,叫嚷变成了叫骂:他姜富文是个啥东西,老子看他有多狠,老子从出世还没遇到过狠人,哼,我张某人也不是好惹的,要认儿子,先给老子算清10年的抚养费,搞烦了,老子叫他有来无回。

大家听了张猛的话都议论起来:真不要脸,卷了方家的财产不说还来要抚养费,要钱不要脸。有的村民甚至大声说:不知羞耻。老余和赵武也来了,张猛见了村干部骂得更带劲了。老余当初受过张猛不少气,现在他又进村来胡闹,便没好气,话也不中听了:张猛,人家姜富文回来认自已的亲生儿子,与你不相干,再说苦伢也不是你抚养大的,你卷了方家的祖业还没找你算帐呢,还来找人家要抚养费,你还做不做人哪?我要是像你早就钻地缝。张猛听了更是火上加油,跳着双脚骂:你们村干部是啥东西,还不是想人家的钱,姜富文原来是骗子,现在有了钱你们都把他当祖宗,你们才不要脸。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理,再撒野,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赵武早已按捺不住警告张猛说。

“你来,你来”,张猛扑到赵武的面前,扯住赵武的衣领。赵武不甘示弱地跟张猛扭打起来,这时,以前受过张猛欺负的村民一拥而上借这个机会报仇,你一拳我一脚,张猛被摔在地上满地打滚,哇哇大叫,老余拉这个,那个又冲上去,老余见劝不住就大叫: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出了人命要坐牢的。村民这才住了手,一哄而散。张猛早已是青鼻脸肿,躺在地上哼个不停,他终于享受到了挨打的滋味。

“你看你,这大把年纪了,还逞能”,老余见地上的张猛可怜,准备去扶一把。

“不要你管老子,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叫他们打死我算了”,张猛并不领老余的情,赖在地上撒起泼来。

你这人啥这样不识好歹,不是我拦着,早把你打成肉浆,看你到哪去伸冤,还找人家要抚养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是啥样,能跟姜总经理比吗?还是知趣些趁早早滚吧。老余气呼呼地走了。

张猛睡在地上骂了村干部骂村民,骂了村民骂姜富文,直骂得噪子发哑才爬起来一瘸一跛地走,走到村口又站住转身扯着公鸭嗓喊:你们都呼着,老子明儿来一把火把你们烧得精光。

晚秋的天气愈来愈凉了,清冷的风扫落了树叶,也毫不留情地吹掉了熟过头的桔子。

村里一片热闹景象。在老余夫妻的操持下,光棍汉苦伢要结婚了,新娘长得如花似玉,是老余的远房侄女,当然这是老余夫妻作的大媒。为了使姜富文高兴,村干部以最快的速度为他们扯了结婚证,姜富文说:先简单办几桌,等我回公司拿了钱再来热闹地举行婚礼。

在酒席上,喝得红光满面的姜富文激动地说:看到儿子成家我什么都满足了,回去后尽快汇钱来投资。

苦伢结婚后,在村里整整住了两个月的姜富文也要走了。这天村民们都涌到村口为姜富文送行。姜富文对秋成说:谢谢对我的照顾,你是个不错的干部,我会尽量地支持你干一番事业的。又走到老余面前拉着老余的手:我们现在成了亲家,我儿子就托付给你了。

最后拉过苦伢和媳妇,捏着苦伢那六指的右手说:本打算带你们走的,但看到乡亲们对你那么好,我也放心了,再回来我就不走了,跟你们一起住。说罢竟滴出两滴眼泪。苦伢媳妇忙说:您哭什么,不是还回来的么。

这时村民们都送来大包小包的土产品。那20个被选中到深圳去的青年人家中送来只有过年才舍得吃的花生、鸡、鸭、蛋。送的东西太多了,秋成便派10个人推着“地拱子”的独轮车把这些东西送到县城车站。

望着姜富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岭中,村民们都纷纷回去了。走在秋成后面的赵武忽然冒出一句:姜总那么有钱,怎么还要走恁远的山路去搭车呢?他回来这多日子没见他花过一分钱呢?

你懂个屁,只有那些说富又不富的人才会兴师动众地表现自已,真正有钱人都会深藏不露的。秋成转过头挖了赵武一眼又骂:你脑子何时才开窍呢?

清冷的秋风总是带着绵绵的秋雨,村里的那满山满岭的桔子在秋风秋雨中烂掉了。因为有了希望,谁也没有去管了,明年吧,明年就不用愁卖桔难了……

冬去春来、寒去暑往,村里满山满岭的柑桔又硕里累枝了。秋成每天早饭后又爬到山顶那块大石头上望着……

不止秋成在望,苦伢夫妻在望,那20个年轻人也在望,一村的人都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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