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看热闹,赵大鹏和连小刚从半路上瞧完了一部录像。赵大鹏意犹未尽还想接着看,连小刚提醒说,要不咱走吧,不早了,改天再来看。赵大鹏说,再看几分钟,就看个开头。连小刚只好坐下来陪赵大鹏。看了几分钟,赵大鹏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连小刚又拽他,赵大鹏这才怏怏不乐起身出来,刚出录像厅的门,赵大鹏埋怨连小刚,说,你真扫兴,看得正起劲呢。连小刚说,好了,回家还有作业呢,今天先看到这里吧,改天再来看,改天我请你看。赵大鹏露出笑意,说,好吧,一言为定,下次你掏钱。
不出所料,在录像厅耽误了时间,回家便照往常迟了许多。连小刚的爸爸已经做好了饭,问连小刚今天咋回来怎么迟?连小刚心虚,但还是不敢说实话,支吾着说是老师拖堂,他爸爸深信不疑,招呼他抓紧吃饭。我本欲向他爸爸申辩几句,奈何有心无口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小刚在撒谎在说瞎话,在误入的歧途上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连小刚暗自庆幸他爸爸并没有发觉他的谎言,因而更加胆大与猖狂。同赵大鹏两个人虽只看过一回录像,却也仿佛上了瘾一般,相约着经常要光顾那家录像厅,有时候是放了学,有时候是上着体育课借机溜掉,有时候则是直接逃学泡在那里。连小刚一门心思去录像厅,干其它事情自然是马马虎虎,魂不守舍,与我早没了那种紧密无间的关系,有时候带我去,有时候不带我去,有时候根本不知道把我丢在了哪里。显然,我成了影响他自由活动的一块包袱、一个累赘、一道障碍,他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有一回,连小刚和赵大鹏旷课去了录像厅,为了演足放学就能回家的戏份,连小刚还是带着我进了录像厅。我又一次皱着眉头跟了进去,被迫地适应那里脏乱的氛围。连小刚和赵大鹏成了录像厅的常客,光亮幽暗,烟雾笼罩,这些丝毫不会阻碍他们的兴致,他们嘻嘻哈哈地找了位置坐下,连小刚顺手把我抛在地上。我在地上,透过人墙的缝隙,使劲向前探着脖子,借助录像传出的声音,想看看屏幕上到底播放的是什么,竟能如此勾住他们的魂?演完一部,连小刚和赵大鹏乐呵呵的,瞧得喜笑颜开忘乎所以,我如凿壁偷光一般努力,却还是管中窥豹对剧情不甚了解。又演完一部,连小刚和赵大鹏情趣高涨,瞧得龇牙咧嘴乐不思蜀,我却是隔岸观火般无助,支离破碎的偷瞄对情节仍旧一知半解。第三部演完,前面的人起哄,朝老板吼,来点带颜色的!老板心领神会,将大门紧锁,笑着说,就演几分钟啊!说时,屏幕换转,里面出来几个赤身裸体的男女,不知道在干着什么勾当,声音倒是取消了,安安静静的,一点响动也没有,众人屏住呼吸仔细观望。连小刚和赵大鹏为此还踮起脚跟,仰着脖子,目不转睛地去看。我隔着重重人影,偷窥几眼,只看到一堆横肉,裸露的胳膊、胸脯和后背,还有交织的大腿、光滑的屁股……,羞得我急忙闭上了眼睛。
几天之后,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学校操场的围墙缺口处彻底坍塌,残砖碎片软塌塌地摊了一地。原先属于连小刚和赵大鹏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墙面豁然开了一个口子,很多人当然会注意到,迈过残墙抄近路回家的人顿时多了起来。校长得知这一情况,觉得再这样下去那面墙难免会整体倒掉,既搅乱了正常的出入秩序,也存在很大的安全风险,于是向厂领导打了报告,列了计划,批了资金,找来一家施工队,在围墙那里拉起一张警戒网,要对围墙实施改造。连小刚和赵大鹏再翻围墙去录像厅遇到了困难,只得乖乖地从校门口那条路走,走的时候,他们慌慌张张,健步如飞。
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没过多久,连小刚和赵大鹏逃学看录像的事情还是暴露了。期中考试后,学校组织召开家长会,看到连小刚的考试分数后,连小刚的爸爸傻眼了。家长会后,班主任老师专门留下他爸爸,坦诚地说,连小刚的成绩近来急转直下,你这当家长的可得引起重视啊,据有的老师反映,他上课老是走神,还有的课程他居然旷课不来上,这可怎么行,本来是棵学习的好苗子,千万不可荒废了。连小刚的爸爸疑惑不解,心想孩子不是说在学校补课嘛,怎么越补越差劲,看来一定是这小子耍鬼瞎说呢,心里这样想,可嘴上不便说出来,只好笑着回复老师,说,老师辛苦了,我回去必定严加管教。老师说,是该严加管教了,同学们反映,他和赵大鹏最近走得很近,个人不学习也就罢了,他和赵大鹏两个人还常常在课上课下骚扰女同学,这可成何体统?好的不学,尽学些流氓做派。连小刚的爸爸脸上挂不住了,心里对连小刚恨得一疙瘩劲,你小子不学个好,丢人都丢学校了,看我回去怎么样收拾你?连小刚的爸爸心里一团糟,都不知道是怎么样逃离学校的。回到家里,逮住连小刚即厉声质问。连小刚心中有愧,半举着我至胸前,想让我给他做掩护当挡箭牌。连小刚的爸爸不吃这一套,一巴掌便将我打翻在地,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忍着他们双方的辱,负着满书包的重,目睹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对抗。
我看到,刚开始的时候,无论爸爸怎么样训斥,连小刚都低着头,以沉默来回应。他爸爸急了,找来一条皮带,喝令他跪下,要在他背上抽打。连小刚死扛着不跪,他爸爸朝着他的小腿肚踹了一下,他便不由自主屈下了膝,他爸爸问他,你每天都干些什么啊,不上课往哪里跑,还有成天和那个赵大鹏鬼混什么?连小刚咬紧牙关,就是不说。他爸爸的皮带毫不留情,在空中舞了一圈沉沉地落了下来,击打在他的脊背。连小刚“啊”了一声,痛苦地呻吟着,皮带马不停蹄地落着,他额头豆大的汗珠踊跃而出,排列成阵。我一下子替连小刚感到心痛,他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如果我能替他的话,我倒甘愿替他,反正我皮糙肉厚的,只是我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连小刚受一些惩戒的,要不然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学习,去向以前一样亲近我呢?想想这段时间连小刚的荒唐,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没有规劝他,我没有阻拦他,在他想往录像厅拐的时候,我没有用我的双手拼死拽住他。连小刚的爸爸停了手,又问他,你到底说不说?连小刚还想回避,默不作声。他爸爸又扬起了皮带。连小刚到底是个孩子,在皮带悬起将落时,终于妥协了,开口说话,跟他爸爸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爸爸听了后十分愤怒,举着皮带又狠狠打了他几下,边打边训,我叫你再瞎跑!我叫你再不好好念书!小树不剪不成材,我还治不住你个兔崽子了!打得连小刚嗷嗷直叫。他爸爸最后问他,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逃学了?还敢不敢再去录像厅了?连小刚使劲咬牙,哭着说,不敢了!他爸爸停了手,转过身去不看连小刚。我瞧见,他爸爸背对着连小刚,虽紧攥拳头,眼眶里却有些湿润,喉头呼呼作响带着几许哽咽,这表情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满腔怨气,也有舐犊情深的一丝爱怜。只不过,连小刚与他爸爸背身相对,他并没机会看到这一幕。
一个多月后,学校操场围墙改造工程结束,原来的砖制围墙全部推倒,换成了镂空的金属栏杆,一根一根的铁杆涂了黑漆,尖口朝上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手挽着手仿佛站岗的哨兵一般。因为透明的缘故,操场外的景色一目了然,便不再有什么神秘感,但栏杆又细又长,又光又滑,除了底部和上部有一处横杆连接外,再无可攀附的受力点,同学们若想逾越过去当真不是一件易事。
连小刚这段时间的表现规矩多了,按时上学,按时回家,按时完成作业。他爸爸看得他更紧,不让他玩,不让他偷懒,不让他和赵大鹏在一起。 |